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生死搏斗
“四大兵团杀来了!”象晴朗的天空中响起一阵惊雷,井冈山学生心里一慌,阵脚一下子乱了起来,仓皇地向图书馆大楼撤退。
四大兵团全称联合总部保卫四大兵团,是联总派最早成立的武斗组织。今天,这个井冈山红旗派的死对头,终于面对面地交起手来了。说实在话,我们对四大兵团是有点畏惧情绪的,这不但因为四大兵团的成员大多数是退伍军人【以县城搬运社为主】,体粗力壮,很多人懂点武功,而且他们还是一伙亡命之徒,心毒手狠,打起武斗来个个蛮横得很,奋不顾身。以前我们同四大兵团也多次打过交道,但都是在夜间打了就走的小交手,从来没有进行过正面的较量。现在,他们终于来了。
图书馆大楼上的警钟也“噹噹噹”地不停地乱敲了起来,敲得我们心慌意乱,它在向我们报警:联总派在抄我们的老窝!
当我们退到图书馆大楼附近时,四大兵团已经冲到了据点跟前,只见他们一个个挥舞着大刀,举着长矛,凶神恶煞地横冲直撞。四大兵团的四名金刚:大头光、猴子存、肥雄、疯狗炎手举明晃晃的大刀,嚎叫着冲在队伍的前面,威风凛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原来,当紫中井岗山跟联委在紫中校园里大动干戈的时候,联总派正在影剧院里召开“向资产阶级司令部猛烈开火誓师大会”,联总派头头们得知联委被围攻的消息后,便派四大兵团急匆匆地赶上来救援,当他们赶到学校时,看见两帮人马正在校园里你冲我突,杀得难解难分,便改变了原来的战术,不直接去救援被围攻的联委学生,而是杀向图书馆大楼,抄井冈山兵团的老窝,来个“围魏救赵”。
我们赶到大楼时,留守在据点的同学们正在跟四大兵团的凶徒们进行着生死搏斗,他们顶不住四大兵团的凌利攻势,被逼到了大楼底下,情况万分危急。我们及时赶到,立即进行反击,一阵短兵相接,我们用大刀、长矛、石头打退了四大兵团的冲击,把他们从大楼周围驱赶出去了。
我们在恢复了所有的工事后,井冈山兵团同学全部退入图书馆大楼,准备固守待援。我们把大楼所有的门口、窗口全部堵死,断绝了同外面的一切通道,一部分同学守卫底楼,其余的同学退守二楼和楼顶。几天前我们往大楼运送了不少的砖块、石头和玻璃瓶,准备了足够的“石弹”,现在是发挥它们“作用”的时候了。
四大兵团稳住了阵脚,接着又向我们发动了新的攻势。他们把人马分布在大楼四周,团团地把我们围困起来,从各个方向向大楼逼近。联委一部分学生也加入了他们的战斗队。四大兵团重点突击的方向在楼梯。
我冒着雨点般的石弹蹬上楼顶,举目四望,只见一伙又一伙手持各种武器的联总派凶徒们密密麻麻的围攻大楼,他们象波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过来,把数不清的石弹抛向大楼,象飞鸟一样,铺天盖地。井冈山的同学们沉着应战,只要联总派一接近大楼底下,我们就把大批的石头向他们头顶上猛砸过去。许多接近大楼底下的联总派被砸得头破血流,在地上爬来滚去,哀哭惨嚎,样子非常狼狈。
最激烈的搏斗发生在楼梯底下,这是通向大楼的唯一通道,四大兵团集中了所有的精锐争夺楼梯,但是在我们的反击下,一个个带着满身伤痕滚到了楼梯底下。这不,四大兵团干将肥雄一手提着大刀,一手举着盾牌,大声嚎叫着又冲了上来,气势非常凶猛,我们一看,情势非常危急,眼看他就要杀将上来,就把整整一箩筐的石头往他头顶上直倒下去,他用盾牌遮盖着头部,还是不顾一切地往上冲,一直冲到二楼,义平和李海抬来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头往他身上砸去,他的盾牌被打掉了,他的肩膀也被击伤了,他沉重地摔倒在楼梯上,接着嚎叫着翻滚到楼梯底下,他被砸得焦头烂耳,满身伤痕,两个联总派拼死地冲过来,把他抬走了。
