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山妹再次走进大塬村委会大楼,敲了主任办公室的房门,吴主任不知道是谁,只是回应了一声:“请进。”
山妹走进办公室,吴主任坐在“7”字型的办公桌边的椅子上,翻阅中共中央文件,研究农村改革政策。
“吴主任,您好!有空吗?我有事找您。”
“请讲。”
“我想承包村委会(原大塬大队)的茶园,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在选举之前,我就听真真说,你想承包村委会茶园。这座茶园面积大,土壤肥沃,生长的茶叶叶片厚,味道清香,是一座好茶园,也是村委会的一大资产。由于,体制原因,茶园荒芜了,但是,毕竟是我们这一代人亲手一锄头、一锄头挖成的茶园,我还是对它独有情钟。我本来要承包的,既然,你想承包,我只能放弃了。毕竟,我能选上村主任,是得到你关键性的一票,再之,女同志创业,远比男同志不容易的多。在新的村委委员产生的当天晚上,我们就连夜开会讨论原大队留下的资产问题,决定村委会退出所有资产自营,向社会承包经营。而大塬茶园,是村委会最大的资产,所以,专门研究了茶园承包方案。能否先谈谈你的想法?”
“村委会大塬茶园,由于荒废多年,修复成本高,短期很难产生效益,需要长期规划。因此,第一,我想以每年每亩向村委会上缴利润50元,共100亩,即每年上缴利润50000元,每5年递增5%,承包期限为50年。第二,由于需要修复,需要休养生息,请村委会给我适当的免费期。”
“50年的承包期限太长,执行有难度。经过村委会研究意见:一,承包期限暂时定20年;二,为了修护茶园以及长远规划,村委会给承包方3年的免费期。”
“根据相关法规与农村政策:耕地、林地承包期限为30?70年。村委会给我的承包期限至少要30年,才能确保茶园健康、稳定、长远的规划发展。”
“我先把你的意见记下,专门召开村委委员会议研究后,通知你来签约。”
山妹接到吴主任的通知,到了大塬村委会,由于自己尚未达到法定年龄,山妹便以母亲江水金的名义和村委会签约了期限为30年的《大塬茶园承包合同》,着手准备恢复大塬茶园生产。
为了保护生态环境,防止乱砍滥伐,大塬村委会向砖瓦厂下发了《通知》:大塬村方圆二公里,封山育林,禁止砍柴。虽然烧砖瓦用的燃料都是带叶的小树及杂草,没有砍伐过杯子粗的树。但是,砖瓦厂周边的山被封了。没有地方劈带叶树了。砖瓦厂停产了,成了一座空空荡荡的茅草房,墙壁如岫般光滑的瓦窑,滴着水珠。小六子又失业了,何去何从?小六子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一层层无情的巨浪撞击着他,心都快要碎了。食不能咽,夜不能寐。
当天晚上,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半空,星星满天。门外的巷子,像白天一样的明亮,一头啄木鸟站在房子背后的古树上“公公,公公”的叫个不停。小六子的母亲站在锅灶边清洗碟、盆、碗、筷,父亲把已经出嫁的四个女儿叫回娘家,商量小六子就业的事。他坐在厨房的板凳上抽着土烟,烟雾从两个鼻孔里冒出,在屋子里扩散。王五与“花、好、月、圆、丽”五个姐、妹,绕着一圈,围坐在父亲的身边,开家庭会议,唯独小六子没有参加。
“老六,除了踩踏泥浆,什么活都没有干过,今后怎么办?”父亲先开口。
“我认为,老六还是去复读,我们村庄的王强不也是连续考了2年,才考上的。老六智商不比王强低,肯定会考上的。”大姐王花说道。
“我几个同学的弟弟、妹妹,没有考上大学的,都去当了代课老师,等待转正。当老师空余时间很多,又自由自在,我认为也挺不错的。”二姐王好建议说。
“我家刚刚挖了一个鱼塘养草鱼,需要一个帮工割草、喂鱼,要不老六先帮一段时间?”三姐王月说。
“我们村庄只有一家供销社代销点,现在,政策开始松动,开一间杂货店,养家糊口也是可以的。”四姐王圆建议说。
“我比较倾向大姐的观点,让老六继续复读。我是家里的男儿老大,读书费用由我来解决。”哥哥王五说道。
“小六子,在家吗?”还没有轮到小妹妹王丽发言,山妹抱着一件刚刚编织完的羊毛衫,走进大门叫了一声。
“山妹来找老六了!”五个姐妹咕噜着,纷纷站了起来,看到山妹抱着一件翠绿的羊毛衫好奇地说:“山妹对老六有点那个意思?”
