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7月29日早上,县革委在我大队展开拔点行动,拔除所谓“反xx据点”。我经过一番折腾,终于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逃回家里躲了起来。
我家靠近海边,那里是清剿的重点。白天,我看见一队队全付武装的联总派民兵开赴海滩,我心惊肉跳:晚上,海滩上传来一阵阵枪声,我彻夜未眠。
我并不为我暂时的脱险而高兴,我十分了解我目前的处境:这是一场全面清理井系旗派的斗争,我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厄运,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联总派迟早是会来找我算账的。
我想起了去年的12月大武斗,那时我们的处境也十分险恶:联总派数千人马日夜不停地攻打紫贝岭,我们内没粮草,外没援兵,每一个人都有流血牺牲的可能。但我并不为此而感到十分的忧虑,因为我们的组织还在,我们的武装力量还在,只要离开紫贝岭就安全了,我们可以在枪林弹雨中高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xxx!”
但这一次却不同了,这一次打我们的不是联总派,而是代表地方一级政权的革委会,它有尚方宝剑-------中央的【七、三】【七、二四】布告。一夜之间,我们这一派成了非法组织,我们的头头成了要揖拿归案的反xx首犯,我们成了地地道道的牛鬼蛇神!
因此我哪里都不能去,围剿大军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躲也不能躲,藏也不能藏,因为那样会罪上加罪,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迎接厄运的到来。
果然,厄运很快地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第三天早上,我坐在自家门口,看着队里的社员们在摘椰子。我极力掩盖内心的恐惧,强作笑容地跟村民们打招呼。一队队的武装民兵从村口走过,远处,有枪声在响着,我的心一阵阵楸紧。
八时左右,有一伙人拿着枪向我家走来,看样子是来抓我的,我心里一阵紧张,我坐在那里没动,作好了被俘的准备。
为首的姓潘,是东郊中学的学生,跟我同一个大队,我认识他,听大队里的人说,他在东郊中学联委当头头,在联总派里闹的很凶,是一名干将。
他用枪指着我,故意装着不认识我的样子:“你是某某?”
我点点头:“是的。”
他打量着我,脸部有点冷竣:“你跟我们走一趟!”他说得很干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我默默地站起来,用手揩揩裤子,其实裤子上并没有粘上灰尘,我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该来的总是要来,现在终于来了。我心里多了一份凄凉,我做了被挨打的心理准备。
可是他们并没有打我,甚至连捆绑我的意思都没有。
我母亲当时不在家,她上工去了。那时她如果在家,肯定会大闹一番,那麻烦可就大了。
姓潘的还是走在前面,我被夹在中间,几个象学生模样的人提着枪跟在我后面。路上不断碰到村里的人,他们看到我被抓了,脸上都露出惊奇的眼光。
我心里紧张极了:他们肯定会提审我,甚至会拷打我。我该怎么办呢?我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我们先是沿着大道向大队部的方向走,可是走着走着却拐上另一条路,走进了我们村里最大的一栋房屋。
多年以后,姓潘的跟我成了朋友,他告诉了我当时的情景:“原来的决定是把你带到大队部里去关押的,抓捕名单上有你的名字,那样你可就惨了。凡是被关进去的人都挨了打,有的被打得很重。我们大队来了很多文中的学生,里面肯定有你的仇人,他们会拿你来出气的。我看到那里的人都住满了,你犯的错误也不是太突出,我是学生这方面的负责人,我自己决定把你送到农会去交代问题,你得感谢我呀!”我知道他的话多少有点水分,或有讨好我的意思。几十年前的话拿到今天来讲,肯定是不一样的。我猜测他当时确实不知道我的底细,否则是不会这样对待我的。于是我淡淡一笑:“是吗?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你啊!”
这栋房子原来是我们村里一户地主家的,里面很宽綽,有许多房间,土改时全部分给了贫雇农,后来乡农会也设在那里。大院里住满了民兵,人们进进出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我被带进一间小房间。房子里面人不多,一个矮小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上身穿着一条黄军衣,腰带上挂着一把手枪,看样子是这支民兵队伍的头头。他吸着香烟,拼命地打着哈欠,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的脸有点浮肿,双眼布满了血丝,显然是熬了夜的缘故。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良梅大队民兵营营长,名叫陆召。
姓潘的把我介绍给陆召后,便站在一旁,那几个学生被挡在门外,两个民兵也走出去了,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恐怖的气氛马上就减去了一半,我的心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陆召亲自审讯我,看到我跟他一样矮小的身材,一个学生丫子,他有点漫不经心,他简单地问了我的姓名、住址、单位和组织后,突然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你为什么参加井岗山?”
我一时哑住了,因为我无法明白他问话的意图是什么,是他的好奇心重呢?还是别有用心?我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我必须迎合他的意图,讨取他的欢心,否则会招来一场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边想边回答:“我当时不知道井岗山是一个xx组织,井岗山兵团刚成立时,我看到有许多同学都参加了井岗山,我一时胡涂也就跟着参加了,我没有想到井岗山越变越坏。井岗山干了很多坏事,我也跟着干了很多坏事。井系旗派反对解放军,反对革委会,干扰和破坏毛主席的伟大战略布署,大搞打砸抢,杀害贫下中农,犯了非常严重的罪行。现在我认识了错误,我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广大贫下中农革命派。我决心痛改前非,跟坏头头划清界线,重新站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
陆召淡淡一笑,我知道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他站起来对我进行了一番教育:“你这样认识很好。井系旗派确实是一个很坏的组织,它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我们必须彻底清算。你一定要跟井系旗派划清界线,重新站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党的政策历来是: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希望你认真反省,深刻反省!------”
这时有一个民兵走了进来,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句,他的脸部立刻出现了厌烦的神色,显然又有了新的任务,于是他加快了审讯的速度:
“你有没有参加过武斗?有没有打砸抢行为?”
我非常坦然地回答他:“我参加过几次武斗,但我没有直接打过人。我没有参加过打砸抢。”武斗和打砸抢我都参加过,但打砸抢比武斗严重,我知道那些能说,那些不能说,我必须避重就轻,我决不能把自己的“罪行”全部暴露出来。最后那句话是我骗他的,去年去武装部抢枪时,我在军人宿舍里拿走了两套手枪套,现在还埋在家里的废房子里呢。
陆召没有回应我的回答,他看了看手表,显出焦急的样子,他审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武器?有,马上交出来!”
我立刻说:“有!我有一把小刀,很多井岗山学生都有,我把它藏在家里,我马上交出来!”
陆召再次看了手表,结束了审讯:“我没有时间了,又有了新的任务,我们要马上出发。小潘,你到他家里去拿那把刀。这个学生,从宽处理!”
我那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我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次大劫,我成了漏网之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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