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送兵会和抓“特务”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偶然发生的一件事，差点损坏了我的名声。

　　那是第二个学期的一个晚上，同学们上完晚修，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宿舍。天气很热，一丝风都没有，许多同学都脱了上衣在学校周围走来走去，一时难以入睡。

　　一会儿，一位同学靠近我，大声说“渴死了，渴死了！”另一位同学也推波助浪：“饿死了，饿死了！”我也有同感，便把他俩找来：“天太热了，我也睡不着，我白天发现东头水田边有一棵椰子树，斜斜的，不高，很好爬，树上还有几个椰子，我们把它摘下来，就解决问题了。”他们一致同意我的建议。

　　等到同学们都入睡以后，我们就开始了行动。这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向大地投下了斑斑点点的白光，照在路上半明不暗的，路很好走，我们很快就走到了树底下。这时四野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这里离村庄稍远，晚上基本没有人跑到这里来，我们可以放胆大干。

　　我会爬树，叫两位同学在下面拣椰子。我把第一个椰子摘了下来，投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但还没有人过来。正当我投下第二个椰子的时候，一声大喝吓破了我的胆子：“谁在偷椰子！给我站住！”我赶快爬下了树，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田野，无路可逃，只得和两个伙伴躲在附近的蕃薯地里。

　　很快地，那个人出现了，在月光底下，我们认出了他----同村的“爹领”，大队干部，一个非常严厉的人，他的家就在附近。如果被他抓到了，或带到大队，或带到学校，我们的下场将非常难堪，我当时这样想，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呢？

　　“爹领”在田埂上站了一会儿，看到我们不出来，便固意吓唬说：“我知道你们藏在哪里了，出来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的防线崩溃了，我告诉伙伴们：“我们躲不过了，出去坦白吧！”便乖乖地走出来了。

　　我们诚詪地向“爹领”承认了错误，并向他说了很多好话，保证今后绝不会再犯这一类错误，由于是同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結果得到了他的宽恕：他答应不把这件事告诉给学校，也不做任何处理，这件事便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我躲过了这个难关。

　　1960年，美国【以前称美帝国主义】派飞机和军舰多次侵犯我国的领空和领海，对我国进行武力挑衅。盘据台湾的蒋匪帮也在美国的支持下，大肆叫嚣“反攻大陆”，多次派遣武装特务，潜入我国福建、广东等省沿海一带，进行破坏活动，但都被我英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一粉碎了。

　　在那个年代里，能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解放军部队中的一员，是一件非常光荣非常自豪的事情。在一年一度的征兵期间，在我国的广大城乡，许多适龄青年都踊跃报名参军，积极参加到保卫祖国的行列中去。

　　1961年春节过后，建华山大队又有七名青年光荣入伍，为此，建华山大队举行了一次非常隆重的欢送新兵入伍大会。

　　小年【农历正月十五】过后的第三天，建华山大队便在应公学校召开了非常隆重的欢送新兵入伍大会。

　　大会的前一天，大队派出一些人，在小学师生的配合下，进行了会场的准备工作。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把会场及周边地区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把应公学校至烟墩海边的大道也打扫干净，因为这是送兵的必经之路。我们还在大道上搭建了一个非常飘亮的门楼，门楼是用椰子叶搭成的，上面插满了鲜花，在楼顶上还插满了多面彩旗，非常壮观。然后，我们把老师们写好的那些红红绿绿口号标语全部贴了出去，一时间，会场四周的树杆、墙壁上都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使会场显得格外的美丽多彩。我现在还记得，这些主要的标语有：

　　履行国家义务兵役制是每个青年的光荣职责！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反对侵略，保卫祖国！

　　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在应公学校的会场里，到处是欢乐的人群，各村各生产队的社员们，按照大队的要求，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站在规定的位置上，建华山小学的师生们，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最显人注眼的是学校少先队的鼓号队，他们穿着崭新的制服，白衬衣，蓝短裤，佩戴着鲜红的红领巾，个个精神抖擞，生气勃勃地站在队伍的第一排。

