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小六子是王氏家族的男丁秀才,吟诗作赋,笔走龙蛇。即使他两次高考落榜,也不管左邻右舍如何看待他。家人对他始终寄于厚望,深信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所以,对他是否复读,产生了分歧。以母亲、大姐王花、哥哥王五、小妹王丽为力挺派,鼓励小六子复读,终会金榜题名;而以父亲、二姐王好、三姐王月、四姐王圆为反对派,反对小六子复读。理由是小六子偏科严重,总分提不上去,而且,己经考了两年都是落榜。认为小六子不该走高考这座独木桥,或者说不要呆死在考场一棵树上,应该另谋出路。父亲认为王氏家族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修补地球。小六子回家种田,传承祖业,早日成家,传宗接代,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未尝不可;二姐王好认为,当一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与世无争,是脱离农业户口,成为国家人员的便利捷径;三姐王月认为小六子刚受到打击,情绪不稳定,先去割草喂鱼,沉淀一段时间,边喂鱼、边看书,等待社会招干招工;四姐王圆认为,现在个体经济己初见端倪,开一家杂货店养家糊口,或许还会遇上大机会,生活不一定比考上大学的人差。小六子对家庭两派人的观点议论越多,心里越烦躁,便一律否决,又束手无策。在无奈与绝望中,选择了离家出走。
自从小六子打电话给母亲征求两位老人对李果的看法时,家庭成员对小六子的择偶标准,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母亲为代表的传统派。成员是母亲、父亲、大姐王花、二姐王好。主张小六子应该娶一个勤劳节俭、贤惠、孝顺的农村女子,典型人物是山妹型;另一派以王丽为主的现代派。成员是三姐王月、四姐王圆、哥哥王五、小妹妹王丽。主张小六子应该娶一个志同道合、知书达理、举止娴雅的女子为终身伴侣,典型人物是李果型。因此,传统派与现代派对小六子的择偶对象进行推演。传统派认为山妹与小六子从小青梅竹马,两家世交,又习俗相同,山妹喜欢小六子,而且,送给了小六子的定情物,山妹与小六子本来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山妹看上了铁蛋,又火速离婚。现在,如果小六子娶山妹等于是在娶个二婚寡妇,小六子毕竟是个处男。王氏家族不被左邻右舍戳脊骨骂才怪。于是,传统派、现代派内部都出现了分裂,本来一心想娶山妹为儿媳妇的母亲,坚决反对小六子娶山妹;而本来一直反对小六子与山妹在一起的现代派典型代表人物王丽,却认为山妹历经磨难,创业能力强,可以弥补小六子身上的懦弱书生气,两人互补性强。王丽坚决反对母亲的所谓的二婚、寡妇的封建思想,鼓励小六子勇敢的向山妹求婚。现代派多数人认为小六子与李果,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同学,后来又成了同事,李果虽然是国家干部,却没有嫌弃小六子是游民,才是患难见真情,两个人志同道合,适合作夫妻。传统派认为,李果是富家子女,从小娇生惯养,就连家务都不会做,不适合作农家主妇,而且,觉得李果显得漂浮,说不定今天结婚,明天就离婚,没有安全感。而现代派反驳了传统派的陈旧观点,现在城市做家务都用保姆、机器人了,还有谁自己做家务,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王丽是王氏家族唯一的大学生,又当过处级干部,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辩论中跨越派别束缚“过五关斩六将”取得颠覆性胜利。要求小六子快刀斩乱麻与李果分手,并鼓励小六子勇敢的去追求山妹。是为了解放二婚的封建思想,权衡山妹与李果的长处与短处,而行走的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路线。
小六子得到家庭的支持,鼓起了勇气,在黄浦江游轮上,第一次向山妹求婚而遭到拒绝后,情绪极为低落。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又失望又自责。他想起了在砖瓦厂的日子,山妹帮自己挖黄泥、筛泥巴;想起了山妹端给自己热气腾腾的鸡蛋浓茶;想起了山妹拿着鹅毛沾浓茶盐水给自己清洗手臂上的浓汁;想起了月下天湖的首次相聚而不辞而别;想起了面粉厂的邂逅巧遇;想起山妹将自己力推给铁蛋而创建茶叶贸易公司,虽然公司最后解体,但自己从打工仔变成了经商者,为经商之路,夯实了基础。每当自己看到山妹赠送的羊毛衫,山妹就会出现眼前,往事历历在目,浑身热乎乎的。从大塬天湖相别,到黄浦江重聚,山妹屡遭挫折,历经磨难。根源不在山妹,而在于自己。是自己的软弱,把山妹拱手相让给铁蛋;是自己的软弱,无法及时挽救山妹;是自己的软弱,才让山妹的婚姻破裂;是自己的粗心大意,山妹才会被人送进牢房。可是,山妹离婚后,为什么不再寻找爱情?或许是在等待信任,等待心中王子的勇气。那又是谁呢?似乎没有察觉。会不会在等待自己的勇气?否则,她就不会把一箱的求爱信付之一炬;她就不会把上万条求爱短信删除。小六子这才感悟到越是亲近,爱情越是遥不可及;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才越显得珍贵。山妹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是因为前进路上的饱经磨难,是任何人无法挺过的。现在,决不能再让她单身孤影,再遭挫折了,必须给她一家祥和、幸福的家庭。于是,小六子鼓起了勇气,三番五次的向山妹求婚。依然没有博得了山妹的爱情,而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牛大妈来上海已经三年了,一个人天天呆在家里,守着窗户看树木花草,听虫鸣鸟叫。冬去春来,花落花开。没有亲人陪伴,没有好友聊天,时常喃喃自语。邻居碰到她就像碰到仇人一样,不理不睬,把牛大妈当成乡下的疯女人。有时,牛大妈跟着山妹去茶城,遇到几个卖茶叶的老乡,喝茶聊天,碰到客户买茶叶,牛大妈竖着耳朵,时不时地插话。次数多了,老乡也觉得烦,偶尔也会不高兴。山妹提醒母亲“人家在谈生意,不能插话,要马上退出来,不要影响生意。”牛大妈只能去找王爱优聊天,聊家乡的水稻收成,聊茶叶收入,聊清水溪里的鱼虾龟鳖,牛大妈问王爱优处对象了没有?王爱优红着脸告诉牛大妈自己还小,没有处对象。牛大妈又问王爱优,山妹与小六子有没有在谈恋爱?王爱优告诉牛大妈:“听说小六子在黄浦江游轮上向山妹求爱,被山妹拒绝了。”王爱优继续说:“伯母,忘了告诉你,我哥要和贾玉结婚了,贾甲和李果也要结婚了。两场婚礼同时在大塬村委会广场举办。李松会开山妹的奔驰回到大源村,山妹、小六子、我都要回去喝喜酒。牛大妈一听说山妹拒绝了小六子,又有车子回老家,急忙从沙发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地走进董事长办公室,板着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山妹看到母亲不高兴的样子,惊奇的问道:“妈,爱优惹您生气啦?”
