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应对即将降临的天劫,小桃不得不轮回转生了。你看,其他的大能早在数千年前就精心准备好了万全之策。什么丹丸啦,灵宝啦,法阵啦,符箓啦,甚至还组建了难友共济会,大家定期凑一块共同想法子,相互交换所需的物品。可她小桃呢?无资源,无宗门不说,,更是一大堆倒霉事缠身。这要不转世的话,保怕就只得报销玩完了。下界?下界就一定能安生么?唉,不管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桃(此处的小桃,特指她苦修数十万年的灵魄。因为,神仙是没有形体的。他们只是一团凝而不散,可沟通天地元气的能量。)‘降生’在一个官宦人家。瞧这宅院,器用,仆从,骡马,还蛮殷实的嘛!怕是码字圣神觉得太亏欠我小桃,所以略做补偿吧。哼,算你良知未泯。若不然,哀家定是不肯罢休地!
李明芳这孩子很是命苦,就在她诞生之日,那远在京城做大官的爷爷便告老还乡了。而他的爹爹在接到父亲的手书后亦辞去了武成军节度判官之职,抱着她这个柔柔弱弱的小生命回归了故里,过那耕读隐遁的逍遥日子去了。在小桃看来,乡下亦是挺好的。插秧,种菜,养鸡,捕鱼,制陶,育蚕,织纺,挖笋,采茶,榨油,这些乐趣不说,更有一班小不点轮流照看她这个乖宝宝。虽然没有锦衣玉食;虽然没有歌舞笙箫,但对小桃这个终日颠沛流离,拼死搏杀的落魄修仙者来说能过上恬淡安适的日子就很是知足了。可单纯的幼婴万万没想到她的悲惨命运才刚刚开始。(本人知道,欺负小孩子是会遭报应的。可老衲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崇宁年间,皇帝老儿下令刊立元祐党人碑,并在奸邪的蛊惑下大肆稽拿诽谤朝政的害政之臣,小明芳的爷爷李清臣不幸恰在此列。为此,小桃特意找城隍老头头问过了,李清臣乃是根正苗红的元丰一党,与当权的蔡中枢实属同一阵营,但因他屡次上书评议政令,便被恶毒地牵连了。
在一天深夜,大队的兵士包围了小村庄,李氏全族一百九十六口全被投入了监牢,经过有司的草草审理,十七名要犯被解送京师,而无辜的同宗们则按交纳钱财的多少被分别判以杖责,取保。
这千里跋涉下来,李明芳可是遭罪了。非但吃不好睡不好,还常常被那些横眉立目的壮汉们吓的哇哇大哭。隆冬时节,冰寒刺骨,小明芳被娘亲抱着在漫天飞雪中艰难行进着,,耳边更是不断传来看守们凶暴的申斥。官府中人俱是该杀之辈,由于没有银钱孝敬,李家老少是倍受折磨。踢踹,鞭打倒还罢了,这么冷的天,任大伙如何哀求,差役们都不肯给小明芳端碗热水。非但如此,还有人经常扯开她的小被子,用心险恶地看她死了没有。更有些狼心狗肺之徒竟丧尽天良地赌她能不能挨到入京之时。人啊,为了钱,可真是啥事都能做的出来!就说那大麻脸与酒糟鼻吧,他俩为了赢得赌注竟使出了下三滥手段。他们不顾众人的拦挡,蓄意惊吓这个不足半岁大的小小幼婴。他们歹毒地给小明芳灌冰水,并有意泼湿那单薄的被褥。好在另一帮唯利是图的坏人,怀着同样的目的极力加以阻挠。虽然,受此界规则之力的压制,刚刚转生的小桃无法动用法力,但凭借强大的神魂还是奄奄一息地存活着。小明芳近乎妖孽的适应能力令恶徒们大为惊异,眼见得开封在望,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居然争先夺过幼婴高高举起转弄着,摇晃着。很显然,在他们心中,那一贯铜钱的赌注比一个宝贵的生命要重要的多。
