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洲洋中的见闻

　　九月底，建华山大队渔业队秋汛捕捞结束，灯光船2号船捕鱼将近三千担，超额完成了捕捞任务，比1号船多捉鱼四百多担。“优胜”红旗在2号船的主桅上迎风飘扬。

　　从十月份开始，渔业队开始了冬汛的捕捞季节，主战场在七洲渔场。何谓七洲渔场，实指七洲------清澜门渔场，从七洲列岛至清澜门【清澜港出海口】一带的海面上，延绵几十海哩，是南海著名的渔场，鱼类资源非常丰富，每年秋冬渔汛集中到这里捕鱼的有广东、广西的船队，甚至连台湾、香港的渔船也赶来这里集结，最多的时候有数千艘渔船，作业种类有拖风、灯光、流刺、海钓等，每天进入清澜港的渔船有上千艘。

　　每天早上，成百上千艘渔船在清澜门进进出出，机声隆隆，浓烟蔽天，场面非常壮观。

　　十月到十一月，我们2号船主要在七洲洋一带的海面作业，白天我们在七洲列岛附近抛锚避风，夜里进入渔场作业，我们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因此我对七洲列岛的情况非常熟悉。

　　七洲列岛远离大陆，是几个没有人居住的荒岛，不要说大陆人，就是距离海岛最近的文昌人，也很少知道这几个岛屿的情况，甚至连名称都没有听说过。七洲列岛作为旅游胜地，只是21世纪以后的事情。但七洲列岛，对于经常出海捕渔的渔民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那个年代里，七洲洋只是个捕鱼的地方。

　　七洲列岛位于文昌市东北部，由七个小岛组成，渔民称为“七峙”，这里风景奇特秀丽，岛上鸥鸟成群，云遮雾障，还有神密的岛上洞穴，多彩的珊瑚礁，是个令人神往的梦似仙岛。

　　七个小岛向北七峰突起，成一条曲线形排列，长十多公里，分成南北两大群，南有南峙、双帆、赤峙三岛紧紧相连，北有北峙、平峙、灯峙、狗卵连成一体，北峙离大陆最远，南峙离大陆最近。

　　在十月份，我们还在七洲洋作业。我们从清澜港起航，加快速度，也要六个多小时，如果从铜鼓岭出发，不到两个钟头就到了七洲洋附近海面。

　　我们早上起航，中午就到达了南峙附近抛锚休息，船长说，下午两点钟起来钓鱼。听说要钓鱼，我高兴得不得了，我从小就学习钓鱼，对垂钓很感兴趣。62年我在文中读书，那时生活非常困难，缺油少腥，我患了营养不良症，后来我在假期在海边钓了一些小海鱼，晒干后同椰子盐混在一起蒸熟，拿来学校就饭吃，终于治好了我的营养不良症。七洲洋一带海底珊瑚礁很多，鱼类资源非常丰富，有红鱼、石斑鱼、红友鱼等，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海底鱼，海钓作业的渔船也经常来这里钓鱼。船长一声令下，我们在就在船的四周各就各位，大家都想在这里显示一下自己的钓技，连船长也参加到钓鱼的队伍中来。我从来没有在大海里钓过鱼，今天也想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船上有很多钓鱼的鱼线鱼钩等垂钓工具，但每个人只能拿一条，多了就管不了。大海里垂钓跟陆地不一样，根本不需要鱼杆，只一条线钩就够了。下午大海里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平静得象水塘里一样，非常适宜垂钓。我拿了一条鱼线，足有四五十米长，一头勾上一条小青兰鱼，另一头提在手指上，然后非常小心的沉在海底里，下面的礁石很多，不注意鱼钩勾在石头上，你的鱼钩就作废了。我小心翼翼的提着鱼钩，线一松我马上提起来，这是老渔民告诉给我的经验：这说明鱼钩碰上了珊瑚礁，得赶快把线拉起来。手钓和杆钓根本不同，手钓完全凭手指的感觉。我从来没有玩过手钓，一点经验都没有。不久，船友都钓上了鱼，有红鱼，也有石斑鱼，什么鱼都有，大的有五六斤，小的有几两。

　　一个多钟头了，我的鱼还没上钩，心里非常焦急，老是唉声叹气。老船长安慰我：“小黄，不要焦急，要耐心等待，这里的鱼很多，总会有鱼上钩的！”他这一讲可真灵，很快就给我带来了运气，这不，还不到一分钟，我的手指好象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鱼线夹住了我的手，很痛，我马上大喊了一声：“大鱼！我的鱼线被钩住了！”大家立刻赶来帮忙，经过一番搏斗，鱼被船友们拉上来了，好大的红鱼！足有七八斤重，我高兴极了：我一生中从来没有钓过这么大的鱼！

　　不到两个钟头，我们钓了满满两箩筐的鱼，接着，老船长叫我们不要钓鱼了，大家都忙着准备渔具，迎接夜里的灯光捕鱼。

　　夜幕降临了，天上的星星和海面上的灯火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夜景，把灯艇推下海后，人们都去睡觉了，整个灯光船上寂静无声，仿佛是一艘无人的空船。

　　我躺在摇晃的船舱里，犹如小时候睡在摇篮里，感到非常的舒服。眼看洋面上一闪而过的灯光，耳边听到一阵一阵的海浪声，好象是一首优美动听的催眠曲，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直到天快亮时，我才被船长的摇钟惊醒，船长的话音慢声慢气：“你们快起床吧！天要亮了。”

　　我们都集中到了甲板上，看到远处的灯艇在打信号，知道有鱼上来了。这时，船抖动了一下，轮机吼叫了起来，慢慢地向灯艇开去。

　　因为只有一网，大家并不太紧张，各项工作慢条自理，我们也是缓慢的捞网，捞鱼，这一网不多不少，捉了三十多担。

　　上午，我问船长还有什么事要做，老船长对我微微笑：“我知道你要上岛去玩玩，去吧！但要注意安全！”几个船友跟我一块去，我们摇着小艇，很快就到了南峙。

　　南峙是七洲列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岛上有六座山峰，高低不一，海浪很平静，我们的小艇很快就靠近岛下。在一块大石头旁边，我们把小艇抛了锚，先后上了岛。我走在最前面，岛上都是石头，泥沙很少，石头跟石头之间长着一些野波萝树，比我们家乡那里的要矮得多，可能是缺水的原因吧。在石头旁边还长着一些野草，但总是不连片。

