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喧嚣
1981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文昌中学当老师。碰巧,我的一位老同学也在该校任教,我俩在同一个班里工作,他教历史,我教语文。由于我们在文革中是同派战友【在文革中,站在同一派的人都称战友】,因而感到分外投机,经常在一起喝茶,聊家常,聊文革。
他叫黄某某,跟我同姓,比我大一辈,我叫他“爹”【文昌话,叔叔的意思】。他上高三的时候,我才上高一。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同学们都叫他“黄大个”。我们在同一个公社里【现在叫镇】,上学的时候,因为要过海,我经常跟他坐同一条船,因而很熟。
闹文革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参加了井岗山兵团,起初他不太热心派性活动,很少参加兵团的活动。后来,派性斗争越来越激烈,血腥味也越来越浓,于是,他一反往常,对派性斗争的劲头越来越足了。有很多次,我们跟联委的学生产生了磨擦,比如,抢广播喇叭,互撕大字报,冲击对方总部,免不了要动手动脚,相互之间有了肢体冲突。由于黄大个身高马大,威武有力,能够镇住对方,所以常被派上用场。
1967年8月14日,骄阳高照,热浪滚滚,我和黄大个等几个同学返校,途经清澜港,刚踏上码头,便听到一阵阵的叫喊声,中间还夹杂着“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我们感到奇怪:又发生了什么事?一打听,才知道是东联站【井系旗派同派】到清澜海军部队去抢枪,受到部队的围阻,双方发生了冲突。
黄大个说:“我们的人抢枪了!我们快去支援!”便一马当先向军营跑去,我们也跟随着他,一齐飞奔而去。
一到营地,只见那里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口号声、歌声、叫喊声,接连不断。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挤不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瞪眼。营地大门外面满是海军指战员和围观的群众。
海军指战员们排着队伍,手挽着手,高呼着口号,并用毛主席巨幅画像挡住门口,不让里面的人冲出来。营地里面是东联站的造反派,四辆大卡车上站满了全付武装的武斗人员,他们高唱战歌从里面往外冲。
一会儿,口号声和歌声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随着几阵“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的呼喊声,海军的队伍被冲垮了,四辆满载着东联站武斗人员的大卡车终于冲出营地大门,象脱缰的野马飞驰而去。
抢夺武器
“东联站抢枪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面对着这个令人刺激的场面,我们好象预料到县城也有可能出现类似的事件,便快马加鞭地向县城走去。
果然,我们的预料变成了现实。
傍晚,我们上了紫贝岭,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朝着紫贝岭涌来,有工人、学生、干部的队伍,也有农民的队伍。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打着各自组织的战旗,一队队的排列着,从紫贝岭上一直排到下面的文南街,场面非常壮观。紫贝岭成了人的海洋。
不久,井系旗派联合指挥部下了命令:各组织必须听从指挥,做好战斗准备,晚十二点到军火库抢枪。
晚上十二点钟,井系旗派开始了行动:文中井岗山打头阵,负责砸开军火库,其他各组织有的担任警戒,有的搬运武器。为了制造声势,我们把县城附近的红农会全都调上来了。
在头头的指挥下,文中井岗山数百人静悄悄地向军火库运动,黄大个和那些个子高大的同学走在队伍的前面。
县武装部军火库距离紫贝岭很近,中间仅隔着一个小山洼,我们花了十多分钟就赶到了那里。在暗淡的灯光下,营房大门孤零零地站着两个徒手的哨兵【文革期间,军人一般不带武器】,其他房间关灯闭户,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正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机会。
“开始行动!”头头一声令下,我们立即组织好队伍,分头行动。我和十多位同学分成两个行动小组,以快速的动作包围了那两个哨兵,很快就把他们制服了。其他的同学各就各位,控制了营房各个角落。黄大个则带领十多位同学奔向军火库,准备砸开军火库大门。
他们很快找到了军火库,一位同学挥起大斧头,“呯呯呯”地向铁门的大铁锁砸去,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他一连砸了几十下,还是没有砸开锁头。黄大个一看急了:“你是白吃饭的吗?怎么连个锁头也打不开?”他一把抢了那位同学的斧头,向着大铁锁砸去,说也奇怪,他只砸了几下,那个大铁锁就被他打掉了。
“门打开了!大家快来啊!”黄大个高声喊道。听到他这一喊,大家高兴极了,一齐向军火库跑去,一进大门,一看,好家伙!各式各样的武器: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六零炮,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武器,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们一面把武器搬出来,一面派人向指挥部报告。一会儿,大批大批的工人、学生和干部都赶过来了,大家齐心合力,仅用两个钟头的时间,就把军火库里的武器抢个一干二净。
后来,“黄某某一斧砸开军火库”的大名也就传开了。
抢到了武器,同学个个心满意足,笑逐颜开。可是,在紫贝岭上,当我们打开枪机一看,心里泠了半截:原来撞针早就被武装部那帮军人拿走了。枪没有撞针就连一支木棍都不如,我们忙了一个晚上,抢来的却是一堆废品。不过,我们还是放出风声:“我们抢到了几百条好枪,联总派敢来打紫贝岭,我们定叫他们血流成河!”
恶梦一场
但井系旗派最终还是败给了联总派。
紫贝岭被攻占后,我跟随潘先阳的武斗队逃往海口,黄某某也跑回家去藏起来,我们彼此失掉了联系。
1968年春节过后,文昌两大派的代表在海口举行谈判,准备实行两派大联合,于是局势趁于缓和。三、四月间,我和黄大个先后来到学校,井岗山的学生又开始了派性活动。
到了6月份,文昌的形势再度紧张,井系旗派在县城站不住脚了,王诚树老师带领一批人马到建华山去建立据点,于是,我们又跑回家去。
7月,中央发布【七、三】布告后,县革委会准备动用武力剿灭井系旗派,消息传来,井岗山学生人心惶惶,惊慌失措。黄某某几次来到我家,相互打探消息,最后竟住在我家里。
形势越来越紧张,我们却蒙在鼓里,一无所知。23日下午,在生产队长【联总派】的劝说下,我把同学们带离了村庄,到大队林场去住宿。这时,同学们得知联总派要来拔点的消息,感到非常的惊慌。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准备走进村子里时,一队联总派武装向我们走来,同学们拔腿就跑,仓皇逃命。
黄大个仗着路熟,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逃到家里躲藏起来。可是,他并没有逃离厄运,几天后,一队民兵包围了他的家,他束手就擒。
他被俘以后,先关押在我们大队部里,后来因为案情较重【带头冲砸军火库】,又被押往县城,在那里关了一个多月,才被放出来,他在那里所受的皮肉之苦,可想而知。
在学校里,我常常跟他谈论“抢枪”这件事:“你的力气蛮大的,那么大的锁头你一斧就搞定了!”
他淡淡一笑:“别提它啦!恶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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