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庐野话上记载,西陵之畔有灵感寺,北向崖下隆丘如龟,夜半常闻颂经声。好事者斧凿不能开也。)
冬日的午后,石龟一大家子都在惬意地享受着暖阳。几千年来,它们一直趴在竹林寺的庭院内听受经法,体悟禅机。这日子嘛,也蛮是滋润。可在这群懒散的家伙中却有一个另类,那便是不安分的小六子。此刻,它正不耐地晃着脑壳愤愤地发着牢骚:“老待在这里,烦死了!妈妈,像我这个年纪早该上幼儿园了,但却被无情地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难道我以后不用参加工作;不用攒钱娶媳妇了吗?您看,我打小就守护着道场却没得到一枚铜板。可想而知,即便我今后丧失了劳动能力,老和尚们也不会支付给我应得的养老金。唉呀!现在的修行界真是太差劲了。
码字者心想,你一个石头蛋蛋要钱干什么?还打算真的讨老婆啊?谁若摊上你这样一个淘气包,这辈子都不会安生了。其实码字者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人家的爹妈早就习惯了。见到大伙都不搭理它,小六子郁闷地叹了口气,它慢吞吞地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不动了。唉呀!听佛法,听佛法,整天听佛法,即便自个修成了正果,到了西方净土还不是个看门的‘龟仙人’。
竹林寺处于风景名胜区,每日都有许多旅游者涌入,而景区管委会也在道场内外设立了不少旅游宣传栏。那花花绿绿的推荐彩页直看的小六子魂不守舍,而从那些观光客的交中小六子更是增长了不少见闻。看看他们逍遥自在的样;听着寺外店铺内传入的民谣、劲曲,小六子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天边。去雪山、去西藏、去纵马放歌、去让心灵流 浪。细细想来,自个窝在这儿也有二千多年了,按时间推算它也称的上是个大修士了。只是人家别的仙圣经常可以遨游山海,而它呢?只能老老实实地趴着。这若是传出去肯定让人笑掉大牙。不成,我堂堂龟仙人不能老死于此,我必须走出去。老和尚不是常说,行走也是一种修持嘛!对,明个我便搭乘广场上的大巴车出发吧!可细一思量,小六子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成,一来,它兜里没钱。二者,人家司机也不敢拉啊。这超载挨罚还是小事,要让政府给安个倒卖文物的罪名可就亏大了。得了,还是靠着四条短腿慢慢爬吧。
第二日深夜,小乌龟便驮着一笸箩咸菜干离开了。当行至荷花池时,它抬头询问常和自己唠闲磕的石猿:“小猴子,我要去勇闯天涯了,你也一体走吧?”“好,咱们荣辱与共,咱们风雨同行。”这好哥们一听乐坏了。它早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只是没觅的合适的交通工具。现在有六哥免费带着自是求之不得。不过,就在它纵身跃入笸箩时悲剧发生了。兴许是长时间没活动肢体;亦或是老蹲踞着腿脚僵硬了,它竟一头栽下了石柱;“六哥,救我啊!”深陷淤泥的石猴拼命呼救着。心急火燎的小六子沿着水池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唉,我好恨啊!我恨这苍天!我恨这大地!我为什么不是只长颈鹿呢?为什么不是头长鼻象呢?为什么不是条会翻江倒海的蛟龙呢?这未曾出征先折大将,看来天不佑我啊!小猴子,咱们缘尽于此了。这佛祖不放尔离去,妄念方生坠浊污。这便是你的命吧!
小六子带着无尽的遗憾踏上了慢慢长路。待走出家门之后,我们的龟仙人才发觉现实情况远没有旅行社描述的那般好。为了保险起见,脚程慢的龟仙人只得趁没人时在夜晚赶路。冷风凄雨,寒蛩孤客。动身时月漫荒滩,入眠时白霜便覆。这行者的苦楚岂是一二句可以道清的。
说实话,龟仙人所谓的遨游并不怎么值得称道。他啊,不是同野寺中的石兽拉家常,就是和伫立在蔓草中的翁仲谈一些趣闻掌故,至于喧闹一点的景点它是不去的。因为妈妈说过人多的地方不安全。
这时间啊,便就在它慢吞吞的爬行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终于,龟仙人厌了、倦了、提不起兴致了。于是便钻进片林子呼呼睡去。我们都知道,疲劳的人易做梦,小六子也不例外。在梦里它回到了竹林寺;在梦中它生起来归思之情。
待其醒转后,一切都变了。左侧的立交桥不见了;右首的楼群消失了;身前的大超市没影了;背后的加气站也挪走了。看来啊,它睡的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小六子辩明了方向便吭哧吭哧地向家赶去。它翻过重重的大山;穿过广袤的密林;趟过汹涌的江河;爬过无比的草原。它四爪生风地飞快行进着,像那狂奔的骏马;像那飞驰的骏马;更像那急若闪电的……骏马。只要爬上面前的小山包就可以见到亲人;见到朋友;就可以见到一大拨的老和尚了。可是当它一眼望去却愣在了那里。竹林寺找不到了。它冲至近前再看,真的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小六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一心要告诉大伙自个有多么的想它们;有多么的爱它们。可现实却是,它们全都不见了。
