1

　　白云蓝天。

　　一湾清清的河流。

　　一个青年，在河面上游着，双手往前一伸，双腿往后一蹬，来回五百来米的河段，约莫不过十来分钟，他像一只青蛙一样的窜去，又像青蛙一样的窜了回来。抹一把脸上的水，笑眯眯的：

　　“今天，我又多游了二三十米。”

　　那青年就是学山。我的又一个“好板”（好朋友），也喜欢下河洗澡儿。

　　他下乡在新集二队，我在三队。

　　两个队的娃儿没有不喜欢洗澡儿的。

　　夏秋之际的晚上，拦河堰边，洗澡儿的人，你挤我拥，往水里跳。蛙跳的蛙跳，鱼跃的鱼跃，抽门板的抽门板（手脚并拢，面对水倒下），倒硬人的倒硬人（背对着水，直挺挺的倒进水），一条河里到处翻花冒泡。

　　队里安排学山在水轮机房，开打米机。闲时，他就下河洗澡儿。

　　隔得近，我经常去他机房玩。

　　我庆幸，跟着学山，我也学会了蛙泳。

　　以后，这段河里，经常有两只“青蛙”在窜。累了，两人躺在河面，时而聊天，时而遥望着白云、蓝天，任水漂流，自由自在。

　　2

　　大队青年组织了宣传队。排了节目到处演出。

　　最受欢迎的是七个青年的表演唱。

　　哪七个青年？第一个便是学山，他个子高挑，身材匀称，笑容满面，精神，帅气。当然还有平富、小粗、明镜、承良、运琢和我。

　　节目短小精悍。七个青年，跑上场。往白晃晃的水银灯下一站，差不多高的个头（我矮一点，站尾巴），清一色的蓝下装，清一色的白衬衫。个个精神抖擞，标致气派，朝气十足。歌还没唱，黑压压的场上，早已鼓掌、吆喝起来。

　　我神情肃穆，心里又有些甜：

　　和他们一起，我第一次听到了对青春的喝彩。

　　3

　　一天下午，大队部罗家院子。

　　大约是知青集中学习。

　　人还没有到齐，先来的在吹龙门阵。

　　突然有人大叫：“起火了！”

　　话音未落，有人早就窜出了门。窜在前面的是小粗，紧跟的是明镜、学山、运琢、世建……。

　　等我跑出院子，他们已经穿过田坎，跑上了对面的小山，似狼突，似狗奔。等我追上去时，火已经扑灭，见小粗扔掉了一根烧糊的木棒。他们几个，汗渍渍的脸上，沾了不少的烟灰。

　　是六队的砖窑草棚起火，所幸抢救及时，损失没有多少。

　　真的火光就是命令？我不知道。

　　但我亲眼看见，他们向着火光，在田坎上，如狼似狗的飞窜。

　　我至今都庆幸，结识了他们这些有血性的“好板”。

　　回去的路上，我还处于惊恐中，没有回过神来。但他们已经又有说有笑了。

　　4

　　朋友里，平富的组织号召能力最强。

　　他组织我们办夜校，我们都成了夜校扫盲老师，我们还编了歌来唱：

　　书声琅琅，歌声嘹亮，

　　夜校里点燃了明亮的灯光……

　　他组织我们写大批判文章，批林批孔，贴到临江场中心的专栏上，引来不少人伸着脖子看。

　　他领头办新集大队简报，知青都写了新闻、随笔、消息。运琢刻成蜡纸，用自制的油印机印出来，带着油墨香，在公社，到处传看。

　　他组织了我们青年突击队，到水利工程工地去，挥锤举镐，炸岩修渠。

　　他约我们筹钱，在学校开了证明，到重庆买了一支体育气枪，爬山涉水，到处练习射击……

　　最好玩的是，他还邀约我们聚餐。在五队孝蓉那里聚，在六队淑英、祖青那里聚，在四队马鞍山下，明贤、必胜那里聚。

　　大家凑钱买来鹅、鱼、黄鳝，一起美餐一顿，可是一大快事。

　　除此，还有两大快事。

　　一是，女知青打牌耍赖。

　　最赖的是恩群，其次是通群。学山翻了一张黑桃尖，她们翻了一张红桃尖，就抢着要先当桩。学山说：黑红梅方，我黑，在先。她们却坚持：红黑梅方，把桩硬抢了。

　　眼看学山他们连升三级，她们一人便轻轻说：“窗外，那朵石榴花好鲜。”引开学山他们的注意力，另一人便偷偷换牌。

　　祖青打牌不赖，但好玩的是，别人拿着最后一张牌虚张声势，她便信以为真，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甩，认输投降。结果亮牌一看，她的牌要大得多，完全可以抠底赢牌。

　　那时，屋内屋外，哈哈不断。

　　更有乐趣的是，听他们唱歌。平时不能唱的歌，聚会时，就暗地里唱起来了。

　　不知是祖青还是谁在唱：

　　跑马溜溜的山上，有朵溜溜的云哟。

　　歌声诙谐，欢快。

　　厚成唱起了渝版《南京知青之歌》：

　　漆黑的夜晚，风儿在徘徊，

　　金色的煤油灯下，我苦苦思念阿拉的故乡……

　　歌声忧郁，伤感。

　　在马鞍山下聚会的时候，明贤、必胜唱起了《嘎达梅林》：

　　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

　　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

　　歌声悠扬，充满向往。

　　我至今都感觉，随着那歌声，似乎真有鸿雁在天上飞，飞向远方。

　　5

　　夏秋之际，落日余晖下，我们这群青年，每每邀约，畅游临江河。

　　清清的河水边，清一色的年轻人，小粗、明镜、学山、世建、承良、运琢……，当然还有我。

　　站在两米来高的河岸，一个接一个，像梭鱼、像飞镖，投入河里，荡起一朵朵水花。清一色的蛙泳，一只只健壮的“青蛙”（我瘦一点），排开队伍，向上游直窜。

　　两岸的树木、竹林，田坎，向身后移动，一串“青蛙”浪起碧波，哪儿还有什么疲劳和烦恼？

　　清风徐徐，河水哗哗，和着我们的划水声，奏起了一曲青春的欢歌。

　　忆往昔，青春岁月稠。

　　临江河边，引来伴侣曾游。

　　到中流击水，自在自由。

　　有了这些个朋友，我们走在路上，哪块云，不是天？

　　几十年来，时光一去不回流，但，我却忘不了我的那些个朋友。

　　二〇二〇年五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