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

　　山妹从茶叶加工厂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间十一点钟了。李老板坐在厨房的板凳上与母亲在聊天。等着山妹回家商量赴上海的行程。

　　自从砖瓦厂停产后，李老板陆续运了三卡车的行李和砖瓦，回到泰顺了。现在只剩下一幢稻草蓬厂房，一座空空荡荡的瓦窑。小六子踩踏泥浆的池子，积满了雨水，漂着水黾。厂内破烂不堪，老鼠猖獗。一些残瓦断砖零乱堆着。李老板在老家盖了一幢五层楼的洋房，租了20亩地，办了一个养猪场。养了10头母猪，3头种公猪，自己培育猪崽。现己喂养了100头毛猪，雄猪均己作了绝育手术，毛猪陆续出栏了。李老板不但阉了自己养的雄猪，还常常吹着笛子，帮别的人家阉猪，抓着猪的两只耳朵，把毛猪扳倒在地上，用两根棕绳，捆绑着四肢，用双膝跪在猪大腿上，一把弯弯的小刀，将肚皮割开一个小洞，伸进右手食指旋转一圈，挖出两个麻雀蛋大小的肉丸，再用针线把口子缝上，抓一把锅灰，涂了一下刀口，一头猪就阉好了。毛猪拼命的踢着四肢，竭力嚎叫；孩子们拍着手，活蹦乱跳。李老板在村庄名声大噪，成了镇压孩子们哭闹的工具。一旦孩子们哭闹不止，大人就会恐吓说：“阉猪的李老板来了。再哭也把你的蚕蛹割了。”立即会鸦雀无声。李老板笛子一响，或在巷子一出现，孩子们就纷纷躲避。

　　李老板还成立了一个车队，把出栏的毛猪运到丽水生猪批发市场去卖，再到上海面粉厂购买麦皮运回家，作为毛猪饲料。

　　李老板跟牛家有一种特殊的渊源。他的年龄与牛大妈相仿，称呼牛大妈不叫”大妈”,而是叫“大嫂”。因为租牛的事，在集体化时期两家来往就比较频繁。每次遇到货郎担，李老板总是买些小鱼干送到牛大妈家。牛大妈也常常送些萝卜、青菜、茄子之类的蔬菜给李老板。由于你来我往次数多了，偶尔会被闲人看出了蛛丝马迹，闲言闲语满巷子飞。

　　“牛大妈常常一个人去砖瓦厂。”一个胖女人说。

　　“很晚了，李老板才从牛大妈家出来。”另一个高挑的女人说。

　　各种流言蜚语传到牛大妈的耳朵，也传到了李老板的耳朵里。两人也就渐渐地少来往了。一直到山妹向李老板借钱时，李老板才再次走进牛大妈的家。

　　那天，山妹带着苦脸走出砖瓦厂。李老板知道山妹借不到钱，买不成水牛，却不知道山妹借钱的真实目的。怕影响到砖瓦厂的正常生产，就悄悄地走进牛大妈家。牛大妈正好一个人在灶旁烧菜，见李老板不约而至，有些惊慌，但还是克制了自己，冲了一杯糖茶递给李老板。李老板端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就向牛大妈了解山妹借钱的真实目的。牛大妈便把买牛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李老板说了，跟山妹说的如出一辙。李老板到镇信用社贷款了180块钱（因信用社规定，个人贷款不能超过200元），先把租牛的事搞定。

　　这次李老板再回到大塬村，是因在老家盖的猪栏，还差一点砖块，便雇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在废墟中捡了一拖机断块缺角的砖头。想跟牛大妈母女最后一次道别，连夜赶回泰顺。牛大妈告诉他，山妹要到上海卖茶叶，可是对于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牛大妈很不放心，不同意山妹远行，而山妹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去不可。母女俩吵了好几回。李老板告诉牛大妈，明天下午刚好有一车毛猪运往丽水，再到上海拉麦皮。牛大妈喜出望外，就把李老板留下，等山妹回来问问。

　　山妹看到李老板突然出现在家里，感到惊讶。说了一句：

　　“李老板，您好！好久不见”。便坐下依偎着母亲肩膀。牛大妈把刚刚了解的一些情况，说了一遍。山妹听到李老板会带她去上海，禁不住跳了起来：

　　“太好了，李老板是我们家的大贵人。”

　　“山妹，听你妈说，你要去上海卖茶叶？”李老板问道。

　　“不仅仅是卖，重要的是推销。”山妹说完，捂着嘴巴笑了。

　　“你没有出过远门，上海住哪？有熟人吗？”

　　“我有一个朋友，在上海开茶叶店，已经好几年了，我先找到他再说。”

　　李老板听山妹说上海有朋友，就放心了。接下来，李老板向山妹介绍了三条去上海的路线：

　　第一条：乘火车，从高山镇乘班车到闽北火车站，再从闽北火车站至上海老北站，时程18个小时；

　　第二条：乘班车，从高山镇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至上海南站，时程20个小时；

　　第三，乘货车，从大塬村坐我拖拉机到泰顺，再坐运猪车至丽水，丽水卖完生猪，从丽水至上海面粉厂。时程可能要48个小时。

　　“我认为起点站最远的闽北火车站，路上时间最短；起点站最近的大塬村，路上时间最长，但也最方便。你自己选择一条线路吧！”李老板详细的介绍。

　　“我认为，乘火车、班车，一个人独自转来转去，又要排队买车票，不太方便。还是乘货车比较好，有熟人陪伴，又不要花钱，只是要给李老板添麻烦。”

　　“麻烦倒不会，只是路上时间长了点。”

