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羞涩地躲闪着;隐约可见的邻村偶尔传来人声犬吠,使人在静谧和清冷之中感受到生命的温暖;因为那静,生命充满了自由之美;因为那光,生活的压力与尘世的烦恼被消解,被稀释。
明月升起,安安静静,照着小村,地上就有光有影,屋里屋外亮亮堂堂。于是,村庄便稀落甚至省略了灯火,家家户户都借明月的光。孩子们是不肯早睡的,村里村外疯跑疯玩,一会儿悄然无声,一会儿又急呼高叫,闹闹哄哄,半夜才归。大人们也不去管,正好干点儿活计,不亏这月光。母亲带着顶针或缝衣或做鞋,用她的双手为孩子们披上绒绒的衣裳;父亲或扎扫把或忙竹篾,用日渐消瘦的身子,铸就了我们向往飞翔天空的灵魂。
农忙一结束,公社电影队就到各村巡回放影。
看完露天电影,三五同伴踏着缓慢的步子回家。淡淡的月光洒在地上,小鸟在林中欢叫,小兽在草丛中奔跑,伴着清新的空气,给人一种舒适和谐的感觉。这夜,这月色,浸透着难以言表的美!
有时,远远看见一坨黑影一动不动,蹲在路边,走近了才知道那是一捆没有被农人收走的棉花秆或稻草。这么好的月色,这样光明宁静的世界,大约不会有人舍得出来为贼为盗,来半路骇人的。月色把白日那些冷硬的茅屋、草垛、竹林和树木,都一一安抚得驯良寡语,照耀得温柔静谧。月色笼罩的乡村,完整透明,容不进一粒邪心歹念。
走一段路,抬起头,月亮总是跟着我们,照着我们。
在童年的岁月里,我心目中的月亮有一种亲切的生命,就如同有人提灯为我引路一样。我在路上,月在路上;我在田野,月在田野;我在河堤上,月在河中。
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光莫过躺在母亲怀里那一个个溢满月光的夏天,更确切地说是夏天的夜晚。
傍晚,当袅袅娜娜的炊烟在老屋上空升腾舒卷时,急不可待的孩子们便从家里搬出高高低低的小凳、竹席,横七竖八地立在村后的防洪堤上,等着纳凉。
“妈妈,快点,再不出来月亮就要跑了!”看着邻家的大人小孩陆陆续续走出了家门,像是冲着来跟我抢月亮似的,我便急红了小脸,鼓涨着腮帮扯高嗓门叫屋里的母亲,惹得邻居们“咯咯咯”一阵哄笑。
在我拖着长长尾音的呼唤声里,母亲才急急忙忙从那些永远停歇不下的家务中抽身,双手象征性地拍拍身上的灰尘,把手伸向门后那黑不溜秋的毛巾,麻利地抹去手上的水痕,然后转身进了房间。从屋里走出来的母亲手上多了一把蒲扇。
当她终于坐定在竹席上时,便伸出双手将我拉进她的怀里。
只有这个时候,母亲才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的。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晶莹皎洁,像一位少女轻轻揭开了脸上的面纱,露出美丽丰满的脸庞,那双美丽的眼睛,特别大、特别圆、特别亮。她倚着深邃的天空,透过云幔的窗口,温柔地微笑着,那清丽的目光深情地凝视着我,并把她那温柔的清晖尽情地撒下,将整个村庄银装素裹。
多美啊!今夜的月亮,我怀着好奇的童心,凝神地望着,希望在她身上找到传说中人们所向往的东西……
这样想着,月亮里边似乎暗影绰绰,我仿佛看到嫦娥仙子脚踏白云,怀抱玉兔,正随着月光在那幽幽星空轻移玉步,长袖曼舞,不停地在向滚滚红尘中的我们舞蹈出、演绎出自己绝世的婀娜多姿和花容月貌。
月光下,村庄像浸在牛奶里一般柔滑。
此时,从母亲怀里看到的村庄是那种令我晕眩迷醉的湛蓝,这蓝泛着粼粼波光,在我身上流动、碰撞、跳跃,像溪水流经我的肌肤;柔和而又恬静,缥缈而又多情。我感觉我与村庄已经融为一体,村庄与月色融为一体。其时其地,人与自然相互交融,相互渗透,几近“物我两忘”的境界,如梦似幻,如诗如画。
兴之所至,母亲便会绘声绘色地讲起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向后人叙说一个大家庭绵延、发展和辉煌的历史;抑或跟我讲“割股奉亲”、“卧冰求鱼”之类的故事。蛙声、虫鸣加入我们的交谈,组成一曲轻轻的背景音乐。
月光悄悄将那清凉注入我的血脉,让我渐渐的安静下来。母亲边给我打扇边哼起童谣:“月亮粑粑,狗咬嗲嗲,咬哒何嗨……”她的浅吟低唱在蒲扇摇曳的风里穿行,于是,那摇曳的时光里便流淌着缠绵缱绻的气息。我迷迷糊糊地入睡了,母亲的歌声还在继续,像温婉的明月,落在我的枕上,落在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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