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的雨下了一整夜,不大不小,但觉飘缕入骨。夜是墨然,偏暗灯黄约叹半里。挽风流离。那雨便丝丝缎缎地斜着,丝丝幽韵,怜光长履,沿途寥寥画意,寂寂溟茫空枯树影;若三千缘线颐染忧思,要一直淋到心头的坎儿里去。
因是深秋初冬之际,风从窗口探照灯投及似地吹进来,或自起伏的伞面下扑怀而至,并携着可融入肌肤的丝丝的雨,竟令人觉得寒冷中已足有背景去感同身受不属于自己的凄凉。可以是“新妆竟与画图争,知是昭阳第几名?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需怜我我怜卿。”“稽首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先,愿为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少女凤冠娇颜,嫁衣柔姿,却是盼得一封自手中颤然飘落的讣告——泪痕划破了红妆,烫碎了冰心;剑客征战九季,卸甲归田,却只来得及握住松岗冷月下那碑上刻着的名字——再也赏不见梦中的翩舞,尝不到她温的酒,她沏的茶……人间痴眸凝月宫,雨夜却总是无月,仿佛无处寄予愁思,至于一片半片零落悄然的旧叶,竟也在泥土中漾开了泊松亮斑般的缱绻。已念自顾,终止慨然,望着冰线拴缚尘绿,是叶丁忧,或树丧子?但且轮回,诸行无常而已。
伞外夜朦胧,渺雨空怀之际,既知不远处自有无期繁华起落,杳杳几笔将此下寂默约尽,也甘愿缚于尘网,或自乐流俗,或清莲洁身,引白衣长堤之局、千古丹青之赋。倘若将这凄凉品位而出,至无关风月,该是当晚弄笔的一大灵感,但已忘却了彼时为何不曾提稿,只记得仍在那稍稍远离喧嚣的夜风与夜雨里回眸怔望,风携细雨飘进伞下。领口微润。仿佛有雾,便似身置天池凉水,彻泠泠的,而我顾望时确是在想:今夜有雨,她带伞了吗?
习惯于惆怅一抹湛蓝、一顿幽戎,风雨幻化琉璃,却常常凝固了山河一叹,只潦草从心,便随灵感任流漂泊。承认自己的沦陷,也正是验证心境却实缓缓流转地得体。灵感与心悸的交融为己牵线连缕,但其本身并不自知,终于云开见月,碰落烛火,仿佛尽是满足,却在某时的某一刻明白过来放纵失去了无法重复的什么。此刻再欲凝聚的灵感已有几分脱离本意,平添幻想。
那些恰机融于当下的灵感便是如此,在重提时竟也给人带来稚童般的想象,是故无论这些灵感有否被执笔铺卷,也不该存在错失恰机的后悔的。
这一刹暂得于己,亦有顽劣荒唐的欢乐。颇如大肆劳顿过后,也无所依也无所靠,也忘失了平常喜好洁净的自己,两白馒头,一听凉啤,兀自蹲坐路边道牙上,看夜幕紫红转乌,轻言细语促灯黄渐破茧成蝶;远处的行车挑起晕火,满怀多普勒效应木木途经。自觉一身松懈,嘴中尚含浸透乙醇香气的面泥物质,竟吃吃地笑了起来。我痴痴地臆想,若有鲛人于南海外泣泪成珠,想必这月光垂下的珠帘中定有一袭正独独地被我占有,于是荒唐地觉得,那刻的我,同月光琴弦上的雅士又有何太大区别呢?
仿若此夜、此雨。放空过后深明所动,留夜幕灯黄丝雨,予得琉璃梦境。灵感将要隐幻,想象将要开放,此时可不忙急急动笔,因为那想象之中,颇蕴有心灵关于此感的自主思考。
总想再多待一刻,随雨飘落的方向行走,四面八方来的熨帖湿淋囚一境水月,方寸间闭眼,错感置身山林,丝剔鱼骨般的细雨正滴抚群枝落叶,融化进空气与泥土中。
落水归土,落叶归根。
我只低头。
能够在夜雨中漫步,还幸于父母送来了避寒的外衣,送来了未及歠食的晚餐。这样骤然降温的雨夜,这样甚美却无心被他们欣赏的风景里,我如此幸运。
但日升月潜之下,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幸运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再言之,不是所有人都在珍惜这份幸运。警觉乎?
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们的心也常是柔软。时而给予自己机会放开多愁、泛滥灵感、任心自悟,终有所得,至于感恩,既红尘纷扰而无从脱离,这便是喧嚣紫陌中一份难得的清酒欣然吧。
雨后向晚瓷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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