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们说过的,我们的经验好比一些营养物,分发给那些嗷嗷待哺的本能,但分发者却是一个糊涂蛋,不管谁饥谁饱,胡乱塞给它们。由于各个本能冲动是在这种完全偶然的情况下获得满足的,那么,由此产生的本能总体上被满足的情况也是完全偶然的。更清楚地说,如果某种本能冲动在某一天要求满足,它会活动起来,或者释放能量,或者寻求空场,这时它就会以一种十分特别的眼光看待这一天的所有东西,看能否利用它们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论这个人是行动还是静止,或是愤怒,或在阅读,或在说话,或在争斗,或者高兴,这一渴望获得满足的冲动都会对其作出评判,但它大都不能从中获得满足,不得不继续等待下去,经过一段时间,它开始变得衰弱;如果数日或数月仍然不能得到满足,它就会枯萎掉,就像长期得不到雨水的植物一样。
如果所有的本能冲动都如同饥饿,必须有实际的食物来满足,那么这种由偶然性来控制满足的情况就显得更为残酷。幸而大多数本能冲动,特别是那些精神方面的冲动是可以靠想象中的食物来满足的。在我看来,梦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它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白天偶然提供的满足机会之不足。为什么昨天的梦缠绵悱恻,充满柔情;前天的梦淋漓酣畅,充满欢情;而更早一天的梦险象环生,充满焦虑?为什么在一个梦中,音乐的美妙让我陶醉不已;在另一个梦中,我像一只鹰那样任意翱翔在群峰之上?在这些虚构中,我们的感怀冲动、欢娱冲动和冒险冲动获得满足,我们渴望听音乐或游览山峰的冲动获得满足。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举出一些例子,比我上面说的更为生动,来印证这种虚构与满足的关系。这些虚构将我们睡眠时神经接受的刺激翻译成我们能懂得的语言,但这一翻译是十分随意和武断的。我们睡着了的时候,血液在体内流动,肠胃在蠕动,手臂和被子压在身上,耳边响着教堂的钟声、风向标转动的声音、夜宴者喧闹的声音等等,所有这些刺激都进入我们的梦乡,在其中得到反映和翻译。虽然这些刺激物每晚都差不多,但不同的梦对它们的翻译却大不相同。对于同一种刺激,我们的虚构能力昨天编造是一种情景,今天编造的又是另一种情景,这是因为,编造者是不同的:昨天是一种本能占了优势,它要求满足,于是就发挥作用,激发一些东西,释放一些东西,而今天又是另一种本能冲动来做这事。
我们醒着的时候也许不像梦中那样任意翻译接受的刺激,生活有些单一而无变化。但是我应该补充说一下,在我们醒着的时候,本能冲动对刺激也有同样的反映和翻译。实际上,醒着的时候跟做梦的时候并没有根本的不同。在对不同文明发展阶段进行比较时,我们发现:一种文明在清醒时对各种刺激解释的任意性,一点也不比另一种文明在做梦时少。我们的道德评判同样是一些想象和幻想,建立在我们并不知晓的生理过程基础上,用来表达某些接受的刺激。我们所说的意识,也许不过是对一些模模糊糊感受到的东西之武断评判,而这些东西其实是我们不知道的,也许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现在来看看这样一件小事:假定有一天,我们经过一个市场,看到有人在对我们发笑。这个情况对我们有什么意义,这要取决于当时是哪一种冲动占了优势,还要看我们每个人的性格属于何种类型。第一个人把这个情况不当回事,就好像一滴雨水落在他身上一样。第二个人感到有点讨厌,但反应并不激烈,就好像衣服上爬有一条小虫,将它抖掉就行了。第三个人的反应就很激烈,要向这个发笑的人问个明白。第四个人开始检查自己的外表,看什么有些不太得体。第五个人则开始沉思默想:笑的本质是什么呢?第六个人的反应是心情愉快,因为自己让周围的世界增添了欢乐。这里每一种情况都有一种冲动得到满足,无论它是愤怒,是争执,是反思,还是友好。为什么刚好是这种冲动对这一情况作出强烈反应,而不是另一种冲动?那是因为它要求满足的程度比其它冲动要强得多。
不久前的一天,时间是上午11点,一个人在我身旁突然倒下,好像被电击中一样,周围的妇女都大叫起来。我将他扶着,直到他清醒过来并能够说话。在这一过程中,我的表情没有改变,情绪稳定,既不惊惶也未产生怜悯之心,只是做了我必须做的事。如果头一天有人告诉我,第二天上午11点有一个人会突然倒在我身边,情况就不一样了。由于一种预期,我的精神会遭受各种折磨,晚上不能入睡,到了第二天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不但帮不了他,自己也会倒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冲动都有时间对这一经验进行想象和解释。那么,我们的经验到底是什么呢?在我看来,它本身的东西要大大少于我们放进去的,甚至可以说,它自身并没有任何东西,是虚空。所谓的经验其实就是虚构!
——曙光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