　　我往最高的山峰爬去，我的前后左右都是石头，有大有小，根本没有路，山坡很陡，我爬得很费劲，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我的胆子很大，我不怕石头和我一起滚到大海里去。经过艰苦的努力，我终于爬到了山顶，大海在我的眼底下，闪闪发光，我觉得很小很小。我举目四望，七个岛屿都在我的眼帘之中，我还看到了铜鼓岭，云遮雾障，时显时没。岛上没有多少鸥鸟，白天它们都跑到大海里觅食去了，只有在晚上才回窝。

　　山顶上，风很大，带来阵阵咸味。我找到了最大的一块石头，用尖石头刻下了几个字：黄奇电到此一游。我希望以后有人爬上这座山顶时能够看到我的名字。山顶风很猛，把我的衣服都吹得鼓了起来。在山顶上我呆了很长的时间，因为我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这么陡的山，实在是太累了。后来听到船友们的呼喊声，我才非常小心的爬下了山。

　　离开了南峙后，我建议再看那两个小岛，因为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看看我不甘心，船友们也支持我的意见。我们先去赤峙，这个岛屿最小，都是悬崖峭壁，根本不能爬，我们就摇着小艇绕着它跑了一圈。最后到了双帆，这个岛更陡，我看了都有点怕，而且风浪很大，小艇根本靠不岸。双帆实际是两个岛，远看好象是两艘渔船的船帆一样，我们也是绕着它跑了一圈。

　　回到船上，老船长笑嘻嘻的问我：“满意了吗？”我说：“不满意！还有四个岛我还没看呢！”船长说：“不忙，你会有机会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下午我们睡到两点多才起来，一部分船员整理渔具，一部分船员钓鱼，这一趟我们又钓了很多鱼。船友们把红鱼加工，挂起来晒干，准备回港后每人分几条带回家。当渔民真好，有鱼吃，又有好鱼带回家，让家人分享好鱼的美味，我愿意一辈子当好渔民，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下午五时左右，我们吃了饭后，船长把船开到离七洲列岛很远的地方才停船抛锚。据说昨夜这里的渔情很好，我们也要在这里碰碰运气。

　　果然这里的渔情很好，夜里我们连下了两网，捉到了一百多担。第三天我们继续在这里作业，潮水发生了变化，我们连下了两网，才捉到了三十多担，由于风大浪急，船长又把船开到了南峙附近避风。

　　后来几天风浪更大，船摇晃得非常厉害，在甲板上根本站不住脚，对我们的夜间作业带来很大的困难，渔情也不太好，每个晚上才下一网，几天总共捉不到一百担，这时，淡水和柴油也快用完，船长命令返航。

　　连续作战七八天，共捕鱼两百多担，按以往的渔情，也算是中等水平。返航后，大队指示把鱼分配给全大队的社员群众。我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后，就赶快来到烟敦港主持分配灯光鱼，因为我是船上的出纳。我来到烟敦港时，只见海滩上挤集了密密麻麻的人，都是来挑鱼的各生产队的社员。这时，1号船也回来了，他们也捉了两百多担，大队也指示他们把鱼留下来分配给社员。这样，两艘船捉了四百多担共四万多斤鱼【一担一百斤】，全部分配给社员，每个人可分到八斤灯光鱼，这在建华山大队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七十年代初期【1970年】，由于“四人帮”极左路线的干扰和破坏，国民经济停滞不前，物质短缺，人民群众生活很困难，在市场上不要说猪肉，就是连鱼也买不到。当群众听到大队一下子分配这么多的鱼，都感到非常高兴，大家奔走相告，喜气洋洋，有点象过节的气氛。

　　在分鱼过程中，我负责登记各生产队领鱼的数量，每条船负责十多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可以分到一千到两千斤的鱼。船员们把鱼运到海滩上，然后在海滩上过称，移交给生产队，再由生产队具体分到社员手中。我们和社员们一起分享分鱼的喜悦。

　　鱼分完后，我感到一身的轻松。船长告诉我，休整一天，后天出海。

　　第三天早上，我们把船直接开往清澜渔港码头，在这里备水和备油，我亲自到场记数和付款，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银行卡，一切都是现金交易。然后我拿着船民证到派出所报关。六七十代是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国家专政机关对渔民的管理非常严格，怕他们偷渡港台，每次出海都要报关。十点钟，我们准时出航。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天空中白云点点，大海里风平浪静，2号船开足马力，直奔七洲洋。

　　一路上都是扬帆出征的灯光船【这里是比喻，灯光船上没有帆】，一队队，一排排，一直排到天边，好象是战马在草原上驰娉，又好象是古代战船在大洋上排列布阵。港湾里，机声隆隆，浓烟滚滚。

　　我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天水一色，湛蓝的海水与朵朵白云相互映辉，格外壮丽。船头激起无数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五彩缤纷，耀人眼目。白色的海鸥“呼------呼-------”地叫着，掠过水面，冲上云天，然后又慢悠悠地滑翔下来。大海是多么的美丽和辽阔啊！

　　渔船冲出了港湾，驰进了大海，一股强劲的海风迎面扑来，船也摇晃得厉害了。我离开了甲板，走进了驾驶室，老船长正跟一群船员聊天，爽朗的笑声冲出了驾驶室。船长看见我走进来，咧着嘴巴讲：“你们年青人【我刚刚结婚】都演红色娘子军，我们老家伙只能演地道战，在家里猫着有什么用？”我赶快说：“船长在讲下流话，这是资产阶级思想的表现，回去我们要开大会批判你！”说着大家又笑了起来。

　　下午两点钟，渔船开到了七洲列岛的北峙附近，我刚刚睡醒，脑子里模糊不清，看到船的四周有几个小岛，忙问：“这是什么地方？”船长笑呵呵地回答：“这不是你想来的地方吗？我特意照顾你这个学生仔！”我高兴的不得了，忙说：“谢谢老船长！谢谢老船长！”船长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们要在这里安家落户几天，打几个飘亮仗！”

　　这一趟我们在北峙安营结寨，白天在北峙附近抛锚休息，晚上就到离北峙不远的洋面进行灯光作业。这次船长重新调整了船员的工作岗位，我被安排下到大艇捞网。艇长陈修存，是个老渔民，包刮我在内的五个人都是刚当渔民不久的青年仔，大艇上的工作很辛苦，也很危险。船长的意思叫我先锻炼一下，然后再上大船。他告诉我，当个渔民要多经风雨，多见世面，这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渔民。每次灯光作业，我最怕下艇，海上风浪大，艇上摇晃更大，下艇时你要镇定，要看好位置，不要犹豫不定，弄不好要摔绞，我就摔了几次。我们村里有个青年仔，他就是犹豫不定，想下又怕，结果掉在海里，船员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用捞鱼机把他从海里捞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笑话。后来经过多次锻炼，我慢慢习惯，再也不怕下艇了。

