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言情小说 玄幻推理 武侠小说 恐怖小说 成人文学 侦查小说 其他连载 小小说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长篇小说:山妹(一)

时间:2020/3/5 作者: 山里狼 热度: 221893

  幽径 上卷:一


  武夷山脉上有一座“大塬村”,往西北距县城80华里,往东南离东海港口260华里。四面沟壑纵横,没有马路,没有水运,只有陡峭的山径与越溪的廊桥。是闽北另类的“蜀道难”,当地流传着一句歌谣:“牛岭马岭翘上天,吩咐子孙莫挑盐。”这里是廊桥的故乡,逾百座木拱廊桥,腾云驾雾,像一只只雄鹰穿梭在深山老林中。又是闽北通往闽东的门户,行人如蚁。村民们闯南不闯北,闯海不闯山。把山区的茶叶、笋干、木材挑往港口;再把港口的食盐、海货、布料挑进山区。摇着“叮当”的拨浪鼓、夹着纸伞的商贩、挑着刀具的篾匠、担着泥炉子与风箱的锡匠、扛着刀斧的箍桶匠、背着牛筋弦弓的弹棉匠,商贾云集,络绎不绝。


  大塬村家家户户,木屑花盛开铺满地,飘着香味;棉絮飞舞着雪花,弥漫着屋子;破竹声“噼噼啪啪”不绝于耳。大街小巷,人流如织,火烧石路面,油滑明亮。街道两旁,没有防盗、防火的土墙,而是上下两层木板墙壁裸露街头,上层为旅馆,下层为商铺。面馆的老板在捞着一条条长面,更似捞起一丝丝的乡愁;铁匠铺的小徒弟,使劲地拉着风箱,疲惫地喘气;杂货铺的“货郎担”摇滚着拨浪鼓,吆喝着,引来顽皮的小孩,揣着牙膏壳,鸡胗皮兑换拉丝糖片。货郎担用左手的姆指与食指夹着板刀,刀刃插进糖角,中指顶着板刀的背面,右手拿着小锤子,往刀背轻轻地一敲,“叮当”两声,切出一小片雪白的糖片,塞给小孩。大塬村成了闽东北茶盐古道上的繁华驿站。


  商人与巧匠的频繁往来,冲破了深山的封闭,促进了城乡融合。不但带来了先进的工艺,也带来了新鲜的文明。先进与落后在这里交集,传统与现代在这里搏斗。


  六年前,潘文杰挑着一只装刀具的木箱与一床被子、几件衣服,走进深山客栈,向客栈老板牛大江咨询住宿价格。因为是长住,牛老板给潘师傅打了二折的折扣,一间房间一天二元,只收潘师傅四角。潘师傅觉得牛老板直爽、厚道,就委托牛老板帮助联系做篾的活。牛老板从村头至村尾,挨家挨户进行登记,并提前通知东家备饭备菜。挨到谁家做篾,就在谁家吃饭,除了一日三餐外,东家还要另外准备每日下午的点心。有时吃糯米拌羊苏豆饭,有时吃地瓜粉丝汤。潘师傅每年在大塬大概要干上三、四个月的篾匠活,然后,像只候鸟,在闽北各县市、乡镇辗转做篾。今年,潘师傅又带来了两个徒弟:东东与西西。东东是自己的侄儿,12岁;西西是自己的外甥,11岁。两个孩子又小又瘦,走起路来像只鸭子,迈着八字步。内行的人知道是常年蹲着的原因。


  牛大江生育了两个儿子:起波与起涛,一个女儿起花,还为起波抱养了一个童养媳杨雪花。


  东东、西西刚到客栈时,满口讲着拉着长音节的温州文成话,让起波厌烦。私下骂他俩:“坏东西”。后来,他俩从师傅与东家的交流中,慢慢的学了点普通话,虽然半土半洋,起波还是能猜测出大意。同时,对篾匠活产生了兴趣,就辍学了,跟着潘师傅学做篾。


  从此,起波、东东、西西三人成了师兄弟。牛起波大东东一岁,大西西二岁,自然成了大师兄。东家给出师徒的工资是师傅每天一元,徒弟每天四角。徒弟在出师之前,师傅只负责他们吃饭,不给工资。把东家给他们的工资截留归己所有,到过年了,再给每个徒弟二十几块钱,添置衣服。


  潘师傅拿着一把篾刀,刀背厚钝、刀刃锋利,把一根根毛竹,从竹尾口子的中间破开,将毛竹一分为二;然后,再将半片竹片破开,又是一分为二;接着又将一分为二的竹片,又破成一分为二,直至破出一条面条宽的竹条,再去掉竹条的最上面一层与最下面一层,剩下的竹片破成一条条如面条宽、厚的竹条。师傅在板橙上钉了两把刀,刀刃相向,刀距与竹条相差无几,师傅一脚踩住板凳,将一条条竹条穿过刀门,徒弟拉着竹条,像纤夫拉船似的奔跑,竹屑花盛开纷飞。刨出的竹条光滑、细腻,扁的薄如面条;圆的细如粉丝。篾条备好后,徒弟们摊开晾垫,蹲在上面,拿着小刀拔掉断、破的旧篾条,补进新的篾条。师傅把一条条篾条纵横交错的摆放在地上编织新的晾垫。制作出一块块、一只只诸如竹扁、米筛、糠筛、土箕、箥箕、箩筐、火笼等各种各样的竹具。