一个多钟头后,一辆灰色的军车开到了图书馆大楼旁边的校道上,从车上跳下了二十多名身穿灰军服的海军指战员,他们高举着毛主席语录本,有节奏地呼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排成一路纵队,冒着雨点般的石头,快步向正在围攻我们的联总派队伍跑去,用自己的身躯阻挡联总派的攻击。我们在大楼上目睹了这一情景,禁不住的热泪盈眶,万分激动,同学们齐声高呼:“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接着我们一齐唱起了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歌声激昂悲壮,响彻了校园上空。
海军的到来,大大鼓舞了我们勇气,并在某种程度上压抑了联总派的气焰。联总派虽然连续几次向大楼发动猛烈的冲击,但在我们顽强的抵抗下,他们都没有能够接近大楼,更没有办法登上楼梯。
后来,四大兵团停止了攻击,他们把队伍撤到学校大门口,掩护联委学生撤下县城,一群群联委学生男男女女背着行李,匆忙地向学校大门跑去。
紧张和恐惧的情绪暂时松驰下来,校园里呈现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气氛。井冈山兵团的同学们利用这难得的间歇,紧张地修理被砸毁的门窗,并往楼顶上搬运了大量的石头和砖块。我们知道,风暴还没有过去,一场更大的更激烈的搏斗会很快地到来。
果然,过不了多长时间,当最后一批联委学生跨出校门时,四大兵团就向大楼发动了新的冲击,又有很多联委学生留下来同他们一起战斗。
倾刻间,呐喊声又响起来,以四大兵团为首组成的敢死队员挥舞着大刀长矛,气势汹汹地向大楼逼近,石头砖块象冰雹一样落在我们的头顶上。
我们沉着地应战。我们用石头、砖块和玻璃瓶打击那些接近大楼的敢死队,使他们当中许多人受了伤,逼得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后退。我们的战旗仍然在楼顶上迎风飘扬,图书馆大楼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战斗堡垒。
下午,四大兵团围攻图书馆大楼已经有几个钟头了,还是没有办法夺取井冈山兵团这个据点。四大兵团的战斗队员们受伤惨重,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勇气发起新的攻势了。联总派的头头们打红了眼,发誓要用一切办法来攻破这座堡垒,紫中联委头头周某像疯狗一样从宿舍抱来一个炸药包,缚在身上,点燃了导火线,准备冲上去与大楼同归于尽,情势非常危急。在现场的军训团战士立即冲上去把他拦住,强行从他手中抢夺炸药包。这家伙蛮横得很,挣扎着又要冲上来。身材高大的王参谋长率领几个战士猛扑上去,拼命地把他抱住,终于从他手中夺取了炸药包,扯断了冒着白烟的导火线。战士们打开一看,原来这个炸药包是假的,里面装的不是炸药,而是一堆棉絮,我们虚惊了一场。
下午三点多钟,四大兵团终于停止了冲击,他们害怕县城井系旗派赶来增援,断他们的后路,于是准备撤兵了。
四大兵团的打手们分成两部分人马,互相交替掩护,缓慢地向校外移动,准备撤往县城去。
井冈山兵团头头们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命令我们主动出击,把四大兵团拖住,等待我们的援兵上来,以便把四大兵团的凶徒们一网打尽。
四大兵团慢吞吞的退出校门,进入了操场。这时,图书馆大楼上警钟齐鸣,头头韩桐一声令下,数百名井冈山同学扛着战旗,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倾巢而出。我们决心把四大兵团消灭在操场上,以解我们心头之恨。于是,一场大搏斗又在阔大的操场里展开了。
我们象暴风一样向四大兵团横扫过去,别动队员们扛着战旗,大声呐喊着,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我们人多势众,斗志高昂,从三个方向成品字形向四大兵团包抄过去,雨点般的石头砸得他们防不胜防,只见他们阵脚大乱,一个个低着头,弓着腰四处逃窜。