皎洁的月光下,蔡中枢坐在水榭边抚弄着瑶琴。每当他心绪烦乱时就将一腔愁思寄予那清风明月。今个圣上单独召见了自己,并有意让他翻阅了留中的奏疏。这些折子都是地方官员们的例行奏报,但其中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了妄议新政的事件。而那些被拿问的人犯俱是他这个宰辅的昔年相交。不肖说,这肯定出于曾相的授意。唉,这个蛮横霸道的大学士,自从在盐茶法与太学三舍法上同自己意见相左后,便处处给自己小鞋穿。此獠非但指使亲信们肆意攻击他,更处心积虑地遣人张布无名帖子,揭发他的十四大罪状。罔君父,钳台谏,炽亲党,崇释老……哼,如此下作,这还是台辅所为么?就说那个被罢免的李清臣吧,他们私交是不错,但自因推行新政,两人产生分歧后就渐渐疏远了。论起来,还是自己这个无情的中枢将人家撵回家的。可看陛下那眼神,分明把他当做结党之人。为了打消圣主对自己的猜忌,他不得不违心地主动请命判审党逆李清臣,肃清流毒。唉,在对付政敌上,这对君臣还真是默契的很哪!正在思虑之间,贴身侍从郑续筠悄悄来至他身侧小声禀告道:“相爷,李侍郎及家眷业已解到,现拘禁在诏狱中。”“啊!这么快。”蔡中枢不由得失声出口。虽早知曾子宣一心要扳倒他,但未曾料到竟是如此地迫不及待,如此地咄咄逼人。唉,真是仕途险恶。仕途险恶啊!不过,话说回来。邦直公,你啊,实在是太执拗。太迂腐了。那蔡中枢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转首道:“此案可有牵连之人?”郑续筠嗫嚅了半响才在相爷的逼视下支吾道:“那许淳孝是曾相的门下……”哼。奸人当道。可——如何是好?
判决很快就下来了。渠魁李清臣以谋逆论处,余者发配琼州。此事在京畿引发了轩然大波。这数九寒天的,人犯只恐还未走到就毙于半途了。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曾相竟破天荒地请求他开释人犯李明芳。上天有好生之德。六个月大的幼婴就抬手放过吧!放过?你曾子宣乃是出名的睚眦必报。可曾放过谁来?看来这个千古罪人,我蔡某人是非做不可了!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又是一袭怡人的清风,蔡中枢依然在抚弄着瑶琴。明天,邦直公就该上路了。他这个主审可如何面对好友呢?邦直公,原谅我。新法绝不可停。大政绝不可废。当你得罪曾相时,当你触怒陛下时,就应想到会有今日吧!郑续筠蹑足走来,为他披上袍服。见他眼中噙着泪花,知道大人很是煎熬。一句话就断送了自家十余人的性命。这天威,果不敢犯啊!不过,其余诸人到还罢了,只这小小的幼婴---这未免……只怕相爷正是为此事而自责吧。唉,孤幼不能救,庙堂不见容。大人还真是难做啊!陡然间,蔡中枢长叹一声‘江湖风波恶,孤楫难去留。’这悠悠的叹息中包含着太多的无奈与悲切。郑续筠心中一酸,不由脱口道:“相爷,那孩子?”他见相爷又自凝视着水波中的粼粼清辉发怔,踌躇了片刻才小心地试探道:“要不——送到那个寺观?”“不。不成。曾子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看老夫的笑话?好。就让你得偿所愿!”他慢慢收回了目光,用颤抖的手端起案上的冷酒一饮而尽。随后,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郑重道:“你抱着这孩子去弘法寺。”这小可怜终于保住了。郑续筠听闻心头一松。可他还未露出喜色,蔡中枢又言道:“记着,不要进寺。你只在外转一遭,便雇条船去湖心岛。”“那岛上并无人烟啊?”郑续筠惊骇之下竟然忘了主仆尊卑。“不要多问!”蔡中枢面上一寒,郑续筠惶恐之下忙连连称是。但见他捡起滑落在地的袍服,轻轻披在相爷肩头,而后知趣地退了下去。