　　“只要能到上海就行，时间长点没关系。明天就坐您的运砖块拖拉机到秦顺，瓦再坐您的运猪车去上海说定了。谢谢李老板！”

　　山妹又问李老板，需要准备些什么？李老板告诉她，上海四季分明，夏季炎热，冬季寒冷。如果你住的时间不长，又是夏天，带几件换洗衣服，带点日用品就行了。另外，清凉油、风油精防止中暑。如果住的时候长，就带上羊毛衫及厚衣服，上海的物价相对高一些。上海商业发达，全国各地的商品都集中在上海，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

　　山妹又问李老板，在上海做生意要注意哪些？李老板告诉山妹，上海被为“冒险家的乐园。”这句话应该客观去分析。外地人比较喜欢冒险，有能力的人，不安于现在的人，纷纷涌向上海滩，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成为富翁，有人倾家荡产。而上海本地人就相对保守，习惯于安逸生活，不喜欢冒险。因为上海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好人有，坏人也有，骗子特别多，尤其在车站码头，要时刻警惕。

　　“我记住了。感谢李老板的提醒与忠告！”

　　“好！时间不早了，先去休息，明天天亮就动身。”李老板亮了一下手腕上的上海手表，时针与分分针重叠在“12”字上，就劝牛大妈母女去休息。

　　山妹要求李老板留在家里过夜，明天，天一亮就动身，李老板觉得山妹家孤女寡母的，怕不方便，就去叫上司机一起到小六子家过夜，顺便看看小六子的父母和他的哥哥。

　　自从小六子失踪后，家里变化了很多，哥哥王五沉默不语，认为弟弟的出走跟自己有关。当初要是不把他留在砖瓦厂，他就跟人到外地劈山造林去了，就不会有失业的事。小六子的父亲天天抱着酒壶，喝得满面红光。小六子的母亲变得憔悴，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小六子刚出走时，怕母亲支撑不住精神压力，“花、好、月、圆”四个女儿还会轮流回娘家，陪伴母亲。可母亲总是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常常泪流满面、大哭大闹，姐妹实在受不了，就找各种理由回婆家了。

　　“妈，我孩子就要参加高考，天天熬夜，没人管他，我要回去照顾他了，您就想开点，不要过分忧虑，保重好身体。”大女儿王花说。

　　“妈，我老公到省城进修去了，家里没人打理，我先回家了，您就自己照顾好自己。”二女儿王好说。

　　“妈，最近店里人手不够，我要回去帮忙了，您照顾好自己。”三女儿王月说。

　　“妈，我家里鱼塘的草鱼已经饿了好几天，我要回家割草喂鱼，过段时间再来看您，请您保重！”四女儿王圆说。

　　四个女儿先后匆匆的来住几天，又匆匆的走了。再也没有回娘家。

　　小女儿自从考上门北方外国语大学，就沒有回过家。

　　小六子的母亲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小六子，你在哪里，快点回家吧！”看到李老板走进大门，急忙站了起来，以为是李老板知道小六子在哪里，便问道：“李老板，你知道小六子在哪吗？”

　　“知…不，不知道。”李老板不知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支支吾吾。

　　李老板见到此情此景，眼眶闪出泪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5元版的新票子，刚好100块钱，塞给小六子母亲。小六子母亲不愿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不肯收下。李老板说：“我和王五亲如兄弟，就算晚辈孝敬长辈的一点心意吧！”说完，就将一叠票子放灶台上。考虑到明天要早起床，没有聊什么，安慰了几句话，就到客房睡觉去了。

　　银盘的月亮向西坠落，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山妹点燃着松明火把，敲开了小六子家的大门。小六子母亲急忙点燃了一梱松明打开门，一见是山妹，以为她是来告诉小六子的好消息，就把山妹拉进大门。

　　“山妹，你有小六子的消息了？”小六子母亲边问，边将把插入天井边的火篮里。

　　“阿婶，目前还没有小六子的消息，我是来叫李老板吃早饭的。”山妹边说边把火把插进火篮，朝楼上叫道：“李老板起床吃饭了。”

　　“好，马上就起来。”李老板回应一声。

　　“阿婶，这三年多来，村里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小六子出走，带来谬论地震；接着是吴良德的三把火，把大塬村烧得焦头烂额；再就是轰轰烈烈的护林运动，让王宝财蒙冤坐牢。这些事虽然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但还是深陷其中。这些风波都过去了，村庄也平静了。又被茶圆的琐事缠着，以前是茶树长不出新叶，现在是新叶采摘不完，加工好的绿茶、白茶堆积如山，没人要。所以，我一直没有时间来看您们，对不起！

　　“阿婶，忘了告诉您，今天我要坐李老板的拖拉机去上海推销茶叶，或许一、二个月回来，或许要一年半载。您要保重身体，一有小六子的消息，我会及时告诉您的，不要担心。”山妹说完，从口袋里掏一张工农兵票子十块钱塞在小六子手里。

　　“你没有出过远门，一个人在外风里来雨里去的，要时刻小心，照顾好自己。”小六子母亲捂着山妹的手，含着泪花。她心里觉得一个多么勤劳、贤惠、聪明、又漂亮的女孩，本来就要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了，谁知道小六子偏偏把她抛弃，自己无影无踪。究竟是他俩的缘分未到，还是自家的风水不够大？

　　这时，李老板与拖拉机驾驶员走下楼梯，山妹站起身，从火篮里取出火把，三个人行走在夜深人静，狭长的巷子里。火光照得土墙黄中发红，水沟里的青蛙“咕咕”的鸣叫，门前的家犬“汪汪”的吠着，古榅树上的乌鸦“哇，哇”的叫了两声。
　　
　　（未完待续）
　　2020.1.初稿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