  雪花比起波小两岁,对自己的身份有点模糊不清,隐隐约约感到与兄妹有点不同,于是,没有跟着起花叫起波为“大哥”,而是叫他:“起波哥”。雪花对五花八门的竹具感到新奇,更对三个幼年徒弟的手艺而惊叹,常常站在边上看得入迷。有时端上几杯热茶给他们解渴;有时递给火笼给他们取暖;有时请东东讲山外的故事。东东说,温州人地少,不喜欢读书,从小就出门学做手艺、学做生意的人很多。温州人也比较开放婚姻都是自由的。哪里像你们这个地方,大多数家庭都有童养媳。雪花听人家骂过她是童养媳。所以,雪花一听到童养媳脸蛋就开始发红,跑开了。


  一晃又六年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生理上的变化,雪花也渐渐地懂事了。偷偷的帮东东洗衣服,悄悄地与东东应约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一天凌晨,大家在一起吃饭时,没有看见东东与雪花。找遍了整个村庄,依然不见人影。


  潘文杰陪着牛大江赶到文成东东的家,哥哥告诉弟弟与牛老板,东东没有回家。牛老板认为东东带走了雪花,等于对雪花白养了。主张潘家补偿抚养费,潘文杰作为中间人让哥哥补偿了300元给给牛老板,终结起波与雪花的婚约。


  杨雪花私奔的消息,传遍方圆八十里,牛大江到处托人为起波说亲。対方一听到“牛起波”名字,就议论纷纷:


  “孩子怎么能嫁给一个退过婚约的男人。”


  “媳妇跟人跑了,说明自己也有问题。”


  牛大江无奈之下,只好把补来抚养费先给二子起涛娶亲。因此,牛起波错过了人生婚姻的黄金时期。


  上世纪70年代,全国兴起了“农业学大寨”运动,人人挥舞着锄头、铁锹,挑着土箕,改造基本农田;腰系麻绳,悬挂在半空的峭壁上,握着钢凿,挥舞着铁锤,开凿出一条条道路,天堑变了通途,古道商贸渐渐冷落,村民改以农耕为生。


  大塬大队第四生产队,养了四头水牛,其中两头母牛、两头公牛。队长给水牛做了分工:母牛专门育崽,不作农耕。公牛犁田,踏泥。社员牛大叔患有严重的关节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不便田间劳作。于是,队长把放牛的活交给他,负责三头水牛的起居及吃喝拉撒。每天享受6分工分(社员的日满分是10分,按实际出工天数与工种及绩效评分)。牛大妈担心老公身体吃不消,就把放牛活独揽过来。无论酷暑严寒,或是暴雨大雪,总是挥着竹枝鞭子与牛为伍,早出晚归。


  天刚蒙蒙亮,牛大妈和往常一样起了床,把灶里的铁锅端起来,锅口朝地,放在厅堂里,用锄头刮着锅底“铮铮”地响,黑色的锅灰铺出地面一个圆圈。然后,把铁锅放回锅灶,用竹刷刷洗锅面,从水缸里舀了半锅的水,灶膛塞入干柴用松明点燃,熊熊的火焰舔着锅底,把厨房照的通红。再挑着水桶到巷子的水井打水,水缸的水满了,锅里的水也开了。掀起杉木锅盖,加入大米,大米煮至八分熟时,把米汤抽干,再倒入地瓜米,地瓜米像一条条虫子,大米如一只只虫卵搅拌在一起。地瓜米多,大米少。把大米与地瓜米搅拌成的米饭装入饭甄,冒着香气,在屋梁下扩散。牛大妈特地留些白米饭,供来客备食。饭烧好后,牛大妈捧着一团锅巴啃着,将木楻里的馊水舀进锅里,切入猪草,倒入一铁瓢的米糠、一米升的地瓜米,馊水在锅中翻滚,发出一股股霉臭味,薰屋绕梁。牛大妈握着竹枝扫把,将整个屋子清扫的干干净净。提着一只狗气死鸡篮(用木栅格子制成的喂鸡木具,格子只能鸡鸭的头可以伸进啄食,顶端只留一个方孔倒饲料,狗只能看,不能吃食,因此称之“狗气死”。),倒入米糠与米汤搅拌着,打开鸡窝,一只只鸡鸭飞扇着翅膀,扑向“狗气死",抢啄饲料。再从锅里打了一桶馊水,一瓢一瓢地倒进猪栏的木槽,两头毛猪张着大嘴“呼噜噜”地抢食。然后,把牛大叔前一天换洗的衣服洗干净,晒在弄堂的衣架上,交代牛大叔记得收衣服。自己便戴着斗笠,取下竹枝鞭子,到牛栏驱赶牛去了。