　　我们连续作业了五天，每个晚上我们都下了两到三次网，每天收获五十到六十担鱼。冬季捕鱼比较困难，主要原因是天气冷，风浪大，海面上鱼食料少，鱼很难浮上来，海情比较淡，一个晚上能够捉到五六十担鱼就很不错了。

　　在北峙作业，尽管没有象上次有激动人心的收获，但我感到很满意，因为我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我又一次尽情地欣赏了七洲洋的风光，这种机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在游览了南峙以后，我最渴望的是到北峙去看一看，因为在七个岛屿中，只有这两个岛屿最大，最适宜登陆，其他岛屿地势险恶，很难攀登。船长又给我创造了机会。

　　来七洲洋的第二天，我叫小庄和小符带我上北峙岛。我到灯光船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跟船员们的关系都很好，他们乐意与我为伴，特别是小庄和小符，他俩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处处相随，形影不离。这不，我又不懂摇撸，想去也不能去，虽然晚上他们干得很辛苦，很累，但还是答应陪我去。

　　今天天气很好，空中万里无云，早上海面上飘来一层纱幕似的薄雾，薄雾穿过渔船，飘过海洋，盖过岛屿，忽然吹来一阵微风，把薄雾吹成了一丝一缕的纱带，再过几分钟，好象生了脚似的全溜走了。

　　大约十多分钟，我们的小艇在北峙岛靠岸，奇怪，这里还有简易的码头，我们跳上台阶，栓好小艇，就向岛上走去，上面有二十多平方米大的水泥地板，再走十多步，还有一个很宽大的地下坑道，我估计是军队修建的，很陈旧，许多水泥都塌落下来了，可能是五十年代建的。我怀着好奇的心情绕着坑道走了一圈，发现在水泥墙壁上竟有几行字，是用木炭写的，虽然不很清楚，但我还是很明显地看出它们的意思：雪压冬松松更青，血染红旗旗更红！广州红旗战士誓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毛主席！我觉得很好笑，怎么广州旗派竟把文化大革命也搞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

　　北峙岛是七洲列岛中面积仅次于南峙的一个小岛，但地势比较平坦，上面有很多野波萝树，还有成片的草地，一些不知名的小树也从石逢中钻了出来，不象南峙那样荒凉。我还发现有几棵野石榴树，小小的，上面有几颗成熟了的果实，我把它们都摘了下来，咬了一口，很甜。怎么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还有野石榴树呢？我想可能是那个渔民在这里吃过石榴，不小心把种子丢在这里吧。小岛上空气新鲜，暂时离开了那令人恶心的柴油味，我感到非常舒服，心旷神怡。北峙仅有一座山峰，但却是七洲列岛中最高的一座，海拔一百多米，我在爬山过程中，一连休息了三次，最后我一鼓作气爬到山顶，累得我都想在山上过夜了。

　　山上鸟很多，大多数是海鸥，它们在我身旁飞来飞去，毫不怕人，渔民们说，这里是鸟的天堂，果然名不虚传。在这里，我看到鸟儿在岩石上翩翩起舞，在空中骜翔，我还看到鸟儿在岩石下孵蛋。下山的时候，我拣了几个鸟蛋，想试一下它的味道，回到船上把它煮熟，觉得腥味很浓，我把它们全都扔了。

　　离了北峙岛，我们先到灯峙，它有个洞从岛中间穿过，我们摇着小艇，慢慢的从洞中走过，里面很凉，我们感到身上发冷，有点象冰窟里的感觉，便赶快离开了这个洞，我想，如果在夏天，这个地方肯定是最凉快的地方，是避暑的胜地。

　　看完这两个小岛后，我感到心满意足，剩下的平峙和狗卵两个小岛，严格说来是礁而不是岛，因为上面全都是石头，岛上巨石冲天，岛下浪大流急，不要说攀登上岸，就是靠近都难，但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理，我的两个朋友还是摇着小艇走了一圈。我上了大学以后，在暑假跟着渔民去打鱼，又再一次爬上南峙和北峙。几十年过去了，据说七洲岛成了旅游的热点，我还想第三次去看看七洲岛，但我能找到当年的感觉吗？

　　在出海的第六天，天气发生了变化，据气象台预报，明天下午有八级到九级的大风暴，而且还有大暴雨。按照以往的作法，我们今天就必须返航，以避免暴风雨的袭击。

　　这意外的消息，好象是给了我们当头一棒，船员们议论纷纷。

　　“唉，刚使上劲又要避风，这短命风-------”

　　“有什么办法呢，你骂也是白骂，风还是要来！”

　　“天公不作美，我们不必冒这个风险，还是返航吧！”

　　等大家都议论完了以后，船长问副船长：“老严，我们能不能跟风搞一下竟赛？”

　　副船长严居武眼睛一亮：“对啊，我们捉它几网风前鱼！”

　　船长很有把握地说：“大风未到，风前鱼先到，我们抓住这有利时间，再干一个晚上，再回港避风。再说，等我们干完最后一网，还有整整八个小时，来得及！”

　　副船长把拳一握：“就这样定了，我们干！”

　　捉潮前鱼，是渔民在长期的渔业生产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潮脚水的震动，大海里面的水生物都浮上来了，那些小鱼小虾也浮上来了，为了寻找食物，很多鱼群都浮上了海面，这对灯光船作业来说，是捕捞的最好机会，但要冒一些风险。

　　果然不出所料，当天夜里，我们连下了三网，网网都是百担以上。当我们收完最后一网，天也快亮了。船长看看天色，西北方向的乌云开始滚滚而来，看看海面，浪花都象一团团棉花絮一样，这一些征候，说明暴风雨很快就要到来。

　　“返航！”船长果断地下了命令。

　　大海里的风，说来就来，我们的船开了半程，大风暴就提前到来了，只见一排排的浪头象小山一样向船头压过来，把船头一下子抛上天，一下子又压入浪底。船长亲自掌舵，2号船象暴风雨中的雄鹰一样，敏捷地穿插在排浪之中。