“就一个放牛女娃,男人似的性格,即使哥看上,我也看不上。”小妹妹王丽带着蔑视的口气说道,便回答山妹:“我哥不在。”
山妹没有进入厨房,就转身走出大门,走到榅树林找小六子。这里有八颗参天古榅树,树龄都在千年以上,盘根错节,郁郁葱葱。树下一个天湖,没有水源,却长年不枯不溢,虾嬉鱼逐,龟鳖霸道。夏天,山妹每一次放牛经过这里,水牛总要跳入湖中,翻滚一番。时而,潜入水里,把身上的花苍蝇赶跑。时而,浮出水面,从鼻子里喷出两根水柱冲向蓝天。
月亮透过树梢照在湖上,倩影婆娑,波光粼粼。小六子坐在一棵榅树下,想起自己在学校苦读的日子:小六子和村里的同学们一起,每周往返于学校与家之间,星期天,总是操着扁担,一头挂着大米、地瓜米的袋子,一头挂着网袋里的咸菜瓮子与衣服,翻山越岭,到10华里外的镇上读书。大家挤在一棵古树下的石板旁,往古井里打水,洗碗、淘米、洗衣服。晚饭后,将大米与地瓜米搅拌着装进饭盒里,加入井水,捧着饭盒,一层又一层的叠加在集体食堂的大饭甄里,到了次日七点打开饭盒,冒出一股股霉酸味。夜间躺在硬木板的统铺上,口水如屋檐上的雨滴,“滴滴答答”流个通宵;想起同学们点燃着油龟子(煤油灯),在课堂上上自休、读书、写作业;有一次,自己和另外三个同学,四个人上完自休,一起玩扑克,被校长逮住作了检讨,险些遭到开除学籍。每周五放学后,到五华里外的深山砍一担柴火,卖给招待所,赚点钱买纸张、墨水,缴纳学杂费。才步行回到10华里的家中。他又想起担任课代表的日子,自己是语文课代表,语文拔尖,常常在学校报刊写诗赋词,方便文章,强子是数学课代表,数学拔萃,常常参加数学竞赛获奖。要是两个人合体,班上无人可抵,要是分开,就没有优势可言。因为,两个人都是独科优秀,其他科目一般般,所以,屡考屡败;他们每周五,要到五里远的深山砍一担柴火卖给招待所,赚些钱缴班费或抵扣蒸膳费,才回到家里。他想起了同学们陆续离开故土,过着城市人的生活;想起了自己将要子承父业,修补地球,前途渺茫;想起了左邻右舍看到自己冰冷的目光;想起了王叔关心中带着嘲笑的话。静静地留下泪水。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划过一道彩虹,掀着波浪。小六子认为,鱼还可以在水上水下自由嬉戏,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广阔的土地上施展才华?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罪恶的事,老天在惩罚自己。于是,捡起一块小石子,飞向湖里,跳跃着奔到对岸,掀起一圈圈涟漪。山妹悄悄地坐到小六子身旁,递过翠绿的羊毛衫:“天气快要凉了,拿去备用吧!”
“我没有帮你什么,怎么敢让你破费?”小六子从来都是穿卫生衣,看到山妹送他的羊毛衫顿感惊喜,又觉得惭愧。
“你在客气什么?就算对你辅导我文化知识的微薄的回报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
“茶园马上要开工了,你帮我去管理吧!”
“我现在心好乱,需要调整一段时间。”
“要不明天陪我去看看茶园,帮我参考一下,先做什么。”
“好吧!”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山妹拉着小六子长满老茧的手,站了起来,就像拉着一根松树枝,粗糙而干硬。比想象中的强壮有力似乎有落差。脸在发烫,心脏在加速的跳动。他俩绕着环村公路走着,月光如水,两个细长的人影,随着脚步移动着。小六子问山妹:“你对茶园有什么规划?”
“先把茶园修复好,尽力提高茶叶的产量与质量。”
“除了茶叶生产,还有没有更深远的考虑?”
“我想把废弃在茶园上的茶籽,检拾起来,培育茶苗,出售给种茶客户。这样,既可以增加收入,又可以发展村庄的茶叶种植。”
“想法不错,重点在于落实。”
“既然,我把茶园承包了,就要对它负责,对村委会负责,对村民负责。请你放心!”
山妹与小六子边聊边走,穿过树林,一头野猪,从身边呼啸而过;越过田洋,一头野鸡,“噗嗤”一声从稻田里飞到山上。惊吓得胸口怦怦的跳。古树上的啄木鸟,看到一对年轻人在深夜中步行,感到惊奇,又禁不住的“公公,公公”的叫着。让人毛孔有些悚然。山妹推开大门,闪入家中。
次日,太阳还没有升起,山妹就跑到小六子家,约他去看茶园。
“小六子昨晚没有回家,不知道去哪里了?”小六子的母亲告诉山妹。
小六子的突然失踪,在方圆几十里引发了强烈的舆论地震。有人猜测是承受不了精神压力,跳河了;有人猜测是人生失志,上山做和尚了;还有人火上添油的说,农村的孩子本来就不要念那么多书,早一点成家,免得夜长梦多。各种流言蜚语飞向小六子的家,母亲难以承受,天天以泪洗脸。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