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华山高中的门口，成冰雪背着画架，正在校门外一侧等我。他拦着我的去路，说：“秦鹏，你不要进校。”他有些小心地四下张望。
“有事吗？”我无动于衷，以为又是旷课的事情，“反正我高考无望，随学校处罚吧！”
其实，临近毕业，学校对高三两个慢班的各种管理都放松了，基本依靠学生的自觉，对一贯严厉禁止的早恋也听之任之了。
“封建礼教”被冲破，很多男女同学感到在校时日无多，顾不得那些不成文的条条框框了，互相表白、求爱，迅速从暧昧、对话迅速走向交往。
高三两个慢班的几对恋人故意昂首扩胸从教导处前走过，教导主处赵主任视若未睹，任也听之任之。逃课逃学更是家常便饭。除此之外，还有何事让成冰雪为我担心？
成冰雪低声，说：“秦鹏，你闯祸了。鄢展新到处到山上、宿舍找你，他们把你宿舍的被褥等都给给扔到了外面的碾场上，扬言要把你打残废。”
我的胸口突然又隐隐作痛。鄢展新的那一拳给我留下了后遗症，好长时间都疼通不止，我真怀疑是肋骨有断裂之处。他们经常拿同学们做拳击靶子，出拳稳、准、狠。
我不由自主伸手进入裤袋，握紧里面的水果刀，“成冰雪，没事，华鄢展新他们最喜欢虚张声势，还干闹出人命不成？”我突然间作了一个影响我命运的重大决定，
“成冰雪，你能帮忙把鄢展新约出来吗？”
“你要干什么？”成冰雪分明看透了我的内心想法，他劝解我说：
“秦鹏，你不要意气用事！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年韩信不发迹前，还遭遇过街头无赖的胯下之辱。结果，韩信忍辱负重，获得刘邦的筑台封侯，打下汉朝天下，被刘邦封为一字并肩王。我们谁没有遭遇过欺凌？有时只能忍辱负重。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风平浪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鄢展新的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和他作对？”
“不用担心，成冰雪，我只想和鄢展新单独谈谈。快毕业了，我也不想结怨的。”我故作轻松。
“那你要小心，秦鹏，这些人没有人性的。”成冰雪不好意的地低声说，“因为一句话，我也被他们围攻打过。张毅刚、贾宏业他们也是。没有受过华山八虎欺负的男生很少。”
“是吗？他们连你们这些好学生也欺负？”我吃惊，反过来安慰他：
“你放心，成冰雪，我和鄢展新谈判会有一个好结局的。”我笑着和成冰雪握手言别，倒有生死离别的感觉。“华山八虎”成员简直不是人，他们依仗着父母的权势胡作非为，欺凌弱小，学校却放任不管。我们单独一个学生，力量单薄，怎么和八个人的恶势力对抗？
“那我把你的自行车推到车棚，再去找鄢展新！”施展新接过我手中的自行车，推着进了校园。
我踱步走到校门的西侧，站立等候，身体有些不自然的发抖。刚才成冰雪所说的韩信“胯下之辱”故事，我早就听村里老人们讲述故事听过。
秦朝末年，韩信年少时父母双亡，家道贫寒，却刻苦读书，熟演兵法，怀安邦定国之抱负。他苦于生计无着，于不得已时，经常在熟人家里吃口闲饭，有时也到淮水边上钓鱼换钱，屡屡遭到周围人的歧视。一天，一群恶少当众羞辱韩信。其中有一个屠夫对韩信说：你虽然长得又高又大，喜欢带刀配剑，其实你胆子小得很。如果你有本事的话，你敢用你的配剑来刺我吗？如果不敢，就从我的裤裆底下钻过去。韩信自知寡不敌众，硬拼肯定吃亏。于是，他当着许多围观人的面，从那个屠夫的裤裆下钻了过去。史书上称为韩信“胯下下之辱”。大家都在嘲笑他，骂他懦弱没有用。
后来，韩信先辅佐项羽，不受重用，投奔刘邦。刘邦起初只把他当作一般人才，他乘夜逃跑，才有了一段“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历史典故。后来，刘邦筑台拜将，韩信用计，辅佐刘邦夺得天下，被封王。他的历史功绩很少有人流传，流传甚广的却是韩信能忍”胯下之辱”的故事，说明他有了不起的大忍之心。韩信被封王后，还恬不知耻地感谢那个让他饱受胯下之辱的屠夫，不但封屠夫为官，还大言不惭地告诉诸将：“就是这位壮士，让我从他的胯下钻过。当时他如此侮辱我，我难道不能一剑干掉他？但杀了他有什么用用，他又不是秦始皇，干掉他我也不会扬名立万，反而可能因此而偿命。所以就忍了下来，这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但是，韩信这样一味退让容忍有什么意义？正因为韩信的“妇人之仁”，最终的结局就是韩信被吕后设计杀害。如果韩信拥兵自重，造反成功，自己坐上皇帝方才算彪炳历史。