　　经过几个小时的英勇搏斗，我们的船终于胜利返航了。

　　十、北部湾上唱渔歌

　　海上的风暴连续刮了一个星期。我们的渔船象一条死鱼一样，躺在港湾里动弹不得。没有了海上的作业，船员们只能是睡了吃，吃了睡，东走走，西逛逛，无事可干，无聊得很，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

　　一天，轮机长黄宏明对我说：“这几天闲腻了，不知道干什么好，得找个玩法来消消心。”黄宏明不但是个优秀的轮机长，而且也是一个出色的排球键将，他擅长打主攻，扣球很有力，每年春节大队搞排球比赛，他所带领村排球队都捞到冠军。我心机一动：“我们成立个排球队好不好？”他笑了起来：“好啊，我们船上除了那几个老头外，其他的人都懂打排球，有几个还打得很好，但是-------”他模了摸头，“场地好找，海滩上到处都是排球场，就是球很贵。”我说：“这事好办，我找船长看看。”他高兴极了：“那看你的了，球场我带他们搞。”

　　下午我去找船长：“船长，这几天大家都闲着没事干，觉得很无聊，想成立个排球队，你看怎么样？”船长说：“这个主意好，我支持。球不成问题，你先买下来，船上报销，两箩筐鱼就够了。我如果年轻几岁，也跟你们一块玩。当渔民对家庭好，有鱼吃，有米吃，就是太辛苦，生活也很单调，你跟宏明快点把排球队组织起来，大家活跃活跃一下！”

　　当我把球买回来的时候，宏明他们已经把球场搞好了。我们的球场是活动的，一张球网【鱼网】，两条用竹子制成的球杆，到那里都可以打。一连几天，我们都在打排球，很多村里的年青人都赶来参加，我们分成两队，互相竟赛，有时也赌点香烟，小意思，大家都玩得很痛快。

　　几天后，风暴远去，太阳出来了，大海里恢复了平静，我们收起了球网，又投入了紧张的出海作业准备工作。

　　一天，2号船召集全体船员会议，船长说：“冬季渔汛已经过了一半，第一阶段的捕捞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开始了第二个阶段，大队交给我们的任务很重，但是有几千艘渔船正在七洲洋渔场作业，大家都挤在一起，抢一碗饭吃，谁都吃不饱，我们如果继续在这里，很难完成任务。我和老严商量了一下，决定远航到北部湾渔场作业，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去北部湾好，有的说还是在家门口好。

　　“越南正在打仗，美国飞机整天在北部湾狂轰滥炸，我们到那里捕鱼，哪不是送死吗？”有人提出一个大家连想都没有想到的问题。这时大家觉得问题严重了，很多人都不同意到北部湾去。

　　这时船长站起来说：“如果是前几年，这个想法我连提都不敢提，64年北部湾事件后，美国派飞机轰炸越南北方，65年美国对北方实施全面轰炸，连越南渔民都跑到我们这里去捉鱼了，我们还敢到他们那里去？兄弟，现在是什么年代了？1970年！你们都是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听收音机，也不看报纸，只顾玩，都没了解国际形势，美国在68年2月已经宣布部分停止对北方轰炸，5月两国在巴黎和谈，11月宣布无条件停止对北方的轰炸和炮击。北部湾已经有几年时间平安无事了。我的朋友来信说，那边的海情很好，很多渔船都跑到那边去了。”

　　我也站起来支持船长的意见：“我天天看报纸和听广播，这几年北部湾没什么事，美国早就停止了轰炸，现在美军已经大规模撤出越南南方，它还跑到北部湾来干什么？北部湾鱼多，我支持船长的意见！”

　　很多船员都站起来支持船长，意见逐渐统一。

　　11月10日，我们从清澜出发【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我是出纳，船长要求我记录2号船的日志，每天船上的活动我都记录下来】，出发前，我们准备了两面国旗，一面是中国国旗，一面是越南国旗，因为我们是在越南境内作业，一定要挂这两面国旗。那时我们跟越南的关系相当好，我们坚决支持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是“同志加兄弟”。当时越南人正跟美国佬【我们叫美帝国主义，我们的首号敌人】真刀真枪干，越南是抗美的前线，到了越南，也就等于到了前线，每个人心中都免不了有点紧张。但是真正到了越南境内，这种紧张的情绪也就消失了。

　　中午我们船越过了木栏角，穿过了琼州海峡，下午就进入了北部湾。

　　北部湾三面陆地环抱，水深在10------60米，海底较平坦，有南流江、红河注入【这是船长告诉我的】，海里饵料丰富，因而鱼类资源非常丰富，这也是我们要来北部湾捕鱼的主要原因。

　　在北部湾，我们沿着雷州半岛西部海岸前进，目标是广西的北海市。这时风浪很大，行船非常困难，不久天气预报有七八级大风，船长便把船开进了徐闻县的乌石港里避风。

　　乌石是个很小的渔港，港口夹窄，许多渔船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我们的船靠不了岸，要上岸非常困难，我们在这里闷气了两天。

　　第三天，天气转晴，风平浪静，2号船穿过北部湾海面，直奔广西北海市，途中我看见一个规模颇大的岛屿，后来我才知道是围洲岛，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到达了北海市。

　　北海市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最大的港口城市，市区规模跟海口市差不多，楼房大多数在三层以下，据说这里也经常遭受台风的袭击，不宜建较高的楼房，我们在这里呆了两天，主要是补给淡水和油料，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我是第一次来北海市，对城市的地理环境很感兴趣，我用半天的时间游览这个城市，发现在一些楼房上弹痕累累，后来我才知道北海市也是文革的重灾区，两派的武斗非常激烈。

　　11月17日，我们从北海市南下北部湾，开始第一次海上作业。同我们一起南下的还有许多灯光船，这些渔船象一支出征的舰队一样，规模庞大，浩浩荡荡地沿着北部湾西部海域南下，天空中浓烟滚滚，机声隆隆，显得非常壮观。途中，我看到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岛屿，由于距离较远，看得不甚清楚，时隐时显，好象仙景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越南北部的岛群。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船队才到达越南城市海防附近的洋面。

　　这里是北部湾著名的渔场，鱼类资源非常丰富，在冬季渔汛，在各个渔场海情都不乐观的情况下，这个渔场依然兴旺如常，这里不但有越南、广西的渔船，而且还有广东、海南的渔船，甚至连遥远的福建渔民也赶来这里作业。我们船的四周都是灯光船，密密麻麻的，一艘连着一艘，一直连到天边。晚上，这里灯光齐明，把海天照得通红，好象一座大城市一样。

