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上初一那年，我们家终于盖新房子了。在奶奶家后面的空地上，新垫起一块宅子，离奶奶家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盖新房之前，老房子已经扒掉。母亲就带我们露天睡在新宅子上，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夜中醒来，透过蚊帐，看到的是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上正闪烁着点点繁星，以为自己是住在天堂。

　　我的新邻居小江是我当时的同班同学。我们经常站在门口讨论学习上的事或学校里的事，他也常常让我帮他完成课外作业。我趁机向他借书看。他说在他家里只找到一本书，再也没有其他的书了，不知道我愿不愿意看。我想，只要是书我就看，而且还是一本很厚的书呢。我接过来一看书名，叫《乡村赤脚医生手册》，我才理解他为什么问我愿不愿看了。有书看总比没书看强，这本《医生手册》我也逐字逐句地读完。我记得里面有个章节是介绍男女身体特征的，对男女生殖器都作了较为详细的介绍，这一段，我要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才敢看。总觉得这不是我该看的内容，害怕被母亲发现了又要挨骂。

　　母亲并不在意我看什么书，而是在意我总是在看书。农村一年四季都有忙不完的活。母亲教训我说：夏天站一站，冬天吃饭靠边看。意思是说夏天该时刻不停的忙碌，稍微偷懒一会儿，冬天的一顿饭就没了。农忙时节无闲人，在母亲眼里，我就是家里半个劳动力，怎么可以整天抱着书看。我一看书就把什么都忘了，母亲分配的任务常因此而不能按时完成。所以，母亲一看见我看书就气不打一处来，训斥是轻的，有几次就直接夺过我的书扔进灶膛，幸好灶膛里没火。我想母亲并不是想真的烧书，书都是借别人的，烧掉了还是要赔的，最后买单的还是母亲自己。

　　为了能看书又不被母亲骂，我常借蹲厕所之名躲在里面看书。厕所就垒在堂屋东墙外面。弟弟或妹妹有时着急上厕所，而我躲在里面就是不出来，他们就隔着墙头往里面扔土块，还向母亲告状。母亲骂我说我是“拉滑屎”。这个害处我一直到现在还能体现，我蹲厕所的时间少则十余分钟，多则半个多小时，而且还必须看书才能顺畅。

　　每到收麦子或割稻子时，我们都要放十天左右的假期，叫忙假，就是来家干农活。初一那年收麦子，有一天全天都在下雨。早晨草草吃完饭，母亲就上床睡觉了，连续多日的劳累让母亲非常疲惫。我也非常疲惫，也想借着雨天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我手里有一本从果姑那里借来的大书叫《伊豆的舞女》，一直干农活没捞到看，下雨天正是我看书的好天气。

　　我坐在堂屋门口光线较明亮的地方，捧着厚厚的小说，心里说不出的惬意，多日的劳累一扫而光。许多时候我并不能理解文字背后深刻的寓意，而常常是被文字本身的美丽所吸引。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长时间，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曾停止，但我听不见，直到我双眼模糊看不清书上的字，才不得不抬起头来，我的脖子僵硬得不能一下子抬起来，试着活动几下才直起来，一寸余厚的书我几乎看完，而母亲还在睡着。我看了一下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竟然连续看了五个多小时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