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萑苇(1)”。夏天的南风一吹,北大荒的麦子又开始成熟了。那无边无际的麦田里,飘散出麦子的芳香,带着甜丝丝的舒畅。1971年的麦收季节,就要到来了。
麦秆儿挺立着,连成一片嫩黄色的云;麦穗高傲着不屈的头;麦粒只把芒刺,对着蔚蓝色的天空。
小鸟儿,“咋啦?咋啦?咋啦?”,在麦地上空叫着,仿佛向麦芒抗议:为什么把芒刺针对着我?
高音喇叭里,反复地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的歌曲。
沙连长和潘指导员,在地块之间穿行。他们小心地摘下一个麦穗,又轻轻地搓开,放入嘴里慢慢地咬着。沙连长说:“今年天气比去年热,麦子成熟期可以提早三五天。但我感觉今年天气不靠谱,一切迹象都表明要发生涝灾,我们连队地势低洼,我们应该提早收割。你马上向上级领导汇报我们的意见和建议,取得他们的许可。”潘指导员只说了一个字:“好”。
7月16日下午12点55分,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的高音喇叭突然静了下来。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九团的全体干部和战士,在等待着一个时间点的到来,这个点是下午的一点钟。
田间地头的知青即兵团战士们,手里拿着镰刀,准备好了冲锋上阵;康拜因(2)在麦地的地头停着,发动机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所有的人都抬着头,侧着耳朵倾听着高音喇叭将要发出来的声音。那是麦收开镰的命令;也是麦收总动员令。
沙连长和潘指导员站在麦地前。沙连长手里拿着一面红旗;潘指导员站在他的旁边,面带喜色,安如磐石,他期待着今年麦收有个好收成。他焦急地看着手表指针的转动,指针转到了下午一点钟。高音喇叭里传出了呯的一声发令枪响;接着徐团长宣布麦收开始。随着枪声,沙连长挥动了红旗,拖长了声音高喊着:“出发”。
康拜因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快速地向着麦地深处挺进,麦子纷纷割倒在地,整齐排列在它后面的麦茬上,等待太阳晒干后拾起来进行脱粒。知青们挥动着镰刀,迎着太阳前进。到处是红旗招展;到处是人头攒动;到处是镰刀飞舞;到处是辉煌壮丽的麦收场面!
高音喇叭里,反复地播放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毛主席语录歌曲。给人力量,催人奋进。
麦地里筑着一些鸟巢。小鸟儿,“咋啦?咋啦?咋啦?”,在头顶叫着。仿佛向知青们抗议:为什么捣毁我的鸟巢?
麦浪滚滚,一起一伏;风吹麦浪,无影无踪。知青们,每人割着四行麦子。一字地排开。宽度是半自动联合收割机可以转圈的距离。
麦收的劳动,真是辛苦——太阳当头地爆晒着;手脚被麦芒儿剌着;蚊蝇赤裸裸地叮着;大汗淋漓地流着;手指割破了渗出血。
小鸟在麦地里筑的鸟巢,经常有三五颗鸟蛋。伸手拿起来,磕碎了送入口腔,甜丝丝的略带着蛋腥味道。在食堂吃不上鸡蛋,吃一点小鸟蛋,补充一点营养,总比没有的强!更有些鸟蛋,里面已经是胎鸟,这些不能吃的只好扔掉。
小鸟儿,“咋啦?咋啦?咋啦?”,在头顶叫着。仿佛向知青们抗议:为什么吃了我的宝宝?为什么要毁了我的胎鸟?