　　今晚的渔情很好，我们连下了三网，网网都是一百担以上，我们一直干到天亮，个个筋疲力尽，都趴在甲板上不想起来，吃饭时连筷子都夹不住了。这一夜我们一共捉了三百多担，旗开得胜。

　　第二个晚上我们照样在这里干，又捉了两百多担，这时，天气发生了变化，船长命令返航。

　　我们又回到北海市，我们把鱼卖北海市水产公司后，就去备水、备油料，整整忙了一天。我和会计又是过称、计帐，又是领款，跑上跑下，忙得不可开交。

　　第二天，船长开了大恩：休整一天，我们大呼“万岁”。我们的球瘾又上来了，轮机长黄宏明提议去打排球，大家一致同意。尽管连干了两个通宵，疲劳到了极点，但我们的情绪仍然很高，跑遍了整个北海市【北海市很多学校都没有排球场】，终于在一间中学里找到了一个适宜打排球的地点。我们布置好了球网，十多个人分成两队，从下午一直打到晚上。北海市人不懂打排球，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我们比赛的时候，很多人都跑来观看，有的人竟跑到我们的球场里面看，搞得我们哭笑不得。

　　休整了两天，大家的体力都恢复过来了，船长下令第二次出征。还是按上次南下的路线，沿着越南北部群岛海岸向南开进。海面上大雾弥漫，岛屿若隐若现，若恍仙境。船长亲自把舵，渔船乘风破浪。奇怪，我们在海南岛东部，而北部湾在海南岛西部，船长竟然对北部湾的地理环境如此熟悉。我带着疑问询问了老船长，他一边把舵，一边笑着对我说：“我十多岁就出海打鱼，小时候就跟船佬大来到了北部湾。这里鱼很多，海底平坦，没有什么礁石，适宜拖风作业，那时还没有灯光围网。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对这里的一山一水很熟悉。

　　我接触很多越南鱼民，向他们了解了北部湾的海上作业情况，我还学到许多越南话。”接着他“吱吱呀呀”地讲了一些越南话，搞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傍晚我们来到了渔场，数以千计的灯光船聚集在这里作业，灯光把半个天空照得通红，轮机声“隆隆”地响个不停，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我们连续干了四个晚上，共捉了三百多担鱼，收获还不错，可是到了第五天，天气又发生了变化，北部湾海面上波浪滔天，正常的作业不能进行，船长决定回港避风。

　　这时，洋面上原来的航道已经不能航行，船长把船开进另一条航线。这条航线，不是在北部湾的海面上，而是在越南北部岛群里，更加靠近越南的大陆了。我们的船只已经在无数的岛屿包围之中，我们好象是在一个湖泊之中航行。海外波涛卷天，里面却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一个个岛屿从我眼前跑过，海水绿如翡翠，成千上万的峰峦林立其间，形罗棋布，千姿百态，有的象人头，有的象船帆，有的象飞鸟------

　　船长一边驾船，一边向我介绍这些岛屿的名称，那些有人居住，那些是荒岛，直到现在，我连一个岛屿的名称都记不住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北部湾1500平方公里的洋面上，密密麻麻耸立着3000多座大大小小的岛屿，被命名的有一千多座。

　　这里现在已经成为越南著名的旅游圣地，名叫下龙湾，相传古代这里地形复杂，常有海盗出没打劫，渔民苦不堪言，它们的暴行触怒天神，上天派神龙降临惩恶，神龙口吐龙珠打击海盗，龙珠落进海里，化为岩石，耸立成山，最后变成岛屿。

　　下龙湾位于北部湾西部，跟北部湾渔场紧密相连，这里山水相接，烟波浩渺，风景如画。在蔚蓝的大海上，大小山峰从海面中突厄而起，变成岛屿和礁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岛屿、山峰、礁石雕琢得形态各异，山峰上绿树花丛点缀，千姿百态。海美、山幽、洞奇三绝而享誉天下。海上薄雾让远山若隐若显，愈显神密幽深，后人称此地为“海上桂林”。

　　由于天气的缘故，我又一次享受到免费的旅游观光。

　　航道弯弯曲曲，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到达广西境内，这时，北部湾海面上风大浪大，船不能直接开到北海，只能到钦州一个小渔港企沙抛锚避风。

　　企沙是一个比乌石规模更小的小渔港，小小的港湾里停泊着成千艘渔船，拥挤不堪。我们在这里卖了鱼，备足了淡水和油料，等候天气好再去作业。

　　渔港里停泊着很多越南的渔船，由于长年的战争，越南渔民很穷，他们常常拿鱼来跟我们交换糖、大米、香烟等生活用品。我们对他们很友好，同情他们的遭遇，有时也送给他们一些大米和糖等。

　　企沙渔港里有好几艘“公字船”，这是军用的钢铁制造的运输船，我常常看到很多解放军战士往船上搬运军用物资，我也看到大海上有“公字船”向越南境内开去。

　　后来我才知道，在越南抗美救国战争期间，中国政府和人民不惜作出重大民族牺牲，从武器、弹药到粮食、被服，向越南提供了巨额无偿援助，并先后派出了防空、工程、铁道、后勤保障和海军扫雷部队，保卫越南的领空和交通运输的畅通。有数以千计的中国儿女为越南的解放事业光荣献身。越南南北统一以后，越南政府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把中国当作它的敌人，向中国提出领土要求，不断在边境制造事端，妄图充当地区小霸。1979年，我国被迫进行自卫反击战，那是以后的事情。

　　几天以后，我们的渔船又出发了，这一次我们作业的时间很长，有好几天的时间，晚上我们到渔场进行围网作业，有一次竟到达白龙尾岛【曾是中国的领土，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划归越南】附近的渔场作业。这里离越南南方不远，我还隐约听到越南南方隆隆的炮声和飞机飞行的声音。

　　白天我们把船直接开到越南的港口里去避风，船长还带我去越南派出所报关，他能用流利的越南话跟越南派出所里的人交谈，越南人的态度非常友好，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越南人的领土。后来我们还跟越南人买水，他们十分热情地招待了我们。