“惹我生气的不是爱优,而是你。我问你,为什么要拒绝小六子?他哪点不好?我是看他长大的,他是真心爱你的。这么优秀的男人哪里去找啊?不行,我要打电话问问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您懂得啥啊,他要是真心喜欢我,还会去爱别的女人吗?”
“别人我不敢保证,小六子绝对靠得住。不听我的劝告,你的事我不管了,过几天把我带回大塬,不要在这里活受罪。”
小六子的母亲本来极力反对儿子与山妹在一起的,经过王丽的无情批评,她的态度又回到了以前,殷切希望小六子与山妹尽早结婚,自己早日抱上孙子。她看见儿子与山妹回到大源村,以为是回来办婚事。小六子告诉母亲,自己与山妹是回来参加真真与贾玉、贾甲与李果的婚礼。
牛大妈回到久别的家中,好像是回到了荒芜的天堂。老鼠猖獗,灶台长毛,铁锅生锈,蟑螂铺满锅灶,厨房绿草丛生,猪栏长满了白菇。王宝富早已搬到他自己新盖的砖瓦房居住。牛大妈一边打理屋子,一边埋怨山妹硬是把自己留在上海,让房屋荒废。牛起涛见大嫂回来,从自己的柴堆里抱了一捆梱柴火,放进大嫂的灶炉上,操起锄头铲除青草、绿苔。牛大妈一边清洗灶台、锅铲碗盆,一边唠唠叨叨。小六子的母亲知道牛大妈要回来,事先让长子王五到镇上买了六斤猪肉、四条带鱼,并从菜园里摘了一个菜篮的青菜、茄子,送到牛大妈家里。牛大妈边道谢,边接过鱼肉、蔬菜,挂在厨房天井边的吊钩上。眼眶闪着泪花,激动的说:“婶,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好朋友,还送来这么多好菜。离开三年了,家里什么都没有,你这是雪中送炭啊!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对?”
“咱们两家是世交,小六子与山妹就像兄妹一样,你就不要客气了。积压了三年的灰尘,一下子洗不干净。我让儿媳妇在烧饭了。今晚,你和山妹就到我家吃饭。”
“你给我送来猪肉,我要把它炸点油,烧点红烧肉,山妹最喜欢吃的熅肉镇,今天是好日子,三年荒废的灶膛,要烧烧火,应一下吉日。你来了就不要走了,把小六子也叫来,一起吃饭。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好,那我先回家交代一下就来。”小六子的母亲从来不到别的人家吃饭,一听牛大妈说有事商量,就答应留下吃饭,顺便看看山妹。
小六子的母亲让路途奔波劳累的牛大妈坐在锅门前的矮凳子上休息,自己提着一个土箕的糠壳,把锅盖、灶台,菜厨,擦洗的干干净净。两个久别重逢的老人,边干活边聊天。小六子的母亲问牛大妈,上海好不好玩?牛大妈唠唠叨叨的说:“上海有什么好,没有一点点人情味,长年累月呆在家里,就像坐牢一样,现在,就是打死我也不再去了。”又问牛大妈,小六子与山妹有没有来往?牛大妈告诉她,听说山妹拒绝了小六子求婚。小六子的母亲“哎”了一声,说道:“我说过,王家风水不够大,娶不进山妹,果然如此。”于是,小六子的母亲便把家里两派对山妹与李果的意见,一五一十的向牛大妈说了一遍。
牛大妈说,小六子喜欢山妹,山妹也喜欢小六子,十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改变,山妹忌讳的是小六子与李果有过一段恋情,我说她,你还跟铁蛋结过婚呢!小六子都不去计较,倒是你计较他来了?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真是管不了。
小六子的母亲说,山妹今天25岁,小六子28岁,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全体家庭成员都同意小六子娶山妹,你也同意山妹嫁给小六子,那两家就没有问题了。晚上,刚好没有别人,当面问问山妹与小六子,把婚事敲定。
小六子陪着山妹在大塬茶场视察,回到天湖,湖里的虾米长成龙虾,鲤鱼变成海豚,龟鳖成了神鳌。两人站在湖边,倒映在湖水里,少了当年的年轻稚气,多了岁月的沉稳。小六子回想起第一次与山妹聚会的情景。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就和山妹直接到了山妹的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热气腾腾,酒气飘香。小六子叫了一声:“伯母好!”,山妹也叫道:“阿婶好!”小六子的母亲与牛大妈异口同声的劝道:“你们都要改口啦!”
“妈,妈,您俩都是我们的妈妈!”山妹与小六子也异口同声的叫道。
牛大妈说,真真与贾玉,贾甲与李果,小六子与山妹的结婚日期都定在五一劳动节,举办地点都在大源村委会广场。三对发小同时同地举行集体婚礼,在大源村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呢!年轻人喜欢打破世界纪录,我们也打破一次历史记录。牛大妈说完,两位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行,行,我们都听您们的!”小六子与山妹同时答应道,也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小六子与山妹在天湖接到母亲的来电说,晚上在山妹家吃饭,感到奇怪,母亲从来不到别的人家吃饭,即使是喝喜酒也从来是父亲去。今天,破天荒的到山妹家吃饭,肯定是为自己与山妹的事。于是,小六子坦诚地的向山妹说出双方家长的意见。山妹也向小六子说明拒绝他求婚的理由,是怕自己答应他,又遭到家长的否决,重蹈他与李果的覆辙。既然,双方家长都希望她们两个人结成夫妻,就没有障碍了。细节事情也就听从老人安排了。
山妹与小六子的相知相爱,从传统的封闭年代到改革开放时代,从宁静的高山至喧嚣的大海,历经磨难,来回穿越两千公里,跨越两个世纪,相惜相爱,终成眷属。
五月一日的大塬村,春风和煦,山花竞放,柏油公路旁各种名车排起了长龙,大街小巷人潮汹涌,分布在北、上、广、深,澳洲、欧、美的大塬村人,纷纷回家,参加大塬村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三对六位新人的新婚盛典。当晚,村委会广场,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华灯初上,明星荟萃,六十桌宴席高朋满座。东海茶叶总商会长、东海高山茶城董事长牛山妹与东海甲天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六,东海甲天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贾甲与东海高山茶城总经理李果,高山镇长王真真与关役县副县长贾玉,三对新郎新娘盛装站立舞台中央。关役县李勋县长主持婚礼仪式。王真真邀请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四平戏表演队开场表演,牛山妹邀请的女子茶艺表演队上台献艺;贾甲邀请的歌唱家团队压轴,由大塬籍的知名歌唱家流浪狼与天涯侠女分别扮演演唱孙楠的《你快回来》、田震的《执着》、刘欢的《好汉歌》、毛阿敏的《渴望》,一浪高过一浪。最后,三对新人合唱《爱拼才会赢》引发全场一起高唱,把仪式推向高潮,古树上的知了长鸣不息,蘑菇鸟飞过舞台“公公,公公”的欢叫,大塬茶园的羊群闻声赶来,蹿入舞台跳起了芭蕾舞。
十个月后的一天深夜,山妹突然觉得肚子疼,推了推身边的小六子:“肚子在疼痛,是不是要生了?”
