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和水牛感情越来越深,十分了解水牛的习性,只要一到山上,山妹将拇指与食子一合,放进嘴里一吹,“嘀嘀”的叫着,水牛就会自觉的跑入深山。山妹将水牛赶入深山后,先砍上一担柴火,再到稻田里拔猪草,喂家里的两头猪。傍晚时分,山妹站在山脚下,双指放进嘴里一吹,水牛就会奔跑着回到山妹身边。水牛吃的两边肚子发胀,排出的牛粪,翠绿的、冒着热气,山妹的脚冻僵了,就踩在牛粪中焐热。把猪草篓子,挂在挑柴伙的扁担上挑回家。柴火做副业,卖给大队还债;猪草做饲料,煮成馊水喂猪。
在山妹父亲去世的第二年,也就是山妹13岁时,大塬大队各个生产队实行包产到户,生产队解散了。山妹家的每天6分工分也没的拿了。这时,只剩下一公一母的两头年轻水牛。另外四头水牛,因为年老生病分别遭到屠宰。
山妹记得:水牛生病时,不能吃草,一天天的削瘦。一开始山妹给它们喝粥,慢慢地连粥也喝不下了。于是,山妹拿了几个鸡蛋砸开壳子,将一根竹筒分别插进水牛的嘴巴,把鸡蛋倒进竹筒,灌了进去。生产队长怕水牛死掉可惜,决定把它杀了,每户人家按人口分牛肉。于是,叫了一个屠夫,牵着病牛的鼻绳,拖到榅树林,因为水牛高大,用不上屠刀,就把牛鼻绳系在树上,防止水牛逃跑。病牛知道厄运来临,汪汪地流下眼泪。屠夫抡起斧头,斧背猛烈砸向病牛的额头,病牛“哞”的惨叫一声,喷出一股股白色的脑浆倒下了。
根据社员大会的讨论通过,生产队所有的资产必须拍卖处理,将所得分给社员。队长找了牛大妈商量此事。
“生产队决定将两头水牛卖了,并已联系好了买主,是外地一家饭馆老板。” 队长说。
“凭什么要卖水牛,我不同意。” 山妹正好在房间纳鞋底,听说水牛被卖,急忙扔下鞋底,跑出房间嚷道。
“这是大家的意见,再说了,水牛不卖掉,谁来租?又谁来付给你工分?”
“我们自己养,不要工分了。”
“这可是集体资产,不处理不行啊!”
山妹心里想,队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生产队解散了,谁来供养水牛啊?
可是,这毕竟是我天天陪着青梅竹马的牛夫妻啊!它们为生产队的春耕又付出多大的贡献!眼看水牛就要成为餐桌上的佳肴,意味着社会主义的牛耕时代,又要回到奴隶社会的人耕时代了。心里极为难受。如果要保住两头水牛,只有自己把水牛买下。可是钱从哪里来呢?不妨先刺探一下队长的真实想法。于是,说道:
“队长:能不能让我们买下两头水牛?”
“你们都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钱啊?”
“我们把家里的两头毛猪卖了,够抵得上一头水牛,还差一头的钱,我去借。”
“已经跟买主约好,两天后来买牛,如果到时你们拿不出钱,我只能把水牛卖给他了。”
“好,就两天。”
队长走出大门,轻轻地摇着头,心里嘲笑道:“山妹啊,山妹,就等着看你的笑话吧。”
山妹把买水牛的想法,找叔叔牛起波商量:“叔叔,生产队解散了,两头水马上要卖给餐厅老板,成为桌上佳肴了,我想挽救水牛,把它们买下。”
“现在,你们负债累累,每天上门要债的人络绎不绝,必须先还清债务,再图发展。”
“债务我会还清,水牛也必须保住。”
“我坚决反对你们买牛。”大哥临终前,把妻女托付他照顾。他才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
“再怎么反对,我们也要保住水牛。”山妹第一次顶撞叔叔,第一次跟叔叔发脾气。
次日,天刚蒙蒙亮,山妹和母亲拿了两张竹匾,围赶着两头毛猪,毛猪不肯走正道,忽而窜入农田;忽而爬进深山。十华里的路程,母女俩足足折腾了一天。到镇上供销社食品站时,已近黄昏。夕阳照在砖墙上,闪现着几道血丝。陆站长仔细看了看毛猪,拍了拍猪肚子,测验腹内的杂物存量。眼光从眼镜框边射出,又看了看山妹母女,测试她俩的诚信度,有没有向猪肚子里塞东西。然后说道:
“这两头猪营养不足,偏瘦,属于三等肉猪,按过秤毛重计算,每斤0。78元。愿卖就卖,不愿卖就赶回去,我们要下班了。”
山妹拉着母亲到门口,商量了一番,要是不卖再赶回去,别说猪不走,两个人也赶不动了,再说,水牛已经预定了。现在食品站虽然属于国家的企业,但也是独家经营,没有别的买家,再贱的价格也得卖猪。于是,山妹返回食品站,对站长说:
“陆站长,这两头猪还没有到出栏(成熟)的时候,我们是为了买生产队的水牛,缺少资金才卖猪的。价格能不能再加一点?”