“什么?”小桃听完城隍老头头的回报是火冒三丈。先前啊,她谨遵天界戒律,一直极力克制,隐忍。岂不料?这些卑贱的蝼蚁,哀家将他们全灭了。三千里地。还让本座活不?从家到这儿,只七百余里都差点要了她的小命。横渡沧海,流迁琼州。分明是要整死她这个脆弱的幼婴啊!“不行。我找皇帝老儿讨个说法。”小桃果不愧是个‘好的’修真者,(好的修真者,特指不乱发脾气,不血腥杀戮,不随意摧毁星球的,善良的,较为有理智的,高素质的好同志。)虽在盛怒之下还存着几分理智。“至尊息怒。小仙临来时,码字圣神再三让卑职告诫尊上,万万要冷静。切不可莽撞。这里面啊,复杂的很!”冷静个屁。小命就快没了,还冷静?小桃冷哼一声就没‘影’了。(影,这里特指元神,精魄。)
小桃扒在墙头将蔡中枢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方才她去了趟皇宫,已然知晓这害的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便是这天下人人痛骂的大奸臣蔡京。可看适才的情形,这厮还不算坏的无药可救。要是她头脑一热,打杀了好人,可是要犯纪律的。咱还真的要冷静一下。于是,小桃心有不甘地放下了手中的墙砖。“喂,码字者,这蔡中枢怎么样啊?”小桃连忙询问起自己这个死敌来。“他啊,史上对其是毁誉参半,说法不一。”码字者不假思索地答道。“毁誉参半是什么意思?”小桃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追问道。“就是和他老师王安石一样。有人说他好。有人咒他早些下地狱。”码字者认真负责地解释道。做为这场祸事的策划者他自然不希望小丫头大开杀戒,要不然,他会内疚一辈子的。码字者的文章,小桃可全看过。这位失意的革新者的确很难评定。因为,社会是复杂的。人心是复杂的。天上人间来过无数遭的小桃对此那是很有感触地。那就---放过他吧。由于码字恶棍从中作梗,柔柔弱弱的小桃只得憋着一肚子闷气愤愤地回去了。
牢门开了。相府的管事郑续筠走了进来。他自狱丞怀中抱过气若游丝的小明芳,眼圈不觉有些泛红。看这孩子,小脸蜡黄,拳头紧攥,托在手中轻飘飘的,竟无一丝分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小明芳,你莫怨相爷。要怨啊,就怨你的命不好。郑续筠温存地将一个风车塞进小家伙的手中,看着她抓挠着自己的衣袍,亲昵地仰起脸冲着他笑,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滚落而下。
将小明芳放下的那一刻,郑续筠心中极度矛盾。有好几次他都想带着孩子远远遁走,但他却不能。他不能无端为相爷招来祸事。虽然他知晓,纵然其一去不归,相爷亦不会怪他。可若牵扯上相爷,那新政还怎么推行?国祚又由何人来维系?郑续筠怜爱地在小明芳消瘦的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乖宝宝,好好睡吧,这里再也没人打扰你了。待你醒来,爹娘就会来接你的。那孩子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竟似听懂了一般。小明芳在好心叔叔的轻拍下沉沉睡去了。看她那甜甜的笑意,分明做了个好梦。在梦中,她见到了久违的父母和爷爷。他们一大家子和和美美;他们一家人心神愉悦地走在明艳的春光里。
话说,小桃一觉醒来,并没有看到亲人。又一觉醒来,还是没见着。于是便无所事事地瞎溜达起来。如是好多天以后,她终于明白,亲人们是永远也不会来了。
几个月后,蔡中枢踏上了湖心岛。这里早已不见了幼婴的踪迹,现场只留下一个残破的风车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注:李明芳,小桃出生之日,庭院中阳光明艳,草木芬芳,故得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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