　　建华山小学少先队鼓号队是建华山小学的一面旗帜，它自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在何荣祥老师【他也是少先队的总辅导员】的精心培育下，多次在公社比赛中荣获冠军，为学校争得了荣誉。这个鼓号队共有33人，是少先队中最优秀的队员，它有指挥1人，大鼓2人，大镲2人，小鼓16人，小镲4人，号手8人。今天，他们全体出现在会场上。

　　下午两点半，一大队干部宣布大会开始，少先队鼓号队演奏了进行曲，进行曲激昂雄壮，鼓舞人心，全场一片沸腾，口号声连续不断，七名应征青年在人们羡慕的眼光中雄纠纠地走上了主席台，接受了少先队员献给的大红花，当七名新兵都戴上鲜红的大红花时，全场欢声雷动，掌声四起，鞭炮声也“隆隆”地响了起来。

　　大队党总支书记符和友首先讲了话，他勉励应征青年们在部队里努力接受党的教育，刻苦参加军事训炼，掌握军事技能，为保卫祖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接着社员代表、青年团代表、民兵代表、妇女代表也做了发言，吴武淑教导也代表学校讲了话。在各界代表发言过程中，人们不断地鼓掌和高呼口号，会场沉浸在一片欢乐和沸腾的气氛之中。

　　各界代表发言完了之后，便开始了声势浩大的送兵游行活动，由学校鼓号队打头，接着是七个应征青年，然后是连绵几里长的游行大队伍，人数足有几千人之多，这在建华山大队是史无前例的。在游行队伍中，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用红纸制成的小三角旗，一边行进，一边高呼口号。前面的队伍已经到了烟墩港，后面还有一些队伍没有移动。待到七个应征青年都登上了渔船以后【他们在清澜坐车去县城】，人们又是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宽阔的沙滩上顿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看到最多的电影是国产反特故事片，如【羊城暗哨】、【国庆十点钟】、【虎穴追踪】、【古刹钟声】等，都是抓特务的。在我们小孩的心目中，特务分子比一般的敌人还要坏，他们是敌人中最凶恶、最残忍、最狡猾的一类。我们最憎恨的敌人就是特务分子。平时我们做游戏，“抓特务”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内容：我们叫一个长相最难看的小伙伴装扮成特务分子，躲藏在隐蔽之处，其他人则装扮成民兵，手里拿着棍子，一边四处寻找，一边喊着：“抓特务啰！打特务啰！”谁捉到特务，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幻想，如果能够亲手抓到一个特务，那是最光荣最高兴的一件事。

　　在应公学校至烟墩和海边的三角地带，有一片很大的海滩，那里长满了野菠萝树、海棠树和各种杂灌木，茅草丛生，非常荒凉，平时很少有人光顾。我们在海边做游戏的时候，也很少跑到这里来。这里还有很多坟墓，很多死人的东西也扔在这里，这就增加了这里的阴森恐怖气氛，人们常把这个地方叫做“鬼山”。

　　在1960年6月的一天晚上，有一位出海捕鱼的渔民向大队民兵营报告，说他在上岸的时候发现两名水鬼“特务”从海上爬上了岸，潜伏在“鬼山”里。

　　在那个年代里，人们的对敌斗争的弦是绷得很紧的，报纸和电台广播经常报道台湾蒋匪帮派遣特务潜入大陆进行破坏活动。大队治保会经常开会对群众进行敌情教育，要求社员们提高警惕，发现敌情要及时报告。

　　大队民兵营营长潘先阳是个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军人，极有对敌斗争的经验。听到报告后，他马上派出民兵，封锁了这一带海岸，并在路口和海滩一带进行值班巡逻，他及时向上级武装部门报告了敌情。他还建议大队马上发动广大群众，立即包围这一带的海滩，等候县里派出部队后，组织群众进行搜山，配合部队抓捕这两名特务。

　　通知很快地发到了学校，吴武淑教导马上召集了小学高年级学生，并进行了动员：“上级发下通知，我们这一带海滩发现有特务潜入，学校四五六年级学生今天下午和明天放假，学校要组织师生配合解放军和民兵抓捕这些特务----”他的话还没讲完，同学们立即欢呼起来：“抓特务啰！打死这些狗特务----”等学生们安静下来，吴教导强调：“我们这一次是有组织的军事行动，同学们一定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不许随便行动，特务们都有枪，我们不要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发现特务要马上报告解放军和民兵！”