韩信留给历史的传说更多的是耻辱的印记。现在，我省艺落榜、预选失败等早已既成失败的定局，我甚至没有资格参加高考。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到农村务农，被打会低人一等的原形，我又有何脸面见秦驼村的父老乡亲？
我万念俱焚，悲观厌世，那时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痛苦的疑惑和一种以前还不曾有过的悲伤——仿佛体内的某个部分正趋于死亡似的。
人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会自杀或者寻死的，即使有一线生机，也会坚持活下去。
可是，在我四面楚歌的绝境中，我不知如何如何寻找生机？楚霸王项羽在垓下被刘邦重兵重重包围时，他还有最宠爱的妃子虞姬歌舞陪伴，最后带领八百铁骑突围。与他相比，我才是陷入了四面受敌、到达孤立无援的绝望境地了。那样我也要无颜见江东父老，自刎解脱吗？
等了好长时间，我才听到嘈杂的脚步声、以及鄢展新嘶哑嗓子的叫嚣。鄢展新、石磊两人气冲冲地从校门口出来，往西侧这边走来。
脚步声响起，震得我的血液倒流似得，我浑身冰冷，不由握紧了裤袋里随时携带的水果刀。、
“我要和鄢展新决斗了！”我自我解嘲。普希金是为了冈察洛娃决斗，我是为了什么？女人？还是尊严？不得而知，
我强做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鄢展新，听说你到处找我，有事吗？”
“是，我们找你算账。你好大的胆子，秦鹏，竟然挑战我华山八虎！”经常自称“霹雳虎”的石磊上来就骂骂咧咧。
我对石磊置之不理。兵书上有言“擒贼先擒王”，如果我能把鄢展新降服，“华山八虎”也就都不在话下。
“我想和鄢展新单独谈谈。”
“你算什么东西，敢讨价还价，和我们老大对话？”又是石磊挑衅。，这个家伙分明是狗仗人势。他也是出身农村，竟和县城的这帮无赖分子混在一起。
我试图凭借推心置腹的谈判技术把这场决斗消灭。我撇开石磊，径自走向鄢展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鄢展新，我们毕竟是三年高中同学，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何苦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如果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可以道歉！我给你买两盒阔佬烟或者大前门烟，希望你网开一面，不要和我斤斤计较！”
鄢展新终于开口了，
“秦鹏，我敬佩你的勇气。不过，你把我们约出来，就不是几句话可以善罢甘休的。”他说：“你上次就提出和我单打独斗，我一直在等你兑现诺言。如果你赢了，我们华山八虎和你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我还没有应诺，鄢展新就不由分说跳起来，飞起一脚，正中我的胸口处。“你接招吧！”他施展连环腿，简直把我当做了练拳的靶子，连踢带打，如同对待一个非同人类的的低等动物，如狗、猫之类。
我接连受到施展新迅疾的拳打脚踢，连连趔趄倒退，一个收脚不住，我摔倒了地上。
鄢展新并不停止，使劲踹击我的胸口，似乎要把把我置于死地。我用手臂护住胸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手心被尖头石砾撞的满是鲜血。
“鄢展新，你打够没有？”我问，“如果你打够出气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不待鄢展新回答，石磊桀桀怪笑，“你小子还挺硬气的。你下跪求饶，我们就饶了你！”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我还要强辩，鄢展新再次突然出拳，猛烈地拳打我的左脸，刀割般的疼痛迅疾传来。令我脸上血肉模糊。
“不下跪求饶也行，你从我的裤裆底下爬过去，我就放过你！”鄢展新边威胁，边拳打脚踢我。
“你想让我当韩信吗？”
“我不知道韩信是谁，”施展新暂时停止了攻击，他站在我触手可及的一步之遥出，不怀好意地威胁我说：
“只要你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石磊在一旁叫嚣：“这个主意好！秦鹏从裤裆底下爬过，以后就成了屌了，看他还怎么张狂？”
鄢展新狂笑：“哈哈哈，秦鹏是屌，是我裤裆里的鸟！哈哈哈……”
