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一种艺术都有它自己的任务和范围，例如风景画只能是描绘流水、树林、田地、远景、天空，而任何诗歌或音乐都无法表达画家想告诉我们的东西。音乐尤其是这样，因为它是最感动人的，要比其它艺术形式更能激发人的情感。真正的音乐只能表达音乐才能表达的东西。而音乐的表达有其自身的规律，有开头、中间部分和结尾。音乐家要用艺术表现什么东西时，就应该遵循这些规律。而瓦格纳是怎样做的呢？如果你看了他写的总谱，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些堆积在一起的音符，没有任何音乐内容，没有内在联系。我们可以随意倒换这些音符和乐句的位置，而不会有任何区别。因此，这里并没有真正的音乐作品。为了让这些音符具有意义，就必须在表演中去听它们。即使这样，我们也无法获得对音乐的艺术感受，只能听到一种图解那种极其差劲的叙事诗的音乐模仿品。瓦格纳的其他类似作品都有这一特点。
瓦格纳不仅是一位音乐家，也是一位诗人；要评价其作品，还得熟悉他所写的歌词。这一主要作品是《尼伯龙根的指环》，它对当代艺术有着重大影响，以至于每一个艺术家都必须对此作出反应。我仔细阅读了这部作品，并且作了摘要。我希望读者去读一读它，至少读读这个摘要。于是你就会发现，这是一部多么拙劣甚至可笑的诗歌赝品。然而有人说，如果没有看过舞台上表演的瓦格纳作品，那就不可能对它作出正确评价。今年冬天我在莫斯科看了《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二幕（人们说它是最为精彩的一幕）的演出。这个剧最初是在拜洛特演出，人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每人要花1000卢布来看表演。那些附庸风雅的人接连4天看这种虚假荒诞的演出，每天要在剧场坐6个小时。人们为什么要这样不辞辛劳地来看这种演出，并且众口一词地称赞它？我们应该怎样看待瓦格纳作品的这种成功？
我的解释是：由于他的地位特殊，拥有十分巨大地资源，通过长期尝试极为熟练地掌握了制造伪劣艺术品的方法，就能够制造出以《尼伯龙根的指环》为代表的一大批仿制艺术品来。在这些作品的舞台表演中，瓦格纳为了显示其诗意而无所不用其极：各种古代传说的东西如睡美人、仙女、小矮人、战争、宝剑、爱情、血缘婚姻、妖魔、鸣叫的小鸟、……应有尽有。瓦格纳以其独特的天才将这些达到最完美的水平，对观众起了强烈的催眠作用。人们说，如果你没有在拜洛特看过瓦格纳作品的表演，就不可能对它作出判断。这恰好说明，这里展现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艺术，而是催眠术。那些迷信招魂术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为了让你相信他们的幻觉是真实的，他们总是说，你必须亲自去体验一下，参加几次神灵降临会，才能作出正确判断。也就是说，如果你跟这些半癫狂的人一起在黑暗中坐等几个小时，多来这么几次，就可以看到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切。
这样一来，当然会看到。一个人处在那种情况下，想要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其实要做到这一点，还有一个更为简便的方法：那就是喝得醉醺醺的，或者抽足了鸦片烟。听瓦格纳的歌剧就类似于这种情况。如果你跟一伙神经不正常的人在黑暗中坐上4天，耳边一直响着那种最能刺激大脑的声音，那么你肯定会变得不太正常，对任何荒谬的东西都会赞不绝口。其实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需要4天，只要1天，听上5个小时就足够了。而且对某些人来说，1个小时就够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艺术为何物，而且预先就假定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如果感到这些东西有问题或者不满意，那就表明自己缺乏教养和水平。当时我对在场的观众作了观察，他们都处于催眠状态，变得不正常，对这种表演赞不绝口：“啊！多美的诗歌！太让人吃惊了！看那些小鸟！哦，我完全被它迷住了！”其实他们说的这些话是从另一些人那里听来的，并认为后者说的十分可信。如果其中有些人对表演感到怀疑和失望，他们也不敢表现出来，这就像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在一群醉汉中由于恐惧而不敢说话一样。于是那些伪劣艺术就这样泛滥到全世界，而且要花费数以百万计的金钱，其后果是极大地损害了人们的审美能力和艺术观。
由此看来，我们的艺术已经步入穷途末路了。我在这里谈到瓦格纳音乐，在其它所有的艺术领域都有类似的情况，如绘画、诗歌、小说和戏剧等等。
在绘画领域，画家们已经不屑于创作宗教画、历史画和风俗画，尽管他们不但没有超越前人，甚至就没有达到前人的水平。他们胡乱编造一些东西，以离奇、古怪、笨拙、稚嫩为荣，据说这样才有象征意义和深刻性。这些画家及其作品是越来越平庸。
在诗歌方面，人们已经对歌德、普希金、雨果的东西普遍感到厌倦，于是诗人们开始求新，以至于到了后来，连波德莱尔、威尔兰等平庸之辈也被当成重要诗人，而其继承者马拉美等也是一样，他们写的东西自以为很美，却无人能懂。我国的一些所谓诗人也是如此。
在小说和戏剧方面也是一样，狄更斯、萨克雷、雨果都去世了，模仿他们的作品也让读者厌倦了，于是就出现了易卜生、吉普林、莱特·哈德、小都德、美特林克等作家，他们追求新奇而不管人们是否能够读懂。这样的作品越来越多，越来越矫揉造作、让人费解，而有才能的作家越来越少。
在音乐领域里这一点看得更为清楚，作者的矫揉造作达到极点，因此我是从音乐入手谈这个问题。其它艺术总还有可能讲个明白，而音乐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一幅画或一首诗，观众或读者可以对之作出评论，指出其存在的毛病。只有音乐，听众难以说出其好坏的理由。因此，音乐在错误的道路上要比其它艺术走得更远。音乐作为一门艺术，是直接对人的情感起作用，同时它又是转瞬即逝的，演奏过去也就完了。听众不能像对待绘画、诗歌或小说那样，可以通过延长时间来加深印象和理解。实际上现代音乐家大多数作品只是一些音符堆积在一起，并不能对听众的情感产生作用。然而这些音乐家却没有任何不安，反而责怪听众不懂音乐。一个有着一定文化艺术修养的人，完全能够对经典音乐作品作出正确评价，却无法听懂当代的音乐作品；如果他表现出这一点，就会遭到这些音乐家的嘲笑，责怪他艺术水平太低。实际上，任何艺术作品，特别是音乐作品，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让人容易弄懂；只有让人弄懂了，才可能感动人，对他们的情感起作用。而这些音乐家却连这最基本的一条都没有做到。
——论艺术、什么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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