知青们争先恐后地割着麦子。劳动的场面你追我赶。不能落在别人后面,不能作为落后的典型。想先进,争先进,当先进。为了前途而奋斗,这是心底里的话。
第二天天气出现了变化:有时阳光普照;有时阴晴不定。第三天完全转阴;气压太低,闷热难忍。夜里下起了暴雨,天亮前变成了阴天,收割机都无法下地。
知青们来到了麦地里,麦子是湿漉漉的一片。七星河的水,在不紧不慢的上涨。麦地里有了积水,一脚踩下去,鞋子进了水。大家在浅水中割着麦子,劳动的热情非常地高涨。
夜里又开始下雨;雨水不大不小地下着;天亮前又变成了阴天。收割机依然无法下地。麦地里的积水没过了鞋子,知青们在浅水中割着麦子。鞋子湿透了,裤脚也湿了。
小鸟儿,“淹了,淹了,淹了”;“淹了,淹了,淹了”在头顶闹心地叫着。仿佛告诉知青们,它的宝宝已经被淹了,它们前途堪忧,它正伤心地哭着。
沙连长和潘指导员在地块之间穿行,两个人表情严肃。沙连长对潘指导员说:“看来雨水还要下,我们要一边收割,一边把割下来的麦子拉走,万一大水涨上来,麦穗发了芽,损失更大。”潘指导员只说了一个字“好”。
夜里继续下了雨,雨水还是不大不小。七星河继续涨水,麦地的水位到了膝盖。知青们在深水中割着麦子,裤子已经湿透了。他们回到宿舍里,一个个累得趴下了。
我们连队有五百垧麦地,一垧地十五亩,那就是七千五百亩麦地,全连职工不到四百人,真正能够下地割麦子的不到三百人,没有办法完成收割的任务。况且大水已经漫到了膝盖,有劲也使不上。
小鸟儿,“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在头顶凄厉地叫着。仿佛告诉知青们,它的宝宝被淹了,它们生还无望。它正心碎地哭着。
眼看着麦子泡在水里收不上来,沙连长来了个全连总动员,提出了龙口夺粮的口号。凡是能够下地的人员,必须去收割麦子。卫生员服务到地里;炊事员送饭到地头;轻伤不能下火线;女知青例假不能休假;连队八大员有五大员到了麦地劳动。上海知青曹惠芳得急性肝炎,刚刚住院治疗回来,也挣扎着坚持在水里割麦子,由于劳累影响,急性肝炎变成了慢性,从此病魔缠了身,一辈子都在吃药打针。
龙口夺粮的口号,具有强大的威力。雨水还在不停地下着,七星河水还在涨着,大水漫过了膝盖。麦地里是白茫茫的汪洋一片,起风时波浪滚滚。割麦子的方法有了改变,大家肩上背着柳条筐,只割下麦穗装到筐里,装满了背回到大路边,倒在马车上。
每天早上,知青们出发前,先要打来一桶热水,把湿的裤管用热水泡热,再穿到身上。如果不用热水泡热湿裤子,穿上去会冷得受不了。这不是他们懒惰不肯洗裤子;是因为每天泡在深水里割麦子,洗了也是白洗。
知青们天天裤子湿漉漉,很多人得了关节炎;有的变成了风湿病。往年只要半个月的麦收,今年已经二十多天,一大半的麦子还没有收割掉。水深到了大腿部,鞋子陷入麦地的淤泥里很难拔出来。天气一天天冷起来,麦子在水里只露出了麦穗。
全团的麦收已经结束,团党委浩副政委的吉普车,屁股冒着烟来了。还带来了新闻报道员,派来了支援部队。我们把宿舍让给支援部队住了,我们住在帐篷里。夜来雷雨交加,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帐篷外的世界瞬间变成了白天,雷声在帐篷顶上炸开,惊天动地响彻云霄。副指导员颜锦荣大声叫着,大家快上木板床。他怕我们在湿地上站着被雷电击中,喊叫着要我们上床睡觉。
值班二连的兵团战士们,从黑大林子来到了我们连队。他们自己带来了帐篷,在我们连队安营扎寨,与我们同吃同劳动,他们在我们连队水中捞麦半个月。龙口夺粮成为全团的口号。
小鸟儿,“感谢!感谢!感谢!”在浩副政委头顶叫着。仿佛向他说道:“感谢支援!感谢支援!”。新闻报道员拍了几张照片,采访了几个干部和战士。脸色严肃地跟着浩副政委走了。小鸟儿追随着吉普车散发出来的尾气,一路地高叫着为他们送行。
半个月后小麦收割终于完毕,脱了粒堆在场院里。沙连长和潘指导员走在一起。沙连长拿起一把麦粒,仔细地看了看,放在嘴里慢慢咬着。心疼地说道:“麦收历时三十八天;今年小麦大减产。年初播下八十吨小麦种子,收回六十吨可以做种子。其余只能作商品粮和口粮。国家提倡‘多卖粮,卖好粮’,把好粮卖给国家,大水泡过和发芽的麦子,留给知青食堂吧。”潘指导员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知道了他们的苦心。水泡过的麦子我们吃了整整一年,蒸出来的馒头都可以黏掉牙齿。
注(1)萑(huan)苇:本指割芦苇一类的草。这里借指割麦子。
注(2)康拜因:联合收割机的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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