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梅客房里出来,刚出了酒店玻璃旋转门,靳洪忽然又觉得心里不踏实起来。脾性刚烈之人往往容易脆裂,所谓至刚易折,便是此理,看小梅刚才爆发后的平静,他似乎预见到小梅接下去会干什么。
因为心有所虑,靳洪没有跟匡亚楠一道回去,而是折回到了办公室,边吸烟边整理着纷纭的思绪。方案想了一套又一套,就是想不出一个能确保小梅无事的办法。
但小梅的事是不能不管的,绝不能拖到明天去,今晚须得有个防备,可是叫谁去看管呢?情急中,靳洪忽然想到了邵金水,觉得他多少还欠着自己一些人情,这稳住小梅的工作,就由他来做吧。这家伙只要不使坏,点子还是挺多的,想到这里,他马上打通了邵金水的手机。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邵金水赶来了,一进门就猴急地问:“就为那事儿找我?”
靳洪说是的。
“你想通了?快刀斩乱麻?”邵金水挤了挤三角眼说。
“放屁!”靳洪说,“什么快刀斩乱麻!我是想让你照顾着一点。”
“这……更没问题啦,你说我该怎么做?”
“别让她乱走,保证她安全,让她开心起来……直到没事了……”接着他强调,“一定要确保她安全,记着!”
“这……”邵金水搔了搔头,吞吞吐吐地说,“这比我想象的还要难。”
“要不,那还叫你帮忙?”
“说的也是,我答应你,我保证!不过……”邵金水拍过胸脯后,三角眼忽然骨碌碌地转了几转。“我也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这六月债,还得可真快,靳洪的忙他还没帮上,反过来却想让靳洪帮他的忙了。
靳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家伙凭空冒出来,涎着脸来套近乎,来巴结人,原来是早有企图的。
“嘿嘿,来而不往非礼也。”果然,邵金水打了一个含糊的鼻音。
靳洪不想跟他聒噪,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到底什么事儿?”
“我这事儿说起来……有点麻烦。” 邵金水谄笑着说,“但只要你出面,就容易解决,嘿嘿,容易解决的。”
“还他妈装逼,秀智商么?”靳洪盯着那张讨厌的卫星残舱脸,仿佛窝着一肚子火气。
“哎,是这么一回事。”邵金水哈了哈腰,坐了下来,如是这般地叙述了事情的原由。
原来,邵金水去年底开工的广电大厦建筑工程,在做到第三层正浇圈梁的时候,被勒令停建了,原因是他手下的一个项目负责人买通了业主和监理,在施工过程中搀进了政府明令禁用的废标钢材和海沙。沈若萍因为出现过靳洪收取回扣费的问题,引起了她对建筑质量的关注,先后下达了三个指示,要求建安部门树立百年大计,加强安全防范,持之以恒地对在建工程全程实行质量监督,在前不久的一次突击检查中,质监人员查验到广电大厦以次充好的问题,上报给了市委。沈若萍当即作出批示,要求严惩不贷,举一反三,引以为戒,责令恒丰公司立即停工整改,并作出巨额罚款的处罚,同时要求施工单位立即拆除有安全隐患的三个楼层。
“工地已经停工十多天了,一百来号人天天工资要照付,还要罚款三百万,三百万哪,你想一想,工程的全部赚头还没这么多,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靳主任,你可要救我呵!”邵金水说到伤心处,三角眼中还真挤出几滴鳄鱼泪。
靳洪愤然道:“你真是坨狗屎,拉到哪都臭,好好一个项目都让你糟蹋了,还有脸叫屈?就怪你心太黑吧!”
“其实,我何尝不想合法赚钱呢?只是公司每天都有不菲的花销,就拿上一回给你的……”说到这里,邵金水还向他挤了挤眼。
仿佛有一块烂鱼嚼进了靳洪的喉管,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心想就是这笔钱财,差一点断送了自己的前程,现在这家伙倒好,还要腆着脸来向自己邀赏呢,真气人。
邵金水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极度不快,继续演绎苦不堪言的经典表情:“当然,我们还得照顾所有涉事单位的头头脑脑……总之,要是全按标准做,忙到头,只怕竹篮打水白辛苦一场……这下可好,倒了我八辈子的大霉了。我思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靳主任,你无论如何要救我啊!”