  为了防止水牛吃路边的庄稼,牛大妈给水牛制了篾罩,套在牛嘴上,挥舞着竹枝鞭子,赶着水牛,走出火烧石路面的小巷子,牛蹄子在石头上滑着,水牛东倒西歪;又走过泥泞的黄土路,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印迹。


  春天的大塬山白云飘逸,芦苇青青,竹叶墨绿,一片绿绿葱葱。是水牛进食长肥的好季节。牛大妈摘下牛嘴巴上的蔑罩,挥起鞭子甩向牛肚子,水牛淹没在深山密林中。牛大妈坐在石梯上稍作休息。忽然,鼓鼓的肚子隐隐约约的疼痛。此时,她想起了山顶上白云庵的惠音尼姑。


  牛大妈结婚十多年,一直没有怀上,找遍了远近所有著名中医,吃了三个箩筐的中药,跑了20座寺庙念了经、拜求了菩萨,依然如此。后来,到了白云庵,慧音尼姑给她把了脉,吃了几碗草药,身体似乎有些变化。


  8个月前的一天中午,她正在白云庵的灶房烧午饭,突然一阵头晕呕吐,恵音尼姑把了脉,抓了一把艾叶,放进茶瓶,加入山泉水伸进灶膛煎了一会,用火钳夹住瓶耳,将沸腾翻滚的艾叶汤倒在饭碗里,晾了一会,递给牛大妈。牛大妈用颤抖的双手,抱着饭碗,用嘴吹了吹热气,泛起一道道波纹,一口一口的喝着。出了一身汗,全身渐渐地轻松了起来。牛大妈认为,惠音尼姑的草药很神,或许再烧一碗艾叶汤喝下就没事了。于是,背着包袱,爬着石梯,走走歇歇一个小时,终于到了白云庵。


  白云庵坐落在大塬山顶上,这里是高山上的平地。四周小草翠绿,杜鹃红遍,繁花似锦,鸟声清脆,蜜蜂穿梭,蝴蝶飘飞。平地上的北侧屹立着一幢茅草屋,用竹篱笆做墙体,分隔成三个房间,再用稻草渣搅拌鳝泥浆敷在墙上,披上白石灰。既防风,又隐私,也亮丽整洁。走进大门,第一间是经堂,第二间是灶堂,第三间是卧室。


  白云庵原先有很多尼姑,后来有的年老病逝,有的到别的庵去了,也有的改行下山。惠音来时还有五个尼姑。由于上述原因,业已剩下她与静音两个尼姑。


  惠音原名:“惠英”,年轻时,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女,贪财狠心的父亲强迫她嫁给村霸,她无奈之下,逃了出来,跑到白云庵削发为尼,才改法名:“惠音”。


  静音是个遗弃的孤儿,惠音到外地化斋时,在路边捡来的。惠音心想,等到静音到了读书年龄就送下山去读书。可是,静音大了却赖着不走,就像惠音的跟屁虫,开口师父,闭口师父,与惠音行影不离。


  牛大妈满头大汗,踉踉跄跄地走到茅草屋,扶着门框,叫了一声:“惠音法师……”双腿发软,倒在地上。此时,惠音正在经堂捻着佛珠,念念有词地诵经。听到呼叫声,急忙将佛珠挂在脖子上,跑了出来,一看是牛大妈,不由分说,将她扶在自己的床上。顾不上把脉,就跑到灶堂,心想:牛大妈今天的病不同往常,应该多熬些药汤,让她多喝一些,顺便洗擦一下身子。虽然,水是从半山坳山泉水井挑上来的,但是,为了救牛大妈的命,自己再辛苦也是应该的。于是,用竹刷洗了锅,舀了半锅的山泉水。把三根艾草及两根菖蒲连杆带叶洗净后放入锅里,盖上杉木板锅盖。在灶膛放入柴火,用松明点燃,火焰由小变大,舔着锅底,把雪白的灶堂照得通红。


  牛大妈躺在床上,肚子剧痛难忍。便死死地咬着被单,拼命的往下使劲,汗珠从每一根毛孔里挤出,像一只落汤鸡,在水中挣扎。用尽各种方法,使尽所有力气,小东西就是不肯出来。孤独,无助向她袭来。期待,恐惧一起折磨着。她期待小东西平安无事,快点出来,让她看看可爱的模样:她担心小东西只知道玩甩,不知道出来,万一她用尽力气死了,谁来照顾小东西;还有牛大叔的生活怎么办?她又想起了夫妻俩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1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