男儿膝下有黄金！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不错，当年韩信甘受胯下之辱，不和街头无赖正面冲突，后来被刘邦筑台拜将，历经征战，业绩显赫，汉朝立国时被封为一字并肩王。但是，最后韩信被皇后吕雉杀害，流传下的只有胯下之辱的恶名无法摆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怎么能忍辱负重十年才能报仇？
当今社会，拜金主义横行，没钱的正直人处处低人一等，饱受打击和歧视。多少妙龄女孩卖身求荣，甘作有钱人的宠物。我的理想是成为著名诗人，但是我即使将来即使成名又如何？微薄的稿费甚至不能够维持温饱，仍旧是遭恶势力欺凌和排挤。既然将来难免悲剧和屈辱，为什么不是现在当机立断就死，死后留下英勇的名誉传播？
“鄢展新，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怒不可遏，从口袋里扯出水果刀，“你们也未免太欺负人了！我要和要和你同归于尽，让你给我陪葬！”我拼尽全身力气，刺杀鄢展新的前胸、胳膊、腿等。
绝望中，我抱着和鄢展新同归于尽的求死之心，拼尽全力胡乱刺杀。郭鄢展新三番五次欺辱我，目无法纪，我现在无力反抗，将来我如果成为了成功人士，也会沦为同学们口中的笑柄吧？
“华山八虎”依靠家中权势一贯欺凌弱小同学，简直是恶势力，我杀了他们帮派的老大鄢展新，无异于为民除害吧？！即使我死后不能被追赠为烈士，也应该被评为见义勇为的榜样。何况，我活着倍感人生毫无意义，有鄢展新这个败类给我陪葬，我也算思有所值，够本了。
“秦鹏，你怎么敢杀人？……”鄢展新惊恐万分，他白衬衣的鲜血浸湿染遍，身上鲜血直流。他万万没有想到我用随时携带水果刀防身，一时处于愣怔中，任由我刺杀、鲜血从前胸等处浸出。
“老大，你快跑！……”石磊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挣脱开，转移目标向他刺杀而去。
石磊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他见势不妙，从地上见了一根木棍，挥舞着阻挡我的进攻，一边扶着鄢展新进了校园。
过了一会，我看到石磊骑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着鄢展新，两个人迅速逃离了凶案现场。
我头脑中一片混乱和空白，却故作镇定，手握那把水果刀，像慷慨赴死的勇士模样，径自到教导处投案自首，
“赵主任，我为民除害，把鄢展新刺杀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赵主任见我浑身有鲜血，大惊失色，“我们学校怎么光出这种事情？上午章柏录，下午就是你……”他连忙打电话报警，手一直在都抖动。
多年后，我回忆起赵主任报警的慌张情节，觉得就如同放映的旧电影一般模糊和迷离。
逮捕的场景毫无惊险，远远不如逮捕章柏录老师的排场。也许公安局对一个学生的打架斗殴不从来不当一回事吧！
那两个警察全是穿着便装，也没有持枪，其中一个的左腮似乎有红色口红印记，很可能他正在女朋友约会途中被突然叫来执行的逮捕、押送任务。我一个文弱书生，又是投案自首，不值得警察兴师动众围捕。
直到坐上警车后面的车厢，我还犹在噩梦中迷离未醒。
那天的决斗经历，成了我人生的交割分界线。可悲的青年思维啊，那时的我只顾自己逞一时之快，竟然完全设身处地考虑过父母、亲人的感受。如果那次决斗，我失手刺死鄢展新或者被鄢展新反抗刺死，死者无法复生，侥幸活者也会被判死刑偿命。两个家庭父母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独活度过残生？
年轻时，我们不懂珍惜生命，更不曾设身处地考虑过父母之亲的切身感受。现在我自己为人父、为人夫，即使偶尔设想一下那天不测的死亡场景，无不觉得摧肝裂肺，恐怖不已，简直不敢设想，不敢回忆，悔不当初！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情愿学一次韩信忍辱负重，那样我预选落榜后，为了不必回村务农面愧对父老乡亲，我可以逃避到人迹罕至的云南西双版纳隐居生活。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愿意在人间仙境般的西双版纳度过平方的一生。我愿意盖座小木屋，当一个垦荒的外来者，或者一个应聘当一个护林工，自食其力。我每天骑着白象，巡游保护西双版纳的树木和野生动物。
如果有一天，我在和狩猎者的战斗中牺牲，那样我可以算是真正的烈士吧？总比和人殴斗而死有价值和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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