一会儿,四大兵团收拢了队伍,稳扎了阵脚,在四大金刚的率领下,挥舞着大刀,一阵呐喊,又向我们冲杀过来。我们的别动队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跟后面的大队伍拉长了距离,形成了孤军作战的态势,挡不住四大兵团疯狂的攻击,又败退了下来。后来,我们收缩了阵线,重新集结了队伍,又扎稳了阵脚,挡住了四大兵团的攻势,双方进入了对峙状态,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石头战。不久,在头头韩桐、老佈的指挥下,我们鼓足勇气,齐声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又发动了新的冲击,在一阵阵喊杀声中,四大兵团又被我们驱赶到了大操场的东南角。
这是1967年11月30日下午,紫贝两大派在紫中校园里进行的一场大规模武斗。在科学技术特别是军事兵器高度发达的今天,并没有深仇大恨的人们却分成了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拿着几千年前的原始武器互相厮杀着,打得难分难解。
在冬天阴沉的天空下,在宽阔操场枯黄的草地上,一场类似古代的战争正在进行。在这里,人们没有听到枪炮的轰鸣声,却听到一阵阵撕人心肺的喊杀声;在这里,人们没有看到战火硝烟弥漫,却看到一群群人拿着大刀长矛象野兽一样互相追逐和拼死撕杀。
操场上的搏斗没有进行多长时间。四大兵团挡不住井冈山兵团的多次冲击和拼杀,更惧怕井系旗派的援兵断了他们的后路,于是就急急忙忙地向县城退却了。
“冲上去!把他们拖住!把他们一网打尽!”头头们一声令下,井冈山兵团数百名学生一齐呐喊起来:“冲啊!杀啊!”象爆发的山洪一泻而下,向四大兵团猛扑过去。我们每一个人都打红了眼,心里发了狠,紧握着长矛、木棒争先恐后地向前跃进,只杀得四大兵团七零八落,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我们紧紧咬着四大兵团不放,一直杀往县城。奇怪的是,公路两旁六一厂、椰子厂的旗派工人手持木棒站在光在屋顶上摇旗呐喊,却没有组织队伍进行拦击。我感到莫名其妙,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果他们及时组织队伍进行拦截,前后夹攻,则联总派这支最精锐的武斗队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乖乖地放下武器投降,被我们全部消灭了,而吃掉了联总派这支最精锐的武斗队伍,紫贝的大武斗就可能是另一种结局,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事后我们才知道,当我们在学校里受到四大兵团的围攻时,县城的旗派工人准备组织队伍赶来增援,可是总指挥部的头头们却害怕事态闹大,下令工人停止出击;四大兵团被我们追击退往县城时,县城的旗派也准备组织队伍赶来助战,阻挡四大兵团撤往县城的退路,但总指挥部却命令他们按兵不动,眼巴巴地让这批凶徒安全地从我们身旁安全地撤走了。
制冰厂附近石弹横飞,杀声阵阵,我们从各个方向向四大兵团发起冲击,咬着他们不放。四大兵团几个亡命之徒隐蔽在一堵墙壁后面,拼命地向我们抛击石头,在他们前面,数十个难兄难弟已经逃到大潭田洋中去了,他们陷落在水田里,满身泥水,象落水狗一样在泥泞中挣扎,我们看见了不禁捧腹大笑。
我们不停顿在痛打这些落水狗,决不给他们喘一口气。在制冰厂的一堵墙后面,还有一个打手在顽抗,他一手持着长矛,另一只手不停地向我们投掷石头。他的身子倚靠在墙壁的边角,全神贯注地窥探着前面,紧张地躲避迎面打过来的石头,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半截身子已经暴露给从左侧方向攻击的井冈山别动队。“这是最佳的目标!”小蔡向我们眨了一眼,一个闪电般的动作冲向他的侧面,挺着长矛,朝着他那凸起的腹部刺去。这时,对面打来一块石头,那家伙猛地一转身,看见明晃晃的矛尖向他刺来,大叫一声,连滚带爬,拔腿就跑了。