“我们马上去医院就诊。”
“再等等看,或许一会儿就不疼了。”
小六子没有发现有异常,只是“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不行了,越来越疼,可能要生了。”山妹又推醒了小六子。
小六子扶着山妹,站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大众出租车,驶向了海北医院。这是一家新开的医院,地点偏僻,设施简陋,住院手续简便,但是,必须提供计划生育许可证。虽然,山妹符合计划生育管理条例,由于工作原因,没有回老家办理。山妹让小六子去找了购买茶叶的老客户、医院办公室熊辉主任,向医生说明了情况后,接生的叶薇医生无奈的说:
“熊主任,不是我们不收病人,而是,我们医院没有产科。没办法接生啊!还是赶快转院吧。”
山妹蹲在医院的走廊上,边按着肚子,边“哎呦、哎呦”的叫着,鲜血从大腿流到脚踝。
“叶医生,马上要生了,再转院已经来不及了,求您帮帮忙!”小六子跪在叶薇面前,边说,边磕头。
“叶医生,病人实在来不及了,你们就把她推进外科手术室接生吧!”
“好吧,我们只能尽力,但不能保证产妇与婴儿的安全。”
凌晨五点,叶医生汗流浃背,抱出一个男婴对小六子说:“你老婆是难产,简直是我们帮她生了,虽然,是个男婴,不过,不要高兴的太早,羊水已经进入婴儿的肚子,有没有后遗症,现在还不知道。”山妹躺在男女混合的集体病房,浑身乏力,婴儿却在不停的大声啼哭。同一病房的一位中年男病号,耻笑的对小六子说:“快饿死了,去卖点奶粉给他吃吧!”小六子虽然听着难受,却醒悟过来,接着灯光,走进一间24小时的便利店,买了一包奶粉。看到孩子津津有味的吞着奶水,活泼可爱,就把他取名叫“王峰”,寓意像武夷山脉上的高峰,屹立在祖国的东南角上。
三十六
2008年,美国两百岁的雷曼兄弟公司走入绝境,联邦政府拒绝救援而轰然倒下。房利美、房地美两大商品房抵押融资公司易主联邦政府,次贷危机引发了全球金融海啸。股票暴跌、货币贬值、出口紧缩、工产倒闭、失业率居高不下。金融海啸横扫太平洋,席卷着西岸的中国大陆城市。投资、出口、消费三驾马车,像气喘吁吁的老人疲惫无力。商场缺少顾客,街上没有人流,中国经济进入寒冬。为了刺激市场,国家拼命印刷钞票。银行金库堆满了人民币,重兵把守。各家银行纷纷放低贷款门槛,找企业,找商会,提供一条龙放贷服务。贷款成了商人成功的标志。瞬间,花钱如弃草纸,豪宅被抢购一空,奔驰、宝马、凯迪拉克堵满了城市、乡村道路。星级酒店高朋满座、推杯换盏,豪华KTV霓虹灯通宵闪烁,歌声嘹亮。有商人出入的场所,就有豪车伴随。经商成了茶前饭后的热门话题,商人成了创造奇迹的神仙。
胡盼的废品收购站已经拆迁,建设成商品房住宅小区。胡盼临危受命,出任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监事长,专门掌管公司的资本运作。
沈丽也当上了一家大银行的行长,经过估算,决定向高山茶城授信50亿元人民币的贷款额度。沈丽行长对山妹说,只要在高山茶城入驻经营的商户,任何一张身份证只要有3人连保,加上高山茶城、茶叶总商会及牛山妹担保,不用任何抵押物,就可以贷到100万元;任意购买一家经营2年以上的茶叶贸易公司,入驻高山茶城,就可以贷到几千万元。由贷款人提供身份证或者营业执照复印件,盖个章、签下姓名就行。一切手续由银行经理代办。
山妹心想,现在银行大量放货,企业、个人想方设法套出银行巨款转手放贷。国企、中小私营企业纷纷变成银行、钱庄。发放贷款的利息高得惊人。高的月息10%,低的月息3%,山妹算了一笔帐,按最低月息3%计算,50亿元放货出去,一天利息收入就达500万元,一个月可达1。5亿元,一年可达18亿元。这只是一家银行授信。如果找10家银行授信,利润将翻10倍。也就是说一年就可以买下一座世贸大厦,两年可以买下一条南京路商业街,三年可以买下淮海路。俗话说:“蛋生蛋,钱生钱”,如果手上掌握着500亿元,不要十年时间,高山茶城公司就可以超越李嘉诚的“长江实业集团”,许荣茂的“世茂集团”。什么黄金龙,杜月笙,都是过眼烟云;什么马永贞、马啸天,都是街头小混混。山妹想着想着内心突然膨胀,血液涌上头颅,满脸通红。重重地拍了一下办公桌“咣”的一声,喊道:“做”!吓的沈丽从沙发滚落地板上。
“牛董,你要做什么?”沈丽惊奇地问道。
“你贷我50亿元,做放贷!”!