看着他的哭丧表情,靳洪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这家伙见钱眼开,又滴水不漏,活该如此失败!可想到与屠正刚的深一层关系,也只得请同情上脸,惺惺相惜了一会,然后直接回绝道:“你别再枉费心机了,这事是沈书记亲自在抓,沈书记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她不至于出尔反尔吧?”
“就因为是沈书记在抓,我才想到了你……拜托你去跟她说个情,放我一条生路。”邵金水涎着脸说。
靳洪肩着双手,隔岸观火道:“你做下这蠢事,还想让沈书记给你揩屁股,你觉得可能吗?”
见靳洪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邵金水绝望地眨了眨眼睛,神情犹如一个家底输光的赌徒,歇斯底里道:“难道你……你们就真的不管了?”
“我怎么管?我有权管吗?我管得着吗?都怪你自己利欲熏心,胆大包天,还能怨谁呢?”靳洪毫不含糊,句句直捣他的要害。
“可是,沈书记能……”邵金水从绝望的水底又冒出一个气泡。
“你这不是屁眼里打桩——让屎给憋糊涂了?你太小看沈书记的为人了!”
说完话, 靳洪转过身,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不再搭理邵金水,但他心不在焉,小梅的事一直搁在心上,放不下来,现在又扯上了沈若萍的事。又见这家伙不停地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既感到厌烦,又感到异常懊恼,心想有事找菩萨,却请来了这么一尊七煞神!瞧这麻蝇,正四下里逐臭呢!
发现靳洪板着脸,再也泼水不进,邵金水突然收住晃动的脚步,咧了咧嘴,发出一连串“嘎嘎”的笑声,三角眼猛一翻,恶狠狠地说:“我若死了,一定会找几个垫背的,这样就不会感到孤独,靳主任,你说是不是?”
靳洪心一凛,抽了口凉气,脱口问道:“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我也是被逼无奈。人嘛,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总会干些傻事,如果我把你……们的隐私不小心说出来了,你还能这么不在乎我吗?嘿嘿……”邵金水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一边向靳洪献上一个穷凶极恶的表情,听口气他已不是在求人帮忙,而是在赤祼祼地威胁了。
眼前的邵金水,真是个十足的无赖、恶棍,难怪在处理小梅的问题上,竟然出了这么个灭绝人性的馊主意,原来这个恶魔是想进一步控制自己,绑架自己,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真卑鄙!”靳洪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四个字。
邵金水大笑起来:“要说卑鄙,彼此彼此,哈哈……”
靳洪张口结舌,脸色时红时青,半晌才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我说明吗?”邵金水三角眼狠狠地一瞪,转身就要走。
靳洪慌忙喝住他:“你去哪?”
“你管我去哪?”邵金水黑着脸说,“万一我去跳楼了,一定会来向你……哦,还有沈书记告别的。哼!”
靳洪心底刹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慌,连头皮都发了麻。他感到束手无策,谁让自己的短被这个无赖捏着的?人是不可以有短的,一有短,别有用心的人就会来拿捏你,尤其一个场面上的人,顾忌就会有许多。沈若萍和她的政治生命,也操纵在邵金水这家伙手里,只要他轻轻一推,她那辛辛苦苦营造起来的信誉大厦,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恍惚中,靳洪想到了经常在梦中出现的硬壳动物,他和沈若萍都像是那种表面强大、实质虚弱的甲壳虫,经不起宵小之人轻轻一踩。人性的短处就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
靳洪软了下来,在这个无赖面前,他已没有选择,只有妥协。他想先稳住这个小人再作打算,就对邵金水说:“事情还没到寻死觅活的阶段,我会跟沈书记联系的,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机会。不过现在,我得把我朋友的事情处理好,毕竟人命关天。”
“可是我等不起,也不好等啊!”邵金水得寸进尺。
“我已经答应帮你联系了,还啰嗦什么!”靳洪不耐烦了。
“那你……的事,我还怎么帮?”邵金水这才想到了靳洪托他帮忙的事。
想到这家伙的心狠手辣、险恶用心,靳洪已经不寒而栗了,再把小梅托付给他,岂非羊落虎口?他在烟缸里捻着烟蒂,头也不抬地说:“不用了,我自己会照顾的。”
看看目的达到了,又没了自己的节目,邵金水准备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又回转身,关照道:“靳主任,那事可别拖久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