这时,四大兵团的那些勇士们正在田洋里竞相逃命,我们看见他们一个个浑身泥巴,像落汤鸡一样在泥水中上下爬动,动作狼狈极了。不久,黑色笼罩四野,我们也就不再追赶了。
我们凯旋回朝,准备回学校去,忽然看见公路上又开来一支队伍,打着红旗,敲着锣鼓,大模大样地向市区行进。
“这是哪家的队伍?”我们正诧异间,这支队伍的前头已进入街道。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打”声,只见无数的石头在他们的头顶上飞舞,队伍马上乱套了,原来是县城的井系旗派向他们发动了突然袭击。这是联总派在陆军教导大队举办学习班的一支队伍,他们还不知道县城里已经发生了武斗,还在正正经经地从我们据点附近通过,正好成了我们发泄心中怒火的目标。看见前面打得正紧,联总派的成员们纷纷向后逃命,又撞在我们的枪口上。只听见老佈大喝一声“狠狠地打!”我们转过身来,朝着这支被打蒙了的队伍一阵石弹,打得他们趴的趴,倒的倒,逃的逃,躲的躲,旗帜、毛主席像、锣鼓乱七八糟的丢弃在公路上,满地都是。领队的联总派大头头黄世利被打翻在地上,嘴巴被击中一石,鲜血直流,他趴在地上大喊:“要文斗,不要武斗!大家都不要武斗……”他的同伙好不容易才把他解救出去。后来我们听说他被打断了四个门牙,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这总算是解了我们的心头大恨。
傍晚,紫贝县城里警钟大鸣,哨声不绝,两派在各自据点里大修工事,调兵遣将,准备着明天大干一场,整个县城里呈现出一片恐怖的气氛。
在县城打了一仗后,虽然没有把四大兵团这个凶恶的对手一网打尽,但总算是把他们制服了。我们赶紧撤回学校据点,以防联总派报复。晚上,我们连夜赶修工事,修理被打坏的门窗,把那些被破坏了的障碍物重新布置好,并在图书馆大楼周围拉上了电网,在学校门口和校道附近派出了巡逻队。我们特别注意县城方向的警戒,在校外布置了潜伏哨。就这样,我们提心吊胆地度过了大武斗开始后的第一个夜晚。
十二、鏖战县城
“11.30”紫贝中学校园发生的流血事件,揭开了紫贝县大规模武斗的序幕,这是紫贝县文化大革命发展到最后阶段的必然规律。
11月30日晚上,井系旗派联合指挥部在原县委所在地---紫贝岭召开了各方面头头会议,出席会议的有集中在县城及其周围地区的学生、工人、干部及红农会的造反派代表。会议由红旗工人总部头头肖跃才、陈华训等人主持。会议分析了紫贝县文化大革命出现的严峻形势,指出发生大规模武斗的局面不可避免。会议强调各造反组织必须认清当前严酷的形势,克服右倾机会主义思想,丢掉幻想,准备斗争,把紫贝县的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会议还讨论了井系旗派今后的斗争方向,即赶快由文攻转入武卫,组织一支有统一指挥的武装力量。会议决定派出联络员到各公社去组织红农会的力量,首先是要把红农会中民兵骨干队伍组织起来,以便在适当时机把他们拉上城来参加武斗。会议最后成立了县城地区井系旗派武装力量的指挥中枢—紫贝岭前线指挥部,由原来县委干部王华民、黄大和,旗派工人头头肖跃才、陈华训,城郊红农会头头杨照经等人组成。紫中井冈山兵团王诚树担任指挥部的宣传部长,负责武斗期间县城地区的舆论宣传。
据传,联总派当天晚上也在圣殿召开了有关各方面头头的紧急会议,并有陆军教导大队、县武装部及各公社武装部负责人参加。
30日整个白天的搏斗,以及夜间整修工事巡逻放哨等过度的体力消耗,加上神经格外紧张,把我搞得精疲力竭,直到天快亮时,我才赶紧打了一个盹。天刚刚亮,义平把我推醒了,只见他腰间束着一条军用皮带,手里握着一支长矛,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我说:“快起来!紧急集合!县城里又干起来了!”