“你们企业没有放贷资质,不能叫放贷,只能说借款!”沈丽纠正道。
“是,借款,借款!”山妹附和着说。
于是,山妹向沈丽请教如何贷款,又如何收取利息。沈丽对山妹说,所有贷出去的款项,必须以借款的方式,由客户打借条,约定借款利息,随借随还,每月结算一次利息,借款最长期限不得超过一年,以降低借款风险。
山妹到了一位闽东籍经销钢材的大老板家吃饭,请教融资放贷经验。这位亲戚姓李,名钢,是上海第一钢材市场的董事长、上海滩上钢贸大王,更是融资贷款先师。上海各家银行争先恐后地向他放贷,融资了500多亿元。李总向山妹讲述了钢材市场融资贷款情况。
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基础设施建设、建筑行业、机械加工、汽车行业等都需要大量使用钢材,钢厂、钢材商都有不菲的利润。2013年,粗钢产量达10亿吨。钢铁贸易也成为一门大生意。在20世纪90年代,一吨钢材挣1000元,甚至2000元。后来,每吨钢材的利润稳定在300至500元。一个月销售6千吨钢材,利润就是180万至300万元。但是,钢铁贸易一单生意所需的资金,需要放大三四倍的资金量来支撑。所以最重要的问题是:资金。这时候很自然就想到银行,实际上银行也看中了钢贸。政府的货币放松政策的出台,钢材商嗅到了市场赚钱的机会,谁也不愿意掉队。
于是,银行与钢材商逐渐摸索出了一套看似可行的放贷措施,具体方式如下:银行、钢材商、钢厂三方共同签订协议,规定该钢材商订货货款由银行来直接支付给钢厂,钢厂发货后,银行就成为货主,从运输到入库,该货物所有权都是银行。对银行来说,只要不是规模太小的钢厂,风险基本是可控的。货物以银行的名义入库后,钢材商想要在市场上销售该批货物,只需要将出货吨位对应的货款打到银行指定账户,银行收到后会下达一个放货手续到仓库,这个过程在业内称为“赎货”。从流程设计上来看,这种操作思路还是很可靠的,起码银行至始至终要么把货拽在手里,要么把钱收回来,安全可控。对钢材商来说,事前只需要交给银行20%的保证金,事后只需要支付银行利息,就完成了一笔采购。因此,这种操作模式对各方都是有利的:银行扩大放贷量,激活市场,赚取利润;钢材商完成了杠杆融资,解决一直以来最大的困扰;钢厂也更好地维护了与代理商之间的关系。早期尝试的银行在其中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便带动了更多的银行参与其中。银行的大规模参与解决了钢材商的融资问题,但是,银行也存在问题:业务前期银行放款慢,赎货时银行放货慢。钢材销售之后要走复杂的物流系统,安排不好会使得终端客户和钢材商苦不堪言。于是钢材商迫切需要更专业,更有效率的出资方来介入。有些大型国企资金实力雄厚,融资成本极低,试水钢材商融资之后又发现其中有大量利润,可以单独设立一个部门来操作,甚至成立分公司,招聘更专业的人员专注于此,效率和服务是胜过银行的。部分涉足钢材商贷款的国企甚至不知道螺纹钢和线材是什么样子,仅知道我有钱,放给你使用,到期连本带利还给我。这种国企,就成影子银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国企和银行一起主导了钢材商的资金支持。导致了钢材行业的迅速膨胀,福建省邹县总计20多万人口,仅在上海一个地区就有10万人从事钢材行业。闽籍钢铁人在钢材行业中取得成功之后,便亲戚传亲戚,朋友拉朋友,母鸡带小鸡,于是大家都来了。钢材行业与做包子馒头不一样,介绍个亲戚来做包子,做得不好顶多关门回家,钢材涉及环节众多,操作资金量巨大,若是仅靠一腔热血和朋友帮扶而入行,事情就不这么简单了。
银行在与钢材商合作的过程中,不可能投入过多精力监管,为了分化风险,还是信赖担保、联保制度。钢材商为了拿到资金也乐意配合,加之钢材从业者多数都是亲戚或是朋友,所以很快就自发成立了以三、五户为一小组的联保体,且此刻大量的担保公司也相继应运而生,银行正是基于以上各种担保制度的保障,逐步放松了对实体货物的监管,在钢材行业放款上采取了“重担保,轻质押”的方针。20世纪90年代末,邹县上海商会成立,后来,在钢材贸易中发挥了另一个举足轻重的作用:担保或是“隐形担保”。这是一个类似超级联保体的组织,当某位会员出现经营问题而无力偿还债务的时候,商会可以凭着闽商的互帮精神组织大家共同承担。曾有媒体报道,一位钢材老板炒电子盘浮亏3亿元而无法偿还,上海邹县商会每人每人摊派200万就解决了。在银行看来,这是积极信号,这是商会的实力,是各支行为钢材商向总行申请贷款额度时的重要材料。上海邹县商会曾有句无比骄傲的名言:“我们在银行没有一分钱坏账”。如同商会的发展轨迹,钢材市场也逐步成为银行眼里具有良好信誉的主体。银行在放贷时更希望钢材商是处于同一个钢材市场,在同一个地方办公的。入驻钢材市场的商户之间更容易形成联保小组,钢材市场则演变成担保主体。“如果按照极端情况估算,以上海第一钢市的10亿资本金为例,银行给钢市的保证金放大10倍,他可以为一家银行担保总额为100亿的贷款,如果他与十家银行合作,那么就在100亿的基础上再次放大,第一钢市可以担保的额度达到1000亿元,杠杆倍数被放大至100倍。”钢材商纷纷加入商会,商会成了银行定心丸,银行又成就了钢材商,于是便又有更多的闽籍人员加入到钢材行业,这一切都在互惠互利中“良性循环”着。上海各家本地银行与外地驻沪银行、大型国企,纷纷复制钢材市场、商会的放贷模式,粘贴到各种市场、商会中去,想方设法最大幅度的向商户发放贷款。商户为了套取银行货款,纷纷巧立名目成立各种商会,商会抓住机会卖“官”,一位会长卖50万至100万元;一位副会长卖30至50万元。抢拿银行货款份额,银行以商会职务高低发放贷款。商人拿到贷款,不是放高利贷,就是买煤矿、金属矿、投资房地产或炒期货。许多人要么受骗,血本无归。要么亏本,资金链断裂。山妹经过实地考察,发现巨额高利润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就像高山上的晨雾,覆盖着山岚,不知谷深壑险,一旦阳光照耀,才发现身置悬崖峭壁,那时,已经为时太晚了。这种表面上的三、五人的联保,一旦一个人出现危机,知道谁也跑不了,只能一起消失。山妹给“联保”取了一个滑稽的名字,叫做:“联跑”。联跑了,所有责任就落在担保人身上。山妹认为,自己世世代代以务农为生,父亲用一头猪换来母亲,母亲用两头猪,换了一头水牛,自己用生命换来今天的财富,已经知足了。人生短暂,经不起多少折腾,不必大起大落,平平安安就是福。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如果把贷来款再放贷出去,高山茶城没有金融放贷资质,既不合法,更不安全。万一放贷出去的款项收不回来,自己必然要承担债权责任,不是破产,就是官司缠身。