“我再加你们两分钱,每斤八毛钱,肯卖就卖,不卖我们就关门了”。陆站长琢磨了一番,站起身子准备关门。
“陆站长,我们这两头猪从凌晨到现在,走了十里路,没有吃任何东西,肚子里的大小便全都排干了,不像板车拉来的、或肩膀抬来的猪,满肚子被馊水灌得豉鼓的。您就再加两分钱吧!”山妹心想:国有公司也不是铁板一块,陆站长既然松口同意加两分钱,说明还有上浮的空间。为了多加两分钱的价格,费尽了口舌,好话说尽,喉咙干得直打咳嗽。陆站长拨着算盘珠子测算了一番,才同意山妹的请求,便叫了两个员工,将毛猪捆绑着,杆秤的秤勾穿过猪脚上的绳索,毛猪倒挂在秤勾上嚎叫着。结果出来:一头猪121斤,另一头猪133斤,两头猪共254斤。两头毛猪的肚子即使没有馊水,陆站长还是各自扣掉两斤粪便,实际重量250斤。按每斤0.82元计算,合计205元。山妹在柜台上的单子签了名字,盖上姆子印,数了钱,放进梅花蓝布袋子里,搀扶着母亲的手,走出食品站。月光如水一般撒在崎岖的火烧岩路上,星星眨着眼睛。山妹似乎在想什么?
为了筹借另一半的买牛钱,山妹走遍了左邻右舍,说尽好话,求尽了人情,大家都知道她家穷,没有偿还能力,利用各种理由婉拒。突然,她想起了姨妈江会银前些天屠宰了一头猪,便到找了姨妈说:
“姨妈:我想把队里的两头水牛买下,能不能借我们一点钱?”
姨妈知道外甥女的家境,即使借了也等于白送。就对山妹说:
“山妹,可惜你迟了一步,钱刚被邻居的大婶借去给儿子交彩礼了。”
山妹走出姨妈家,又想到了在生产队当出纳的姑爹,知道生产队最近卖了资产,还没有分红,钱都在姑爹的家里,就找到了姑爹:
“姑爹:“我想把生产队的两头水牛买下,请您帮下忙,借我200元。”正在楼上晾衣服的姑妈牛起花,听见侄女来借钱,大惊失色,连忙劝止道:
“他爹啊,别人砍了手指作记性,你却要砍到手臂作记性了。你借出去的钱,有谁还的?你侄子5元,你外甥6元。全部白送了!你还有钱出借?“
山妹不知道姑妈是在骂姑爹,还是在骂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姑妈家的,满肚子的委屈,就躲在墙角,哭了一阵。她埋怨父亲心狠,一走了之,扔下她,让她受苦;她埋怨世间人情淡薄,遇到困难,连亲情也没了。
这时,她想起了砖瓦厂的李老板。
大塬砖瓦厂是村办企业,李老板原来是从浙江泰顺请来的技术员。由于厂长热衷于政治,无心经营,导致了砖瓦厂陷入困境,于是,转包给李老板。以前,砖瓦厂就常常向第四生产队租牛踩踏泥浆,而且,都是山妹牵着公牛去的,虽然,跟李老板会熟悉,却没有过经济上的往来,这次,不知道李老板肯不肯借钱。于是,山妹怀着试一试的态度,到了砖瓦厂。李老板正在屋顶上重新铺盖稻草。
“李老板,我有事找你。”山妹叫了一声。
“山妹,什么风把你这个大美女吹来了?”李老板从屋顶上跳下。两个人边说,边走进办公室,李老板随即递上一杯凉茶。
“我想向你借钱。”山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开门见山地说。
“你是开玩笑吧,我有什么钱啊?”李老板知道山妹的家底,怕她真的要借钱。
“是真的,你借我200元,我把公牛给你免费一年踩踏泥浆。”山妹便把买牛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李老板听。李老板在心里盘算了一阵,认为,现在生产队解散了,水牛卖的卖,杀的杀,已经很少了。要是没有水牛,砖瓦厂就无法投产,何况山妹的水牛力大,乖巧。还是要想办法先借给她钱,把租牛的事情先搞定。于是,对山妹说:
“我刚刚承包,没有收入,虽然,手头上紧张,但是,想到你的困难,你的为人。觉得你办事果断,有魄力,又讲信用。我想想办法,晚上回复你好吗?”
“好吧,先谢谢李老板了!”山妹跟李老板打个招呼,走出厂房。心里却嘲笑道:“人家都说,无商不奸,李老板果然如此,不借就直说嘛,为啥要拐弯抹角,假装好人。”
当晚,夜过三更,山妹为借钱的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山妹爬到墙头上看下去,是李老板,以为他是来找借口,敷衍了事。便叫上母亲,一起把门打开。李老板提着一个布袋子,取出一捆捆钱,有一角、两角的,有一元、两元的,皱皱的,散发着一股股霉臭味。
“大嫂,山妹:我跑遍了所有老客户借了180元,你们把钱点清楚。把水牛买下,一定要租给我哦。”
“必须的,谢谢李老板!”山妹与母亲异口同声地说道。
为了筹借买牛款,山妹把灶上的两口铁锅也卖了,凑齐了15元,买回生产队的两头水牛。山妹暗暗地嘲笑自己:父亲用了一头猪换来母亲,自己用两头猪换来两头牛。这时,她才明白叔叔为什么反对她卖牛的原因了。
牛大妈母女俩只剩下一个茶瓶,用茶瓶煮稀饭,吃咸菜。山妹每天放牛回家还要砍一担柴火,卖给大队,还父亲生前的旧债。大队把她家定为特困户,只买山妹的柴火,不买别人的。自己家里没有柴火,就到牛栏爬牛粪晒干,当柴火烧稀饭。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