　　北部湾渔业资源非常丰富，但气候却相当恶劣，大海喜怒无常，风暴说来就来。在出海第八天的早上，原来很温柔的大海翻了脸，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乌云趁着风势在阴霾的天空驰聚，灰色的大海立刻不安宁起来，暴燥的浪花连续不断地拍打着船弦，海鸥在“呀呀”地嘶叫着，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船长立刻改变主意，果断下令马上返航，他亲自掌舵，2号船顶着风浪顽强地航行。巨浪把船一忽儿抛向浪峰，转眼间又摔进浪谷。浪头打到船弦上“彭”地一声炸碎开来，闪烁着绿色莹光的碎沫，被呼啸的狂风挟带着，飞过了驾驶台，一直扑打到后桅杆上。

　　中午，大风暴继续逞凶，风声、浪声混杂在一起，发起震天撼地的“轰轰”巨响。渔船在激烈地颠簸、摇晃。“哐琅”一声，一只铁桶从舱室这头骨碌碌地滚到了那头。这时，我正在心神不宁地在一盏左右晃动的灯光下看一本小说，一声喊叫打断了我往下看的念头：“你们都快点出来！”是船长的声音！怎么回事？我跃身而起，使劲推开被大风顶住的舱门，一阵冰凉的水沫迎面扑来。海面上，大浪象深山老林里的猛兽，在大海里咆啸、发威、逞狂。我捉住船桩，脚还没站稳，一个浪头砸上甲板上，一股强大的推力，猛地把我抛了出去，幸亏旁边有一位船友一手抓住了我，不然的话，我准会被摔进大海里。

　　在甲板前头的水舱旁边，一群人在紧张地工作，原来两个水舱的盖子被巨风掀起、砸碎，海水不断地灌进水舱里，差不多满到顶了。船上已经载有五百多担鱼，如果这两个水舱再灌满水，船上将不堪负重，在这样大的风浪中航行，随时都有可能颠复、沉没。是船长最早发现这个险情，立刻呼叫大家过来抢救。

　　我立刻加入到抢救队伍中去。风浪太大，船上颠簸得相当厉害，我们只好趴在甲板上，接龙运水，把水舱里的水一捅一桶地倒进海里面。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难抢救，两个水舱里的水差不多被我们淘光了，船才恢复了正常的航行。

　　风暴继续发威，大海里波浪滔天，渔船无法开往北海市，船长只好把船开往最近的港口------东兴县县城，等待天气好再说。

　　大风暴一直闹腾了几天，我们也只能在东兴县城的港口里呆着，这样，又给了我一个机会------多看了一个县城，而且是离越南最近的一个县城，越南就在我们身边。

　　我在这个名不经传的县城里一共呆了四天，这个县城比我们那里还要落后，城区规模很小，房子破破烂烂，没有一栋象样的楼房，可能是边陲地区吧，没有必要去发展。城里只有三四条小街道，店铺也很少，我们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走完了整个县城。这里的人很穷，没有什么经济收入，主要靠种地和打鱼为经济来源，农副产品很便宜，最可笑的是，我们仅花了不到二十块钱的价钱，就买到了四条很肥大的狗，连吃了几天的狗肉，把肚子都吃坏了。

　　剩下来的三天，我们无事可做，就天天打球玩。我们在北仑河畔找到一块开阔地，把它变成球场，就打起了排球。北仑河为中越界河，中越两国隔河相望。这条河流很小，据说水很浅，退潮时可以淌水过河，当时中国跟越南相友好，两国对边界的管理不太严格，越南的边民常常淌水过来这边做生意，当时中越边境的越南人也使用人民币。

　　前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人还没有旅游的意识，文革初期，我北上串连，不花一分钱走了好几个城市，当时也没有旅游的意识，主要是好奇心驱使，是毛主席给我的恩赐。21世纪初我又来到东兴【去越南旅游路过东兴】，旧地重游，感慨万千，东兴的变化使我几乎认不出这个城市【现在改为东兴市】来。

　　现在的东兴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下辖县级市，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它有世界三大红树林示范保护区之一的北仑河口红树林保护区、高岛风景名胜区、屏峰雨林公园等国家aa级区，还有大清国一号界碑、中越人民友谊公园等历史文化景观。

　　天气转好后，我们把船开往北海市，在那里补给了淡水和油料，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就班师回朝了。

　　十一、人有旦夕之祸福

　　1971年春节，我刚刚学会了打麻雀牌【海南话】。年三十晚上，我兴致勃勃地到同学家里打牌【赌搏】，刚开始运气很不错，我面前堆满了钱【都是一毛钱一张的，那时我们的劳动日值才五毛钱】。后来的运气越来越差，桌面上的钱很快输光，连口袋里的钱也差不多掏完了。

　　我的心情越来越激动，脑袋上也开始冒汗了，于是就拼命地抽烟，烟头丢满了一地。

　　大概九点多钟，有人叫了起来：“谁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很臭！”

　　这时我也闻到了一股臭味，好象是谁的衣服被火烧着了，就是没有想到是自己的东西，也不介意。因为当时在我的心里，赢钱压倒一切，我发誓要把输去的钱再赢回来。

　　一会儿，我感到脚指很痛，低头一看：大事不好，我的布鞋被烟头点燃了，红红的火花还在继续漫延，许多烟雾在我脚上弥漫开来，我马上紧张了起来：“我的鞋被烧着了！请大家暂停一下！”我把鞋脱了出来，用另一只脚拼命踩住那只鞋，火被灭掉了，但那只鞋子露出了一个大洞。

　　当时我穿的是黑布鞋。在那个年代里，人的一切活动都具有当时的时代特征，就连穿戴上也都表现出来。那时要大学解放军，于是戴解放帽，穿绿军装，脚穿解放鞋也成了潮流。后来又兴起了穿黑布鞋，因为相片中和电影中的林彪总是穿着一双黑布鞋，我也要跟上时代的潮流。

　　鞋子虽然被烧坏了，但是我的麻雀牌兴趣不减，直到口袋里的钱都输光了，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麻雀台。

　　过了小年后，我们又开始了海上作业，但海情不佳，每次的收获都不理想。

　　三月初的一天，我们备足了淡水、油料和生活用品，进行了新的一年后的第一次远海作业。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这竟是我当渔民的最后一次出海！

　　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在七洲洋的海面上，大海在喧闹，越聚越多的乌云把星星都遮盖了，远处的夜空中闪电不停，耀眼的闪光划破了厚厚的天幕，象要有落雨的样子。黑色的洋面上灯光闪烁，机声隆隆，有不少灯光船正在作业。从凌晨一点钟开始，我们船一共进行了两次围网，海情不错，共捕鱼一百多担。这不，天快亮时，我们又进行了第三次围网。