第二天,沈丽行长带着银行放贷团队,来到高山茶城签约时候,山妹临时拒绝签约。沈丽行长虽然吃了闭门糕,但是,承受不住上级银行下达指标的压力,不甘心失去茶叶总商会及高山茶城放贷大户,绞尽脑汁,伺机而动。山妹陪同市领导随团去欧洲考察,沈丽行长嗅到了放贷时机,去找了总经理李果。李果便将沈行长带到负责金融运作的胡盼办公室。沈行长苦口婆心地劝导胡总:这次放贷门槛低,手续简便,是发财的好机会。要求胡总先贷20亿元试试看。胡盼认为反正不需要抵押,赚钱渠道又比其它行业快的多,没有征求董事长牛山妹的意见,就同意了沈行长的方案。三天时间,贷款就通过了分行审批。
胡盼开始招兵买马,以高薪许诺,从银行挖来专业信贷人员,指导操盘。也招回一帮江湖小兄弟组合了一个放贷团队,寻找货款商户,不管是否入驻高山茶城,也不管是否具备货款资质,只要能拿出身份证就可以帮他代办营业执照,制作银行个人流水,三人一组签名联保,高山茶城担保。银行连夜审核,三天内贷款直接到了商户帐户。每个商户的银行U盾撑控在高山茶城放贷团队手里。资金由团队统一调配,以高于银行贷款的三至五倍利息对外放贷。到款期限一到,借款客户连本带息汇回团队指定的个人帐户,不进公司户头。这种简便的放贷方式,刚好迎合了那些需要资金,又无资产抵押,而在银行贷不到款,想发财,又没有门路的客户的需求。胡盼的放贷团队坐在办公室电脑前,拖着鼠标,饭也顾不上吃,手指往键盘轻轻地一弹,每天就带来几十万、上百万元的收入,胡盼沉迷于发大财的美梦。
山妹出差回到公司,胡盼向她汇报了担保公司的业绩,山妹查看了借款记录及凭证,发现许多借款人只留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人联保,没有人担保,没有任何抵押,甚至没有本人签字。工作人员利欲熏心,蠢蠢欲动,不计风险,拼命地放贷、拿提成、收贿赂。放贷团队虎视眈眈,里通外合,甚至以贷款人的假名义明借暗赖,侵吞公款。总经理李果不得过问,会计被出纳架空,失去了监管职能。
一天晚上,小王峰发高烧,山妹正在发愁,就打电话找小六子,又打电话给贾甲,两人均己关机。山妹就打电话给王爱优,打听小六子去处。王爱优告诉山妹说:“王总与贾董事长吃完饭,就被胡总叫到龙宫歌舞厅唱歌去了。”山妹把王峰交给王爱优,拉着李果,气喘吁吁的跑到龙宫。胡盼、贾甲、小六子的身边各坐着一位金发女郎的妙龄少女,正在与他们掷骰子、猜拳、喝洋酒,放声高歌。山妹气得怒发冲冠。冲到吧台,问收银小姐:“今晚,总统包厢的花费大约多少钱?”收银小姐看了看消费清单,举起左手,握着拳头,仅伸出拇指与小子。山妹问道:“是600?还是6000?”收银小姐摇了摇头说:“都不是!是六位数。”山妹禁不住“啊”了一声:“我的天哪?这相当于大塬村5000多担(100斤为一担)谷子,100个劳力的一年收入啊!”山妹拉着小六子,李果拉着贾甲,跑出歌舞厅。扔下胡盼一个人。
山妹预料到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把高山茶城吞没,不禁大惊失色。次日,山妹立即召开贷款团队管理层会议,排除众议,拍案决定:立即停止放贷,提前收款。山妹的意外举动,触动了胡盼及其江湖小兄弟的利益,引发极力反抗。胡盼无法想象自己能开银行、开钱庄,认为是天赐良机。自己在煤矿当安全科长,像一只老鼠,在漆黑的煤矿钻来钻去,随时面临瓦斯爆炸,煤矿坍塌塌被压成肉饼的风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一个月才拿800块钱的工资;还有,在废品站风吹日晒,一只玻璃瓶子赚2分钱,一斤废铁赚2毛钱,一年下来,顶多赚个8万、10万元。现在,不费吹灰之力,躲在恒温办公室,手指往键盘轻轻一弹,一天就有上百万元的收入。这是几十代、几百代人都赚不到的钱。现在,山妹要终止运作,不但夺走了发大财的机会,也关照不了肝胆义气的小兄弟们,失去这些小兄弟,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任凭山妹摆布。如何制止山妹独断专横的行为?如果按照公司章程规定,山妹与李松的股份加在一起,远远超过总股本的三分之二,显然左右不了山妹的决定。如果用好言好语相劝,肯定撼动不了山妹的意志。胡盼在苦思冥想,或者说是在神机妙算。这时,一帮即将失业的小兄弟来找胡盼。
“胡总,我们可是替你打江山多年的兄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贷款公司解散了,我们做什么?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胡总,你也是公司的大股东,山妹凭什么说不做就不做了?根本不把胡总你放在眼里。”
“不行,我们决不能把一个赚钱的好机会,让一个女人毁了!即使挽回不了,也要来个鱼死网破。”小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
“你们想干什么?”胡盼说:“山妹可是个好人,从来没有乱花公司的一分钱,就连一张开支花票也没有报销过。你们不可以乱来。”
“好不好人,那是你们公司的事情。谁阻挡我们的发财之路,就是坏人。我们要把她搞得身败名裂。胡总,你可以隐藏背后,我们出面干她。”
胡盼心想,山妹虽然清廉、心正,却是独断专横,凭自己的股份完全无法摆布她,现在,小兄弟们主动要求充当自己的打手,可以加强自己的威望,求之不得。于是,胡盼的一帮小兄弟,天天跟着胡盼,上馆子,上KTV,吃喝跳唱,胡盼出谋划策,小兄弟们捕风捉影,栽赃陷害,编制不实言论,发微信朋友圈、短信群发,对山妹人身攻击与人格抹杀。小兄弟们连夜爬上高山茶城屋顶,吊上几百条白布条幅。“高山茶城董事长牛山妹以权谋私,大股东吃小股东。”,“私生女牛山妹,窃取茶叶商会总会长宝座!”,“劳改犯牛山妹,欺骗银行贷款,发放高利贷!”,“董事长牛山妹以权谋私,侵占股东利益。”,“强烈要求牛山妹公开财务,向股东交代清楚。”一条条不堪入耳的淫词秽语条幅在混浊的天空下随风飘扬,引发了一群群苍蝇、蚊子、蟑螂,漫天飞舞。消失了30多年的“文革”之风,再次在高山茶城席卷着。
