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天天晚上去镇上看电影,我竟然还是考上了五年级。我们班一共考取十个,四个女生,六个男生。为了感谢我们的老师,也就是我们的校长,我们相约每人买两包烟送给他,每包烟两块钱,老师又高兴又欣慰。那时,我九岁了。
第一天报到,大雾弥漫,伸手似乎不见五指。在过去的九年,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雾。那一天,我独自一人去离家六、七里路的中心小学去报到。走在路上,前面什么也看不见,我总是害怕突然之间从雾中窜出几个红毛绿怪来,我快步走着,几乎跑了起来。隔着一条河是一条省级公路,不时听到汽车经过的声音,但看不到。我就凭着这一阵阵汽车的声音来为自己壮胆,知道这世界上还不是我一个人在雾中奔跑。后来,一遇到大雾,我就害怕出门,这种恐惧就来自于那次经历。
在考上的四个女生中,一个住在村子的最东头,我住中间,另两个住在村子的西头,相隔很远。由于离学校太远,每天早晨要早早起床才不会迟到,冬天时,天很黑就要起床,跑到学校天才刚刚放亮,还带着一点点黎明前的昏暗。
每天早晨,住在我家东头的小芹走到我家喊我,我俩再走到村西头喊二丫和三朵,然后,四个人在黑暗中走向学校。如果遇到阴天下雨,中午就不回家吃饭,早晨带几块饼或馒头,用废弃的盐水瓶装一瓶开水,带到学校作为午饭。冬天,水太凉。住在学校五(2)班的数学老师,看我们可怜,就烧开水给我们喝,我们是五(1)班的,她也喊我们去喝。遇到她家吃面条,我们还可以喝上面条汤呢。三朵是家中的独生女。他爹快到五十才生了她,全村人都知道她娇生惯养。阴雨天,三朵不用带饭。中午放学时,三朵爹会在街上买好饭送到学校。怕饭凉了,三朵爹每次都把饭揣在怀里。到了学校,再从怀里掏出来,有时是油条炕饼,有时是包子。
去上学的同村的几个人中,我的年龄最小,而我的成绩最好。有一次语文测试,我考了九十三分,其他几个人的成绩都考得很差,那三个女孩 还没考及格。王老师在班里批评说:你们胡庄来的几个,除了某某比较聪明,你们都是糊涂虫。某某就是我。就因为这句话,那三个女孩就开始孤立我,发起人就是二丫,按辈分我还要喊她姑奶奶。第二天,我在家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小芹来叫我上学,我实在忍不住跑到小芹家去问,小芹妈说她早就走了。那天我迟到了,也是我上五年级唯一的一次迟到。她们三个商量好从此不再喊我一起上学,在学校里也不再理我。
我还不到十岁,我 还不敢一个人走黑路上学。母亲找到村上另外几个男孩子,他们有的是我叔叔辈的,有的是我爷爷辈的,母亲请求他们早上喊我一起上学。
冬天的早晨,天又黑又冷,他们有时会从村头麦场上人家的麦草垛上扯一抱麦草,抱到干涸的河沟里背风烧着烤一会火。耽误了时间,因为怕迟到,他们就会跑着去上学。我是女孩,个头又矮,年龄又小,总是尽全力奔跑才不会被他们落下。上学的路旁有好几座坟墓,我从心里害怕它们。
到了收麦子或收稻子的季节,公路附近的居民会把割下来的麦子或稻子铺在公路上,通过来往的车辆碾轧把麦粒或稻粒打下来。打过的麦草或稻草还没来得及拉回家,就堆在公路旁。上下学的路上,那几个男孩常常把路旁的麦草或稻草抱到沟里烧着玩。有一次是打稻子,一个男孩直接在路上烧了起来,引燃了旁边的大堆稻草,刚好被主人看见。那男人又高又壮,从老远的地方大喊大骂地跑来追,手里还拿一根棍子。那几个男孩撒腿就跑,我也害怕地跟着就跑。因为,我是跟他们一阵在走,我想那男人一定认为我和他们是一伙的,追上我也是会打的。我用尽浑身力气,眼睛只盯住前面那几个飞奔的伙伴,飞也似地跑。但是那男人的骂声离我越来越近,我知道他一定会先抓住我,大打一顿。我绝望地大哭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腿一软就跪在路上。我双手抱头,闭着眼睛,只等着挨棍子。可沉重的脚步声并没有停留,它越过了我,骂声也跑到我前面去了。我睁开眼睛,看到拿棍子的人已跑过去,并没有抓我,而是继续追赶前面那几个小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后面还有追的人。惊恐地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我安全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跪在路上,于是赶紧站起来,快步走回了家。
回家之后,我想跟母亲说不想再跟他们几个一起上学。但是,不跟他们一起走,就只能一个人走,那更可怕。那时,根本没有要大人送上学的想法,有也不可能实现。我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跟他们几个继续上学,直到小学毕业。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还常常做梦,在梦中,我总是一个人在漆黑的路上惊恐地奔跑,后面有看不见的坏人在追赶,我跑啊跑啊,直到被恐惧惊醒。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