　　我站在大艇的前端，接过了母船上扔过来的网端，表示围网程序已经完成。这时，大艇上的船友们按顺序站在一排，准备着进行紧张的捞网。我距离母船最近，接着是艇肚子里站着四个船友，艇长最后，他在摇撸，大艇慢慢地离开母船。围网里不断有鱼跳起来，看来这一网的鱼也不会少。

　　这时，一阵海风猛吹过来，海面上飘来一层浓雾，把我们这一带的海面上全都遮盖住了，连距离我们最近的灯光艇上的灯光也看不见了。机声隆隆，母船突然向我们大艇靠近，“嘭”的一声巨响，母船突然撞上了大艇，船友大声惊叫起来：“完了！大船撞上我们啦！”艇长一个翻身，倒在艇肚里面，我反应较慢，来不及躲避，只好趴在大艇的甲板上，倾刻，母船象一座大山一样向艇上猛压过来。“完了！”我脑子里一闪，只觉得自己象跌下了万丈深渊，天旋地转，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我看见有一只庞大的章鱼在我身边蠕动，它有一只大大的眼睛，亮亮闪闪的，可怕极了。章鱼的脑袋圆圆鼓鼓，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周围泛着暗红的血光，可怕极了！它长着数十条触手，乱七八糟地舞动着。我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原来章鱼的触手缠住了我的身体，触手上密密麻麻的肉刺，象针一样地叮在我的身上，正在吸取我的血，一收一缩，痛得差点要了我的命。

　　这不，在远不可测的地方，似乎响起了人的声音：“他醒了吗？”

　　可怕的章鱼不见了，但被叮的地方痛得更加厉害了。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抚模我的身子，压住了某个部位。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好象有千斤之力，怎么也睁不开。我内心燃着熊熊烈火，我太想喝水了！现在应该抬起身子来，不料，挪动一寸都不成，身体纹丝不动，根本不听指挥。

　　清清楚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宏明，拿碗水来！”

　　“是谁的声音？是船长，一定是他！”我终于恢服了知觉，但眼皮还是睁不开。

　　耳边又有了人的动静：“他似乎清醒了！”船长靠近我，声音轻轻的：“你要喝水吗？”

　　怎么啦？我还活着？老船长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你已经昏迷了十多个钟头，现在终于醒了，真是命大！’我努力睁开眼睛，似乎看到一线光明，周围的景物慢慢地清晰起来，船友们都围拢着过来了，大家默默无言，我想挣扎着爬起来，但四肢就是不听指挥，船长说：“你要坚持住，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你！你会恢复健康的！”我静静地躺在船舱板上，四肢毫无知觉，背部痛得要命，脑子里一片空白。

　　船长马上跟船领导小组成员开了一个短会，讨论如何解决我的问题，稍后，他征求我的意见：“我们现在准备把你送往海军医院去治疗，你看怎么样？”我不同意：“到医院去要动手术，我害怕。我的骨头可能断了，你们帮我找个接骨医生就可以了。”这时有个船友说：“东郊中学有个老师接骨医术很高明，我们把他送到那里去吧！”船长表示同意：“我们现在立刻把小黄送到那里，如果不行的话再往医院里送！”

　　这时天也差不多黑了，船长亲自带队，八个身强力壮的船友们把我放在船舱盖上，先把我抬到大队卫生院，并立即告诉我的家人过来。在大队卫生院里，我的母亲过来了，她看到我那个样子，只是流泪，一句话也不说。我的爱人直接从地里走来，神情非常的紧张。卫生院的王医生为我涂了一些止痛的药水，就吩咐船员赶快把我送到东郊中学去。

　　当时大队卫生院里没有担架，船友们只得把我连同船舱盖一起抬往东郊中学去，我爱人回家拿了衣服和生活用品，陪同他们一起去。建华山大队距东郊中学十多里路，路小难走，船友们怕我疼痛，只得慢慢地走，直到上灯时才来到学校。当时正上晚修，船友们便直接把我抬到那位老师的宿舍里。

　　这位老师姓姜，广东江门人。后来我听说，他在这个学校里已经呆了许多年，由于他接骨医术很高明，治好很多人，在县东南一带很有名气，很多人都干脆叫他姜医生，而不称他为老师了。他教生物，专管校办农场，也许是经常同学生在一起种地，日晒雨淋，脸色很黑，象一个地道的农民。

　　当船友们把我抬进他家的时候，他正好在吃饭，船长懂粤语，跟他说明了来意，他非常热情，连饭还没吃完，立刻对我进行了检查，他拿着一支大头针，乘我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捅进了我的大腿，我感到很疼，“唉呀”一声叫了起来。姜老师马上露出了笑容：“你的神经系统还很正常，我保证治好你的伤！”这时大家都放了心，感到非常高兴。

　　后来姜老师仔细检查了我的背部，说：“你的腰背伤势很重，是压伤，里面的骨头可能断了，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才能慢慢的恢复过来，请你放心，现在及时治疗，将来不会出现后遗症。”他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水，涂在我的背上，我的疼痛马上减轻了。

　　船长跟姜老师商量了我的治疗程序后，我们就离开了姜老师家，到离学校不远的公社椰子厂的文化室里暂时住了下来。这时，我那紧绷的心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第二天，大队黄循湖书记同几个大队干部来看望我，他安慰我说：“你是因公负伤，我们大队要尽一切力量来治好你的伤，在治疗和休养期间，大队负责一切费用，你的生活费用和劳动报酬，也由大队负责。你不要有思想顾虑，安心养伤。等伤好了以后，大队会分配你适当的工作。”并把一些钱交给我的爱人，做为治疗和生活上的费用，我对大队领导的关怀表示了感谢。