山妹在“文攻武斗”的浪潮中,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让胡盼坐立不安,失去了理智,胡盼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罩,凶相毕露,率领小兄弟们堵住高山茶城大门,封锁所有通道,不许业主营业;砸毁办公设施、破坏经营秩序;殴打、驱赶工作人员,瘫痪茶城。山妹不顾一切,抵抗冲撞,雷厉风行,在无任何信贷危机的征兆下,悄悄的收回了所有贷款,提前还给银行。
山妹的提前还贷的举动,引发了同行业者的辱骂与社会的震惊。“一个狠毒的女人,自己不赚钱,才不让别人赚钱。”,“山妹发疯了,别人想贷款贷不到,她却把钱提前还了。”,“山妹带头违约,提前还款,以后,我们别想到银行贷款了。”
在山妹提前还贷之后,银行才嗅到钢材下跌,贷出去的款项,遭到挥霍与乱投资的气息,感觉到信用贷款的风险极大。于是,跟贷款企业说先把到期的借款还上,然后再放新贷款,但实际上是旧款收到后不再放新款,银行从最先向企业“骗贷”,开始向企业“骗还”,最终断奶的骗局。一旦银行断奶,所有企业的必然是资金链断裂。
两个月后,即2012年,信用贷款危机终于爆发,三角债、五角债纠纷不断,各种市场,各个商会会长深陷其中,钢材大王李钢因担保债务缠身,疲惫穿梭法院大门;过亿元资产的大咖因债务纠纷而纷纷倒下;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商贾,变成了拉破车的老牛,在苟延残喘。最终,导致了几十人自杀、几千人入狱、逾万人遭通缉,几十万人失信遭到限制高消费。导致银行坏账规模几千亿元。上百万在沪闽籍商人就连车贷、房贷也遭到银行拒贷。
山妹掌领的高山茶城与茶叶总商会,却在信贷海啸中逃过一劫,成为幸存者,成了万家市场与商会中的一株独秀。
三十七
改革开放的浪潮,激起了海滨城市经济的高速腾飞。外地人携妻带子潮水般的涌入上海滩。学校桌位难求,交通拥挤不堪,铁壳虫铺满道路,半空中织成高架蛛蛛网,车辆成了陆空两栖物,时而在地面爬行,时而在半空飞翔。医院排起长龙,人满为患,房价飙升,供水困难。上海人口密度直逼2万人/平方公里。远超东京的2倍,纽约的3倍,伦敦与巴黎的4倍。城市的承载力在高负荷运转,苦不堪言。政府想方设法缓解压力,高架蛛蛛网越织越大,地下轨道交通纵横交错,一条条百脚虫电车,往来穿梭,行人如蚁;地面改造成海棉城市,建造青草沙蓄水工程。政府出台一系列经济转型政策。一方面扼制低端企业发展,驱逐外地人;另一方面力推高科技生产,引进国际高端人才。各个街道招商引资偃旗息鼓;各种私营经济城销声匿迹。
2015年冬天,天空一片浑浊,飘舞着黄色的雪粒,光秃秃的梧桐树披上了金色的衣衫,地面铺上了厚厚的黄雪。史无前例的拆迁运动在上海展开。一座座高楼、商厦、厂房、园区顷刻之间、轰然倒下。有些部门不分青红皂白,采取了一刀切的外科手术。人心惶惶,民心沸腾。
王宝财的儿子王团团初中毕业后,放弃了中考,到天星建材市场的舅舅建材店打工,学习卖胶合板。虽然大多数板材都是同一规格122CmX244,品种却达几百种。有三夹板、五厘、七厘、九厘、十二厘板、细木工板、中密度板、高密度板、刨花板、水泥模板,这些板材又分为松木、杨木、柳桉、杉木、木屑压缩板,柳桉面、杨木面、水曲柳面、花梨木面、紫檀木、鸡翅木、猫眼、狼眼、虎眼等各种各样的贴面。这些板材都没有贴标签,也没有标注产地与价格,只凭头脑记忆,一开始王团团看着钢棚里一堆堆屋梁高的板材,眼花缭乱。拿着写字板与信笺,跟着舅舅,边听介绍、边记录着。一旦来了客户,团团就悄悄地跟在舅舅背后,倾听客主的一问一答,讨价还价。舅舅告知团团,“货比三家”是上海人的普遍心理。遇到顾客买板材,不能开实价,若开实价,顾客一还价,说不定还的价格比成本价还低,生意就做不成了。所以,开价要比零售高点。至于高多少,就要揣摩顾客的心理了。如果顾客是来打听价格的,开价就要低于零售价,甚至低于成本价,等客户下次来买了,再把亏损的部分从其它品种中弥补回来;如果顾客决定来买板材的,价格就要开高一点,让客户还价,还价的价格在零售价上下,就可以成交了。团团一旦看到舅舅生意谈成,就马上推来三轮车,把胶合板抬到三轮上,等舅舅结完账。顾客骑着自行车前面带路,团团蹬着三轮车背后跟着。到了装修工地,团团把一张张胶合板搬进顾客家里,即使遇到10层楼、20层楼也要搬上去。团团往往搬得双手起泡、出血,双腿发软,汗水如注。晚上,卷着被褥摊开在胶合板上睡觉。
一晃三年过去了,团团对于每一种胶合板的功能、产地、进价背的滚瓜烂熟,顾客一到店里就”小王、小王”的叫,不再找他的舅舅了。团团也轻车熟路的掌握了谈生意技巧,为舅舅创造了丰厚的利润。一天,团团对舅舅说:“舅舅,我来上海三年了,承蒙您的教诲,我才学会了做生意。我父母年龄越来越大,不能总是依赖他们,我想自己开店。今天,我送货时看到市场里一间店铺大约100平方米,年租金1.8万元,半年一付。需要转让。您每个月付给我的500元工资,三年下来去掉零花钱,还剩下1.5万元,够付租金。我跟厂家沟通好了,他们同意我先赊账,等货卖完了,再还钱。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舅舅您同意了。”
“团团,你也长大了,该为你的父母分忧了。你能自立自强,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呢!”
“不行,你刚来时,什么都不懂,是我们花尽心思教你,现在,老客户全部在你手上,却要自立门户,把客户带走,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我不同意!”
“舅妈,您和舅舅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更不会带走一个老客户,我会把BP机留下。我是您们的外甥,永远不会做对不起舅舅与舅妈的事。请您放心!”