‘土地公,对问一下土地公。老头头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万分的小六子突然想到应该去求助“当地政府”。于是它忙沉下心神施起法来。但见的一道白光闪过,保境神衹已然现身而出。那老态龙钟的土地公一看到小六子便不满地埋怨道:“唉呀,我的石圣啊!可算盼到你了。本来老朽我早该退居二线了,但怕你回来后着急上火就一直在这儿苦苦候着。你可不知这革命工作不好干,环境差、待遇低、提拔、晋升没指望。要不是老头子我深受天庭教育,姥姥的!我早就拍屁股走人了。”龟仙人那里愿听老头头唠叨下去,忙自问道:“老乡长,这庙怎么了。”“庙被拆了,竹林寺因暴雨引发泥石流,受损严重,所以让政府拆了。这算起来都快二十万年了!”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诉起苦来。“小六子,你也知道,咱山区穷,平日就指望这点旅游收入过活。财政来源一断,工资就没的发了。那些拖家带口的、革命意志不坚定的、没有奉献精神的、遇到困难退缩的全都停薪经商去了。如今,只有我老头子一个还在默默坚守着。你说,我这是为啥呢?就因为咱是个时刻将百姓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称职干部。这乡长,官虽小,但却是扎根基层、心系群众。我这人,大伙都了解。咱,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咱就一门心思办实事……”“唉呀!老乡长,你就别唱高调了,还是说说正事吧!”龟仙人见土地公越说越来劲不禁有些头大。“正事!什么是正事?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是正事;让群众们过上好日子是正事!咱这人……”看到老头头一发不可收拾,龟仙人真的急了。“老乡长,大伙都去那了?”你别说,猛不丁喊这么一嗓子还真管用,土地公立马想起了“正事”。“比丘们被分流了,石圣们都让拉走了。我记的你爸妈好像是作为亲善大使被送到了欧洲的索菲亚大教堂。听说那的神跟咱们这的不一样。他们的头发是黄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且啊,他们见谁说谁有罪,逮住谁就要审批谁!审判,知道不?就是动刑,就是……往死里整啊!要说还是咱天庭宽厚啊!好些年也没见谁写过检查 ;更别说被停职或开除了。”“动刑。”小六子一听此言心就沉了下去。兰眼睛,黄头发。这分明就是妖怪啊!不肖说,父母一准让人炖汤喝了。莫说自个不认识去外国的路,即便找上门去,只能让恶魔们再尝回鲜了。于是它强忍悲痛接着问道:“那其他人呢?”“它们啊!
我想想,你二个姐姐给度假山庄要走了,你琪琪哥和沫沫哥被卖到了火葬场。至于你汤汤哥则在挪移时断开了,因为它已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让铲车清理了。”“清理了?”小六子显然不明白老乡长的意思。“就是被送到垃圾场填埋了。”土地公也晓得小六子有些愚笨,只得又解释一遍。“埋掉了!”小六子下意识地喃喃道,今天它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了。“嗯!”老乡长郑重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小六子悲从心来,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个世界真是变化无常啊!就连‘神仙’也会有生死别离,就连修行者也会有无妄之灾。“那二处地方的具体位置您知道么?”尽管寻回亲人的希望十分渺茫但小六子还是要努力一试。“知道,知道。我还根据他们的描述绘制了路线图呢。你先沿着106国道直行,到了高速路口右转,经省道朝东走,在大转盘那往南折,过了蛟河大桥,上环山路,穿过云岭隧道,拐上右侧的柏油路行驶一个小时,下了坡就到了。人家何总特意强调说国道上千万不敢超速。省道那正在养护,关闭了二个车道。隧道内交警在那蹲点抓拍。柏油路上当地村民装了限高杆,货车一律不让过……”小六子瞅着手上泛黄的路线图暗暗叫苦,都二十万年了,这国道、省道还能找的到吗?唉,罢了,还是边走边问吧!
龟仙人告别了老头头,迎着西下的薄日一步步爬远了。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通瞎转悠之后,火葬场到底让它找到了,可是这地儿也早拆了。至于那度假山庄则因没有审批手续,还未建好就被有关部门叫停了,而里面的物件,几经倒手早就不知去向了。
到了此刻,龟仙人已然彻底绝望了。心灰意冷的它毫无目的地爬行着,已此消磨似乎永无尽头的无聊时光。这日它在处绝壁下歇脚,不经意间发现其上刻满了斗大的文字,细细一瞧,原来是老和尚常念的金刚经。当初在释尊的道场经文自是听了不知多少,大师们的心得妙理更是张口即来,不过它一个小娃娃也只是学学舌,未必想着要窥破无名,往生极乐。而今它尝遍了世间种种滋味方才醒悟过来,老和尚说的没错,这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如天上的云,时聚时散、如吹来的风,忽起忽止、如起伏不定的波涛、如轮回往复的生灵。这世上嘛!有好自会有坏,有喜便会有悲,得到了总归会失去,享尽荣华亦会遭受磨难。这一生你上了天堂,指不定一世就会坠入地狱。这一切都是难测的;这一切都是无常的。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败坏空。我们作为这世上的一份子,来过了,感受过了,最终又离开了。大家借着缘力彼此相逢相守,又因业力分散隔绝。这就是场梦啊!这就是因执妄而生的幻像啊!
从此以后,龟仙人就一直呆在这里。因为这里便是他的道场,这些年的苦痛与明悟便是他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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