我二话不说,一骨碌爬起来,一听说县城又打了起来,原来那酥软的身子马上振作起来。我连脸也来不及洗,揉揉干涩的眼睛,抄起放在床角上的长矛,跟着义平赶去指挥部集合。
图书馆大厅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大伙儿一样的装扮,手里都拿着大刀长矛等武器,有的甚至戴着滕帽;一样的神色,苍白而恐惧的脸庞,布满血丝的眼睛阴沉忧郁。同学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蹲在地板上,正在等待着出发的命令。
井冈山兵团作战部长老佈站在大厅中间,他脸色阴沉冷酷,双眼放射出令人生畏的光芒。我们来晚了点,他的话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目前的事态相当严峻,我们必须赶快作出反应。前线指挥部命令我们,配合红旗工人、机关红旗干部的力量,把联总派设在我们据点周围的钉子拔掉,特别是影剧院、侨批局、椰园餐厅和工农兵食店等建筑物,这些据点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我们必须尽快拿下来,把联总派赶过河去,以便控制紫贝河右侧一带的主要街道和建筑物。天亮前工人干部已经开始了行动,现在该轮到我们的了!”老佈的话一完,我们一齐拥出图书馆,沿着校道向县城跑去。
学校距离县城有两里路左右,都是沙土路,好走得很。我们以急行军的速度飞奔而去,路旁的椰子树、木麻黄树在我们眼前一闪而过,大家的精神异常紧张,人们很少说话,只听见“察察察”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通往县城的大道上已经失去了往常热闹喧哗的气氛。路上有几个挑着蔬菜上市的农民,看见我们这支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地冲往县城的队伍,知道城里又要出大事了,见势不妙,立即回转方向,赶回家去了。
不到十多分钟,我们这支生力军就赶到了井系旗派指挥部—紫贝岭上,只听见街道上传来了一阵阵喊杀声,搏斗已经开始了。
我们接受了武斗的任务,首先驱逐广场一带的联总派,拿下供销社、粮食局、幼儿园和县总工会等联总派据点,然后配合工人和县委干部的队伍,攻打联总派设在影剧院、侨批局以及椰园餐厅一带的阵地。
我们兵分三路,以优势的兵力向广场及供销社的联总派据点包围冲击,一阵激烈的石头战和短兵相接,坚守在这一带孤立据点的联总派挡不住我们闪电般的攻势,便放下武器四处逃窜了。仅半个多钟头,我们就把联总派从各个建筑物里驱赶出去,并牢牢地控制了这些地方。
拿下广场及供销社等据点后,指挥部头头命令我们立即投入攻打影剧院的战斗。
影剧院是县城文南街上最大的一座建筑物,它的背面有一半建在山脚下,与紫贝岭连接,正面横着大街,对面是紫贝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从紫贝县分成两大派以后,它一直是联总派的一个重要据点,里面驻扎着紫中联委数十人及四大兵团一部分战斗队员。影剧院又是联总派的第二个广播站,楼顶上的四个高频率的大喇叭面对着紫贝岭上的井系旗派,没日没夜地吵个不停。影剧院前面的文南大街是县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联总派在街道两旁设置了十多个大字报栏,历来是联总派最重要的宣传阵地。井系旗派早就想占有这块地盘,只是一直没有动手的机会。
紫贝岭前线指挥部的大头头肖跃才亲自指挥攻打影剧院的武斗。当我们从广场上冲往大街时,他正站在影剧院旁边的一个斜坡上大喊大叫。他是个退伍军人,身材矮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上束着一条军用皮带,一双小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大街,活象一个阵地指挥官。他的身旁站着他的通讯员—人中井冈山的小林,手里握着一把军号。
老佈手提着自制的指挥刀,急冲冲地走到他的身旁,向他汇报了攻打广场的情况。他向我们的队伍扫视了一会,那满是横肉的小脸庞露出一丝笑容。他用手指着前面的影剧院,说:“好极了!你们再费一把劲,给我把影剧院拿下来!”说着,他拍拍身边的小林:“马上吹号!”
“帝帝打打”一阵军号凄厉地响起来,文中井冈山兵团数百名同学一齐“冲呀”、“杀呀”地发起喊来,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大街猛扑过去。
影剧院及大街周围双方正打得难分难解,喊杀声不绝于耳,石头、砖块象飞蝗一样到处乱舞。原来,攻打影剧院的武斗在天未亮时已经打响了。县委红旗干部和一部分工人参加了这场搏斗,由于攻击不力,这个据点直到现在还没有拿下来。
我们马上投入激战。首先必须清除防守影剧院大门和大街两头的联总派,以形成对影剧院的包围态势,然后再用前后左右上下夹攻的方法,把联总派从影剧院里驱赶出去。