“女人真是鸡肠小肚,上海这么大,客户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怎么要担心团团带走客户呢?再说,团团也长大了,不能老是在亲人的怀抱里生存,本来就应该自己去闯天下!团团去吧,舅舅支持你!”
王团团从腰间拔出BP机,放在办公桌上,挎着牛仔包,向舅舅、舅妈深深地的一鞠躬,眼里闪着泪花,走出店门。
王团团凭借父母的刚性、聪明、勤奋的遗传基因,秉承诚信、负责的态度,珍惜每一位客户,积累了大量的客源,在天星建材市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团团离家时,父亲再三叮嘱说:“山妹是我们家的恩人,你到了上海要经常去看她。一是感恩,二是拜师学习。”团团一直把父亲的教诲,记在心里。凡是一旦有时间,他就会打电话慰问或登门拜访山妹姑姑。团团每到高山茶城,山妹就会招集贾甲、李果、小六子与王月,王圆、王丽三姐妹、李松、爱优一起聚餐,大家喝酒聊天。
一天,王宝财突然打电话给山妹说,团团因为天星市场拆迁与城管发生纠纷,被警察抓进长宝路派出所,有没有办法保释出来。
东海天星建材批发市场,是村属集体企业,土地、房屋合法,经营证照齐全。占地一万亩,有砖混结构的两层楼、钢混结构的多层楼,更多的钢结构大棚。商户10万多户,经营人员达100多万人。是全国最大的建材批发市场。为了驱逐经商的外地人,开发方以城市规划为由,提前终止与租户的租赁合同,由于,租赁期限未到,安置问题无法解决。于是,业主成群结伴的找开发方谈判。开发方却以滋事闹事、扰乱社会秩序为名,对谈判业主进行羁押。长宝路上出现了几十万人的长龙,游行示威,抗议独裁。
山妹行走在残垣断壁中,鞋子、裤脚沾满了泥浆,身上铺满沙尘。团团的店铺已经面目全非,桌凳东倒西歪,杂乱无章。大批武警、警察、城管,筑成铜墙铁壁,把市场围得水泄不通。挖掘机、推土机如坦克般涌入市场,一幢幢房屋顷刻之间轰然倒下。
派出所里塞满了闹事者,拒绝家属探视。山妹以总商会长的名义,找到所长了解王团团情况。所长告诉山妹,王团团拒绝在拆迁同意书上签名,还阻拦拆迁队进入店铺。只要他同意拆迁,签下名字,我们就可以放他回去。如果他拒绝签字,就等着拆迁完了,再放他出去,后果由他自己承担。由他选择吧!所长说完,递给山妹一份文书,让她去做团团工作。
民警把团团带到派出所会议室,留下山妹与团团,便关上房门把守着。团团告诉山妹说,不是自己阻拦拆迁,也不是赔偿问题。天星建材市场10几万商户都动迁,自己不动也不行。只是自己货没有地方放,需要找仓库。要求期限多宽松几天而已。
“姑姑,租赁合同期限未到,安置、赔偿、补偿,我就不说了。我这上百万元的货,搬运到哪里去?也需要时间找地方。我才提出多给我一周的时间找地方搬运。城管却说,市场所有商户一视同仁,必须三天之内,全部搬空。我跟他们理论几句。却说我是滋事闹事,把我关了。这是什么法律?”
“你讲的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社会非常复杂,光靠讲道理,不一定行的通。团团,我想办法在高山茶城腾出一个地方,你先把货搬运到那里去,把拆迁同意书签了,先回家。不要让你父母担心。”山妹说完,把文书递给团团。团团摇了摇头,百般无奈地签下大名,跟着山妹走出派出所。
一个外地客户发现的几个从牢里出来不久的老乡小伙子,头戴钢盔,身着城管制服,右臂的蓝天月亮形图案中心的“特勤”二字闪闪发光,摇身一变成了城管队员,耀武扬威,挥舞着钢棍,击破玻璃窗,砸烂柜台,驱赶租户。三天时间,天星建材批发市场像被捅破的蜂窝,人人四处逃窜。浩瀚无垠的商海,成了一望无边的废墟,砌起了孤独的围墙,成了蚊蝇、蛇鼠欢聚的天堂。
国外媒体长时间大篇报道了上海强拆强迁案例,西方媒体则以强拆迁为题材,肆意攻击中国人权。
山妹刚刚处理完天星建材批发市场王团团动拆迁的事,自己的公司也摊上了动拆迁。
东海高山茶城江东分茶城座落在黄浦江东岸,占地500多亩,经营面积30多万平方米,入驻茶商1000多户,从业人员达10000万余人。环境优美,旁边有森林公园、小桥流水;设施完善,停车场、监控室、食品检测中心,应有尽有。江东区长成天乐告诉山妹,江东区要建设全国规模最大的江东航天城,而江东茶城属于航天城板块,区政府将其列入了拆迁名单。
成天乐总结、吸取上海各个区县的动拆迁经验、教训。没有向江东茶城下发任何红头文件,只是他亲自出马与山妹单线沟通。
“牛董,你是上海滩商界的头面人物,在江东经济的发展中发挥了积极的带头作用;在天星建材批发市场动拆迁运动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现在江东要建设史上规模最大的航天城,更需要你的配合与支持!”