　　从这一天开始，我就进行了长达一个多月的艰难的治疗过程。

　　中午放学后，姜老师准时来到椰子厂，对我进行治疗。我爱人按照姜老师开的药方，到中药铺买来草药和三瓶五加皮酒【一瓶送给姜老师，他爱喝酒】，每次治疗时，姜老师拿一份药材【用布包好】和一瓶酒倒在土罐里加热，然后拿着草药在我的背上伤处涂抹，他问我热不热，疼不疼，叫我忍住。我爱人在旁边看，他做了几次示范，要求我爱人按照他的作法去做，当我爱人已经熟练了，他才放心回去吃饭。每次用药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用药时姜老师还自己带来一些药方【秘方】，这些药方是什么药，我和爱人从来没问，也不敢问。下午放学后姜老师又准时到这里对我进行治疗，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刚来这里我根本不能翻身，天天伏在床上，非常难受。第三天才能吃一点稀饭，都是爱人来喂我，因为我的手指还不能动。一个星期后，我能够翻身了，手指也能活动了，于是我叫爱人把稀饭端来，自己舀着吃。但我的脚腿还不能动，也不能弯曲，一动就疼得钻心，我只能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第十天，我下定决心要下床来走一步，我在爱人的帮助下下了床，双脚在负伤后第一次触摸了地，虽然很疼，但感觉还好，我咬紧牙根，试着向前挪动了一步，虽然是一小步，但我还是跨过去了。我欢喜若狂，我终于能走路了。

　　这时我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他在战斗中负了重伤，脊骨上被炮弹炸飞的石头击穿了一个小洞，致使全身瘫痪，但他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用自己的口和笔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服务，成为闻名全世界的英雄人物。虽然我不可能象保尔、柯察金那样坚强，也不想当个什么英雄，只指望自己能够度过这个难关，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算了。如果真有象保尔、柯察金那样悲惨的遭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人如果自己都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都在爱人的搀扶下，自己练习走路，开始只能走一两步，就喘气吁吁，汗水淋漓，筋疲力尽了，但我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坚持下去，几天后，我能走十步二十步了。姜老师看到我能以顽强的意志，跟病魔进行斗争，感到非常高兴，他热情地鼓励我：“你能坚持天天锻炼，精神可嘉。我的药物只能解除你的病疼，但走路还得靠你自己。你要坚持下去，不懈努力，我估计一个多月后，你基本上可以过上常人的生活。”

　　在这段时间里，经常有人来看望我，大队领导也来了几趟。我的母亲和妹妹也来了几次，每次来了都没讲话，看了几眼就走。我父亲就没来过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船友们对我非常关心，只要不出海，都赶来看我。船长每次来看我，都带来一袋鱼，一部分给我增加营养，一部分送给姜老师做人情。对船友们的到来我非常感动，有几次我还掉了眼泪。

　　我的表叔潘先导老师、陈家骥老师和小学几个老师【他们都是我的同学】也来看我。表叔还同我谈了我伤好以后的工作问题：“我已经向校长推荐你当民办教师。校长答应向大队党支部提出申请。我们小学里缺乏老师，将来要办初中班，老师就更缺了。你在学校里成绩很好，又在文中读了六年，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民办教师。这次你因公负了重伤，身体衰弱，已经丧失了参加繁重体力劳动的能力，大队应该照顾你，给你安排一份轻松的工作。当民办教师，我认为大队党支部应该优先考虑你。”

　　我对表叔说，我也有当一名民办教师的念头，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繁重的体力劳动，当民办教师是一条最好的出路。不过，我的伤还没完全好，还要继续休养，现在还不宜提出工作问题。

　　一个多月后，姜老师对我的伤势进行了全面的检查，认为我的伤已经基本上好了，可以停止治疗，回家休养了。他笑着对我和我的爱认说：“你的伤我已经给予了彻底的治疗，我敢担保，至少十年内不会出现后遗症。至于将来你会怎么样，谁都不能保证，上帝也不会。”

　　我离开椰子厂回家时，携爱人一起到姜老师家里道谢，我还带了五瓶五加皮酒【共十五元】送给他，我拉着姜老师的手说：“姜老师，谢谢您！是您救了我的命，我永远不会忘记您！”我当民办教师后，只要是在公社开会，我都会到他家里走一趟，谢谢他救了我的命。过了几年，姜老师调回他的老家江门，从此失去了联系。

　　停止了治疗后，我在家里继续休养了几个月，到了七月中旬，我的伤基本上好了，也没出现什么后遗症，但身体虚弱得很，浑身无力，走一百来步就得休息好多次，坐久了，背部麻木发疼，很难站起来，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稳脚根。到了七月下旬，大队还没重新安排我的工作，我的心有点急了，马上给大队党总支写了一封信，信里写道：

　　“敬爱的大队党总支：你们好！这次我出海捕鱼负了重伤，在你们的亲切关怀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我得到了精心的治疗，现在伤已经治好了，我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在此我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致以无产阶级革命的敬礼！”

　　“我回乡两年多来，在大队党总支的正确领导下，努力学习毛泽东思想，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刻苦改造世界观，思想觉悟有了较快的提高。在生产队里，我服从队干部的安排，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热心开展队里的各项政治活动，得到了广大社员群众的普遍认可。在几次劳动强度较大的水利建设中，我不怕苦，不怕累，争挑重担，每次都得到了上级的表扬。在加入渔业队后，我更是努力工作，带头苦干，哪里危险哪里上，为革命多做贡献。在大队的各项工作中，我服从组织的分配，虚心接受大队领导的批评和教育，从来没有参与派性活动，也不拉帮结派，搞小团体主义。”

　　“这次我因公负了重伤，身体上受到了很大的摧残，已经无法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我希望你们从我的实际情况出发，再次关怀和照顾我，安排我当一位民办教师，我相信我是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再次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信发出后，如石沉大海，査无音讯。我内心非常焦虑：我的身体状况这么差，如果当不成民办教师，我能干什么呢？转眼间到了八月中旬，距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但我的民办教师还没有批下来。我心焦如焚，赶快到学校找我的表叔。他把我带到一个偏辟的地方，神秘地对我说：“我心里也很急，多次向大队干部过问你的问题。最近他们对民师的问题讨论了几次，校长也参加了会议，党总支大多数人已经同意你当民办教师，就是有一个人从中作梗，死死抓住你的文革问题不放。你写的那封信很好，昨天又讨论了这个问题，公开了这封信，对决定你的问题起了很大的作用。校长回来告诉我说，你的问题很快就要定下来了，请你放心。”

　　听了表叔的话，我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果然，离开学只有两天的时间，好消息就传来了。那天早上，我正好在呆在家里，我们村的守桓叔【他也是大队干部】急冲冲地来找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大队党总支讨论决定，娉请你担任本大队小学民办教师，你要马上到小学报到。”

　　我欢喜若狂，紧紧地拉着守桓叔的手：“谢谢你！谢谢大队党总支！我一定当个好教师！”

　　铁环已被打碎，我的愿望已经实现，我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开始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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