影剧院门口和街道两头的搏斗打得相当激烈,这是因为守卫在这里的是联总派最精锐的武斗队—----四大兵团,他们是一批亡命之徒,既凶狠又顽强,有很多人是退伍军人,很有战斗力。街道两旁全是连接起来的大字报栏,地形狭窄,很难展开兵力。开始,我们在这里投入了相当多的战斗队员,但是,没有解决问题,联总派的武斗队员跟我们死拼硬缠。后来,我们采取了稳扎稳打的战术,先分割后包围,分片包干,常常是几个人甚至十多个人攻击他们一个人,四面夹攻,使他们腹背受敌,孤军作战。经过激烈的搏斗,我们终于把他们从影剧院门口和附近街道上清除出去。
当我们冲进街道时,我和义平、载川、张亮四个人协同作战,互相配合,交替掩护,向前冲击。在影剧院门口旁边,一个穿着黄军装的大汉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认得出他是县搬运社的一位工人,曾和我父亲在同一个单位里工作过。他头戴滕帽,挥舞着大刀,嚎叫着向我们扑过来。他人高马大,一付粗壮的身材,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喷射着逼人的杀气,左跳右跳,象一只发疯的兔子。
我是第一次参加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看着那惨白的大刀和凶神恶煞的对手,心里有点胆怯,两条腿也好象有点不听指挥,但是看到我的同伴们不顾一切地向对手冲上去,我受到感染,于是鼓起勇气,不停地喊着“杀呀!杀呀!”地向他扑去。
那家伙起初蛮横得很,根本没有把我们四个学生仔放在眼里,只见他挥舞着大刀,口里不停地“呀呀呀”喊叫着,马步一进一退地作着准备格斗的姿势。但是当我们四个人兵分两路向他逼近时,他有点慌张了,马步也有点乱,他慢慢地向后退缩,一排大字报栏挡住了他的退路,于是,他大喝一声,虚晃一刀,躲进了大字报栏后面。这时我们四个人一齐冲上去,用长矛向大字报栏冲刺了几个窟窿,当我们推倒大字报栏,向前一看时,那家伙拖着大刀,已跑出了一箭之地,我们一齐向他追击,他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经过这一番格斗,我勇气倍增: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靠的是勇气,首先要在精神上压倒对方,使对方感到你不可战胜。发扬不怕死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多么强大的对手也会在你面前不战而退。
影剧院周围及其街道各个角落都进行了激烈的格斗。井冈山兵团人多势众,斗志旺盛,拼死而战,奋勇向前,联总派抵挡不住,纷纷向他们的据点逃窜。经过半个多钟头的搏斗,我们暂时控制了这一段街头。
呐喊声慢慢地减弱了,繁华的街市已改变了它原来的面目,那些往常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大字报栏,曾经为打倒“走资派”立下了功勋,这时也被“打倒”了,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街道正中,成了人们讨厌的东西。被撕破的大字报满地都是,与泥水混合在一起,铺满了各个角落。街道上垃圾成堆,污水横流,臭气冲天。马路上到处是石头、砖块和砸碎的玻璃瓶碎片,一片狼籍。
我们稍作休整后,又从正门向影剧院发动了冲击。被围困在里面的紫中联委学生拼命抵挡,他们把门口堵死,从二楼各个窗口向我们投掷石头和玻璃瓶,街道狭小,很大地影响了我们的行动,我们大队人马拥挤在街道上,堆成一团,动作缓慢,未能发挥有效的攻势,许多人被石头砸伤,鲜血淋漓。不久,紫贝河对岸以及椰园餐厅和工农兵食店里的联总派又向这里派出援兵,重新反扑,在影剧院正门攻击的队伍受到三面的夹攻,腹背受敌,疲于应战,无法集中精力攻打影剧院。于是指挥部重新调整布署,除留下一部分战斗队在街道两侧牵制联总派的力量外,其余战斗队停止攻击正门,暂时撤往广场,准备集中力量攻打影剧院后门。
半个钟头后,我们重新攻打影剧院,紫贝岭前线指挥部的头头肖跃才、陈华训、王华民等都来到了现场,直接指挥这场战斗。
联委的学生在里面封死了大门,挡住了我们冲击的道路。指挥部挑选十多名大力士,扛着几支大木头往大门上猛砸,联委学生在里面拼死命顶住,我们一连砸了很多次,还是撞不开后门。
对于如何攻打影剧院,头头们意见不一,议论纷纷。县委红旗的王华民是琼崖纵队的老战士,经历过战争年代,参加过多次战斗,他提出从楼顶突破,会有好的效果,我们别动队支持他的意见。肖跃才一面命令继续撞门,虚造声势,一面命令我们别动队准备出击,从影剧院楼顶上发动冲击。
我和义平、张亮等十多人弄来一条长梯子,从斜坡上架往楼顶,我们十多人鱼贯地爬上了楼顶。正好,联总派做梦也没想到我们会从他们的头顶上发动攻击,上面连一个放哨的人也没有。别动队非常顺利地控制了楼顶,完成了压顶任务。影剧院是县城最大的一栋土木建筑物,上面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瓦片。别动队一部分人前往楼顶前半部,防止联委学生偷袭我们,另一部分人准备掀开楼顶上的瓦片,从上面打击影剧院里的联总派。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河流,灰色的楼房,灰色的人群,什么都是灰色的,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讨厌极了。