“成区长,您过夸了!多年来,江东区在您的领导下,日新月异;在您与各个部门的的关心与支持下,江东茶城才逐步走向规范与繁荣。企业的繁荣与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政府的重大项目建设,也离不开企业与百姓的支持!不过,江东茶城情况与其他拆违对象不同。一是江东茶城土地、建筑物、工商、食品安全、环境卫生、消费许可全部合法;二是茶城商户证照齐全、租期未到;三是商户面积小、户数多、来源广、人员复杂,拆迁难度大。”
“牛董,天星市场拆迁,你是目睹者与亲历者,如果你觉得有难度,可以退居背后,由执法部门出面。”成天乐软硬兼施。
“成区长,如果政府非要动用国家机器,采用高压手段,我无话可说,更是无能为力。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问题,后遗会比使用非和平手段少一些。”
“牛董,你有什么和平解决动拆迁的办法,说来听听。”
“动拆迁补偿款,按政府规定,多少就多少,我没有意见。政府补偿给商户的装修费、异地搬迁费,我也会如数补偿给商户。我要求的是,给我半年的时间,让我做通每一户商户。”
山妹心里明白,这次动拆迁是一场不亚于当年文化大革命与计划生育的史上最强硬的运动。是一股势不可挡的社会洪流,任何人也无法阻拦。什么违章建筑,在政府的眼皮底下,天上天下无数探头监视、几十万个警察、城管巡逻;几百万双市民的眼睛盯着;不是政府或部门的准许或默许,建筑物能盖上去吗?还有,什么航天城规划,周边多少倒闭的工厂危房,多少长满荒草萋萋的闲置空地,不去规划,偏偏瞄准江东茶城。无非盯上茶城车水马龙的人群,找个借口驱逐外地人而已!可是,中国的历史向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官场如此,商场也不例外。何必去以卵击石!于是,山妹行走了一条与天星截然不同的温和路线,准确的说,是走一条与众不同的降屈路线。
成天乐区长同意了山妹宽松动拆迁期限的要求,江东区政府与东海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签署了《东海高山茶城江东分茶城动拆迁协议》。
《协议》约定,江东茶城动拆迁期限,即从2016年1月1日起,至2016年6月31日止,在这最后期限内,江东茶城所有业主必须清场,将空房移交给江东区政府。
山妹召开高山茶城股东会议,传达了成天乐区长对高山茶城江东分茶城的动拆迁意见。李果代表李松发表看法,她说,因城市规划,采取的动拆迁政策,是城市发展的需要,是一种政府与法律并行的行为,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我们要做工作,只能是配合政府,做好工作;胡盼说,江东分茶城投入了巨大的物力与人力,克服种种困难,起死回生,刚刚开始盈利,现在又要动拆迁。这是政府的失信与侵权行为。我们不能束手就擒,应该主动出击,找政府谈判。要是谈不拢,就组织业主上街游行;山妹说,现在,成区长主动跟我们协商解决动拆迁。我们应该抓住契机,配合政府,和平协商。如果一定要采用极端手段抵触动拆迁,一旦触犯了法律,政府掌握着庞大的国家机器,必将惩罚。那时,就不是协商而是就范了。所以,我认为胡总的意见不大成熟。
股东会议以少数股份股东服从多数股份股东的原则,通过了董事长牛山妹和平解决江东分茶城动拆迁的主张,并由牛山妹全权代表高山茶城公司落实动拆迁工作。
随后,山妹召开了江东茶城管理团队会议,研究动拆迁方案。山妹向茶城管理部调出业主档案。查阅租赁合同条款,研究对策。山妹发现,多数业主的租期截止日是2016年12月31日,少部分是5月31日、6月31日。山妹说,合同是甲乙双方合作与解决纠纷的基础与依据,必须以合同条款为主轴,处理与业主的关系。根据合同约定,“如遇政府规划动拆迁,甲方须提前三个月通知乙方。双方各不承担违约或赔偿责任。”虽然,合同约定,我方不需要赔偿业主,考虑到业主的经营受到影响,以及需要寻找经营地点。我们还是要给予适当的照顾。山妹说,政府补偿给业主的装修费由政府委托的评估公司进行评估;政府补偿给业主的500元/平方米搬迁费,不折不扣的补给业主。虽然,两项款项都没有到位,先由我方垫付给业主。另外,按照每户业主上缴费的租金,退回三个月的免租费。凡是在6月31日24点之前,完成搬迁的业主享受该优惠。在7月1日零点起,江东茶城全部停水停电,并禁止任何人,任何车辆进出。
江东茶城团队一致通过牛董事长的动拆迁方案,并立即粘贴公告。
胡盼与他的小兄弟们,听到业主准备用暴力手段,抵制动拆迁。一是怕遭到业主欧打;二是怕遭到警察逮捕。吓得魂飞魄散,销声匿迹。
山妹没有召开业主大会,而是带着江东茶城总经理华有为,挨家挨户登门走访,宣传政府动拆迁工作以及江东茶城动拆迁方案,动员、劝说业主签署动拆迁协议。山妹给自己设定明天签约15户商户的目标,采用前紧后松策略。一开始,业主们见到董事长与总经理登门拜访,颜笑眉开,端茶倒水,不停地打招呼。山妹一谈起动拆迁的事,业主就脸色苍白,把牛董事长与总经理赶出店门。连续10几天,都是零签约。山妹坐在办公室苦思冥想,让华总取来了业主考评记录档案。山妹调整了工作策略,从最高星级的五星级业主开始签约,果然,第一天签约了5户,第二天签约7户。签约一户,补偿款结算一户;再从四星、三星、二星、一星业主往下签约,不到两个月时间,签约率达90%。剩下10%是没有星级的硬骨头。上百家业主,捆绑在一起,要动一起走,不动一个也不走。时间已经逼近6月底,山妹好话说尽,无计可施。只好去找高山茶城屡挑事端的浙江籍业主余力与安徽籍业主赖明武,求他们帮忙。江东茶城几个带头抵制动拆迁的业主,都是他们的老乡好友。直到6月31日晚上8点,余、赖两人才打电话叫牛董事长到江东茶城,连夜清场。
原来,6月31日下午,成天乐区长的秘书沈斯文代表成天乐微服私访江东茶城。茶城内的经营秩序,依旧如故,没有任何动迁迹象。沈斯文立即向成区长汇报了详细情况。成天乐连夜召开江东茶城动拆迁紧急会议,讨论应对方案。
7月1日8点,成天乐头戴钢盔,率领500多名武装警察,公安民警、交警、城管、特勤人员,封锁了江东茶城周边所有公路出入口。一大批全副武装人员手持机枪、腰佩手铐、挥舞警棍,向江东茶城发起总进攻,结果发现整座茶城空空荡荡,一片荒芜。山妹熬红了眼圈,拎着意大利宝格利品牌皮包,最后一个走向茶城停车场,递给成天乐一串钥匙,带着微笑对成区长说:“成区长,欢迎您大驾光临!记得及时打款,以免商户上门讨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登上轿车,启动马达,一溜烟似的驶离江东茶城。
在轰轰烈烈,尘埃飞扬的动拆迁运动中,机声隆隆的各种工厂纷纷迁出上海,遍地开花的各种市场化为乌有。外地民工与商贩如退潮般的离开大都市。
东海经济进入了寒冬,跌入低谷。发起动拆迁运动的领导却登上云端。
山妹疲惫不堪,昏睡了一夜,醒来时,随手推开窗户,屋外,白皑皑一片。即兴作赋一首《浪淘沙 冬霜》:
绿草白茫茫,铺盖冬霜,朝阳被挡矮平房。
鸟去无踪花逝瓣,依旧篱墙。
青丝素苍苍,点染鬓霜,人生奋斗浦江湾。
力过无痕江水唱,日月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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