　　吴教导的话一讲完，同学们立即组织好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许多同学还随地拾起棍子，一些同学则检起石头，放在口袋里面。

　　从应公学校至烟墩的大道上，到处都是人群，男女老少都有，许多人还拿着铁棍、鱼叉之类等武器，一些人则拿着锣鼓，一边敲锣打鼓，一边高喊着：“抓特务啰！打特务啰！”他们的脸色并没有显出紧张的神态，好象是来赶场似的。

　　在大道上，每隔十来步就站着一位民兵，他们手里都拿着枪，个个神色严肃，这时我才觉得可能是真有特务登陆了。

　　下午四点多钟，有一辆军车开到了应公学校，从车上跳下许多解放军战士，一部分开往海边布防，一部分则在学校至烟墩的大道上巡逻，于是这一带便出现了紧张的气氛。

　　到了晚上，人们轮流回家吃饭，吃完饭立刻回到指定的位置上，夜间到处点起了篝火，从大道到海边到处都是火堆，好象天上的星星一样，非常壮观。在篝火旁边，人们有的睡觉，有的在聊天。我可不敢睡觉，怕失去抓特务的机会，一直呆到天亮。

　　天大亮以后，在上级的统一指挥下，数以千计的人进行了搜山行动，結果搜了整整一个上午，并没有发现特务的踪迹。

　　下午，县武装部负责人把那个报告敌情的人带到大队去询问，他说：“我昨晚确实看见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潜入鬼山，不过他们是不是特务我就不知道了。”武装部负责人当场表扬了他的警惕性高，不过也警告了他：“以后报告敌情一定要准确，以防止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一场抓特务的事件就这样戏剧性地結束了。

　　十六、台风刮来的时候

　　在每年的7、8、9月，台风经常袭击海南岛，海南人对台风非常熟悉。

　　台风，我们海南话叫“风台”，两个字颠倒了一下，是海南岛最大的自然灾害。

　　我小的时候，对“风台”有双重的意识：一是好奇，二是恐惧。后来长大了，才对台风有了正确的认识。

　　每年的夏秋季节，在我国吡邻的西太平洋上【菲律宾一带】，会生成不少名为台风的猛烈风暴，有的消散于海上，有的登上陆地，带来狂风暴雨，是自然灾害的一种。

　　有专家考证，在古代，人们把台风叫飓风，到了明清时期开始使用飙风这一名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飙风简化为台风，海南人叫“风台”。

　　海南岛处于祖国的南端，南海海域面积广阔，特殊的地理位置使海南成为遭遇台风的第一线，而文昌县则在海南岛的东北角，是海南台风登陆最频繁的地方。从1949年至2013年，在海南登陆的台风共有149个，在文昌登陆的有46个，成为台风登陆海南岛最多的县市。

　　台风有巨大的破坏性，它给海南带来了重大的人员伤亡和巨大的财产损失。在1973年第14号台风“玛祺”中，海南的死亡人数达926人之多。

　　我小时候对台风非常害怕，它能把房子毁掉，连大树也连根拔起，躲不起，跑不掉。后来经过多年的亲身经历【海南岛每年都有几次到十几次大小台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见怪不怪了。

　　1960年7月的一天，早上天气很好【那时还不懂听天气预报】，阳光明媚，清风徐来，一点儿也没有台风到来的预兆。到了下午，我们还继续上课。还没下课，我们的班主任何荣祥老师就匆匆跑来教室，叫我们停课回家，说下午有台风从我们这里登陆。

　　说也奇怪，何老师的话还没讲完，天色马上就暗了下来，我心中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我一跑到外面，就看见乌云象一匹匹野马一样向我们头顶上涌了过来，越聚越多，天空倾刻就变成了锅底一样。同学们都大声喊叫：“台风来了！快点回家