我站在高高的影剧院楼顶上,文南街一览无遗。往日的文南街,这时是全城最热闹的时刻,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孩子们上学,工人、干部们上班,市民们逛市场,人们各司其职,有条有理,该干啥的就干啥,目标明确,美丽的文南街留下了人们匆匆的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如今,这里却变成了杀戳的场所。从未相属的学生、工人、干部、市民们相互搅在一起,旗帜鲜明,分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昔日的同学、同事、亲朋好友、兄弟姐妹,现在变成了仇敌。他们高举着同一个画像,呼喊着同一句口号,高唱着同一首歌曲,为着同一个目标,却在这条街道上互相追杀,留下了斑斑血迹。在楼顶上往下看,人们象蚂蚁般互相追逐,象蛆虫般上下蠕动,双方你打过来我追过去,斗得难分难解,好笑极了。
事不宜迟,头头们的决策很快变成了别动队的行动。我们几个人用长矛撬开楼顶上的瓦片,很快就打穿了一个大窟窿。这一下子可来劲了,里面的人全部暴露在我们的目光底下,只见他们数十个人乱成一团,象马蜂一样聚成一团,拼命顶住后门,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爬上了他们的头顶上。我们居高临下,在一片“打”声中,把无数的砖头、瓦片往他们头顶上猛砸,只打得他们东倒西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椰园餐厅、工农兵饭店和侨批局大楼上的联总派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为了援助困守在影剧院里的难兄难弟,集中力量向我们进行了反击,一刹间,石头、砖头、玻璃瓶雨点般地向我们飞来,我们也进行了还击,向他们报以激烈的石弹。但我们还是聚精会神地对付躲藏在剧院里的“老鼠”,接连撬开了几个大窟窿,用更多的“石弹”猛击影剧院里的“老鼠”,争取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困守在影剧院里的联总派。
正当两派在影剧院一带打得难分难解时,大街上传来了一阵阵口号声,口号声越来越大,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我感到惊诧,是哪一方杀来的人马?探头一看,大街上并排走着两支解放军的队伍,快步向影剧院走来。靠河岸那一边的是穿着草绿色军服的陆军,靠近我们这一侧的是身着灰色军服的海军。这些佩戴着“军代小组”红袖章的军人,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手里举着毛主席语录本,有节奏地高喊着:“最高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石头、砖块不断地落在他们的头顶,他们岿然不动,呼喊着毛主席语录继续前进。
他们能够制止武斗吗?”我心里打着问号,又觉得有点可笑。现在紫贝县闹成了这种地步,不是他们插手的结果吗?如果他们对两派都支持,一碗水端平,不是亲一派疏一派,紫贝县会有这种结果吗?现在这种局面谁也解决不了,就是中央文革派人来也不济于事。我全神贯注地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冷不防从对面的工农兵饭店上飞来一颗老抽瓶子,正好砸在我头上,打得我满眼金星,头皮发麻。我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捡起一块砖头就向对面抛去。义平看见我中了一“弹”,哈哈大笑:“怎么样?剧院还没有拿下来,你小子倒先光荣负伤了。”我摸摸脑瓜,觉得并没有多大疼痛,就若无其事地说:“不碍事,打得不重。”“这些狗杂种,得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才行”义平生气地说,接着也抓起几块砖头用力向对面掷去。
正当我俩跟对面的联总派对打时,忽然听到影剧院里“轰隆”一声巨响,一阵震耳欲聋的“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传进我的耳膜。我急忙把头伸进被掀开的窟窿里,一看,只见巨大的后门已被推倒,联委学生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我们的人马象潮水般地涌进了影剧院。
“我们胜利啦!”随着一阵阵的欢呼声,我们在楼顶上高举长矛,欢呼雀跃,差点儿摔到楼底下去。一会儿,一面印着《井冈山》三个大字的战旗被送到了楼顶,我们把它竖立在影剧院最高的地方。在灰色的天幕下,一面鲜红的战旗迎风飘扬,“卜卜卜”地响得起劲。我们在楼顶上的十多名同学簇拥在战旗下面,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激动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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