　　！”我赶快地跑回家去，在路上，我看见风越刮越大，田野里的庄稼象波浪一样不停地起伏着，椰子树上的叶子也跟着摇来摇去。

　　紧接着，风刮得更猛了，发出一阵阵的雷鸣声。在路边，海棠树的枝叶被不停地吹来吹去，漫天飞舞。小树被几乎压倒，又顽强地站立起来。

　　我还没回到家，台风已经赶到了我前面，一场没有见过的大雨从天而降，砸得地面“呯呯”直响，雨珠大得清晰可见，被风吹得快要飘起来了，卷成云雾的样子，疯狂地旋转、移动。

　　我一到家，台风已经达到了高潮，只见一排排的椰子树，一下子被压弯了腰，一下子又挺直了起来，一枝枝椰子叶，被狂风卷了起来，远远地摔到了地上，有些甚至飞到我家的屋顶上，把瓦片也给打碎了。最可邻是那些椰果，不管熟的和没有熟的，都被狂风扭断，一个个象炸弹一样从高高的椰树上坠了下来，不到一刻钟，椰子园已经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椰果。

　　台风在继续施加它的淫威，这时风刮的更猛了，雨下得更大了，我不敢在屋外，只得躲在院子里面，这样就减弱了风力对我的威胁。有几次我感觉到狂风好象要把我抱起来，我好象要飞起来了，于是我只能死死的抱住院子里的柱子，不让风把我吹走。看到一排排的椰子树弯了腰又挺立起来，看到一个个、一串串椰果从天而降，我感到非常的刺激，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观。有好几次母亲叫我去吃饭，我都当做耳边风，装作听不见了。

　　到了上灯的时候，生产队长穿着“披追”【用树叶制成的雨具】带着一身雨水来到我家，他全身湿透了，风儿好象要把他拉走。他告诉我母亲：“今晚风力要加大，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千万不要到外面去拣椰子，外面有民兵放哨，明天集中全队劳力去拣椰子。”他看了看我家的房子，说：“你们的房子很牢固，不会出什么问题。”说完又披着一身雨水跑出去了。

　　天已经很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听到风声和雨声外，我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便回到房间里去睡觉，但是我怎么也睡不了，因为耳朵里老是响着一种怪声----好象狼的吼叫，那是台风的呼啸，它划破长空，穿过狂风暴雨，透过窗户，又传到每个人的耳中。这一夜，我是伴着风声和雨声中入睡的，尽管睡得不那么香甜。

　　经过一整夜的疯狂的折腾，台风使尽了它的力气，第二天就变得温和了：它的风力减弱了，雨也小了很多，人们也可以自由地行动了。这场台风好象是打一场战争，把外面的世界改变得面目全非：地面上到处都是树叶，连我家的院子里也铺满了树叶，路上横七竖八躺着椰子叶，连路都难走，有几棵椰子叶竟飞到我家的院子里面。芭蕉树和木瓜树几乎全军覆灭，全部瘫倒在地上。苦炼树和连雾树的叶子全部被扫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只有椰子树象战胜了敌人的勇士，经受了暴风雨的考验，直挺挺的竖立在原野上。

　　这场雨下得多大呀！除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全变成了泽国水乡，田野变成了水塘，所有的庄稼都被淹没了，村子里的路也成了水路，到处泥泞不堪，连进家门都难了。

　　上午，生产队长击鼓召集社员开短会，他说：“我们这次遭到超强台风的袭击，各方面损失很大，公社大队号召我们要抗灾自救，我们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用自己的双手战胜自然灾害，建设我们的家园。”他还要求：那些在夜间检到椰子的社员要主动把椰子交给生产队，因为椰子是集体的，我们不能私留。他讲话完了以后，很多社员都把自己拣到的椰子挑到了生产队。

　　生产队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收集被台风刮掉的椰子，不到半天时间，在生产队仓库前面的空地上，收集到的椰子堆满如山。我们小孩也拿着刀，跟着社员们去收拾椰子，我们专检那些还没有成熟的椰子，看到一个就砍一个，砍完就抢着吃，大人们也不干涉我们，因为被台风刮掉下来的椰子太多了。

　　为了恢复被台风破坏了的家园，社员们忙碌了好多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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