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东西,一如靳洪在四川老家的老白干,经过一段时间的封存、窖藏,反而愈显浓醇馥郁。
靳洪和匡亚楠失而复得的爱情,就像这老白干一样浓烈芬芳。拥着那具柔软无骨的娇体,靳洪在感到无比幸福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忧虑,因为他无意中又成了一个背弃承诺的人,又为了一个女人,刺痛了另一个女人的心,而另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匡亚楠的妈妈,自己未来的岳母,而且又是这里的市委书记!这无论如何也让他惴惴不安。
因此在他表现幸福的同时,又经常愁容满面、闷闷不乐,匡亚楠多次问他何事不开心,靳洪总是吞吞吐吐,闪烁其辞,不敢把真情说出来。是的,那只能是个永远的秘密,最好埋在土里、丢在河里、烂在心里,可不说出来并不意味着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在独处时,靳洪经常设身处地为沈若萍想,她要是知道自己又与她女儿一起了,会怎么想?怎么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已有两回,匡亚楠邀他去家里,靳洪不是推说忙,就说没有打算,一拖再拖,她因为有上次分离的经历,开始对爱情小心翼翼,见他托故搪塞,也不十分勉强,只等水到渠成。
一个周末,匡亚楠约靳洪去爬城南的象山公园,爬到中途,匡亚楠忽然问他:“我发现你好像很怕我妈,是也不是?”
靳洪言不由衷地说:“沈书记挺关心我的,我为什么要怕?”
匡亚楠采了朵路边的野菊花,一边闻着花香气味,一边分析靳洪的心理活动:“因为我每次叫你去我家,你总推三诿四的,你不想去的理由肯定是怕我妈,因为你上次没理由地甩了我,担心被我妈妈责骂,所以你一直在回避。”
这的确是个避免与沈若萍相见的很好借口,虽然前段时间,因为便民中心的事,靳洪与她有过几次交流,那是发生在与匡亚楠恢复关系前,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的关系又回复到那个始点去了,直接与当日的承诺起了冲突。为了掩饰真相,靳洪故意心悦诚服地说:“你真是个心理学家,把我的心事都读出来了。”
“其实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可以有许多种理由应对我妈妈的,譬如……”她沉吟着慢慢地说。
靳洪急不可待地说:“譬如什么?”
“我是掌上明珠呗,家里的。”匡亚楠冷不丁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回去的路上,靳洪一直在琢磨匡亚楠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几天之后,沈若萍果然打电话给他,严厉斥责他口是心非,说话不算数,又想故伎重演,简直无耻之尤,还言之凿凿说她要保护自己女儿,决不能让他企图得逞。
等她一股脑儿发泄完,靳洪说:“我知道亚楠是你宝贝,你爱她如命,但我爱她也如命,她也爱我如命,我们同是命,为什么非要厚此薄彼呢?我要娶她,你不能阻止我们!”
最后一句话,口气似乎不是在恳求,而是在耍横了。那天爬山回来,在永济路口与匡亚楠分手后,靳洪绕道经过那段长满苔藓的狭窄巷陌,看到一个小孩在路边摔了一跤,哇哇大哭,孩子妈妈慌忙把孩子抱在怀里,百般疼爱,他忽然悟出了匡亚楠话中的含义。母爱!是的,世界上任何伟大的爱,没有比母爱更无私、更包容的,为了她们的孩子,她们可以作出任何牺牲。匡亚楠是沈若萍唯一的女儿,她决不能坐视女儿的幸福于无睹,这就是他今天敢于向沈若萍强硬的原因——女儿是她的软肋,他要利用她的弱点,重返爱情舞台。他知道,只有拥有匡亚楠,才会有属于自己的江山,才能让美梦成真,否则上海滩出现的噩梦仍会重起。这两个女人对他而言,就是定海神针。
听了靳洪不亢不卑、坚定不移的声音,沈若萍沉吟了许久,忽然换了一副口气说:“可是,你这么做,叫我一个做母亲的,处在什么位置?你也得为我考虑啊。”
她似乎在恳求自己了,她还没跟自己正面交锋就先自软下来了。她的弱点已暴露无遗。
大凡政治成就感越高的人,就越在乎自己的声誉和影响,几乎所有政治人物都有双重性格,一方面他们可以我予我取、颐指气使,一方面却又患得患失、首鼠两端,这造成了他们十分复杂的价值取向。一旦面临危机,他们最先担心的是谢幕后的寂寞,因此他们必须时刻站在前台,发现情况不妙,又会赶紧找梯子下台。
靳洪没有浅尝辄止,继续强硬地回应沈若萍:“这个问题不应只由我一个来回答的,你更有责任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吗?”
“可是……”沈若萍努力寻找辩驳的理由。
“可是你却把错全推给了我,你为我设身处地想过吗?”靳洪接过她的话茬,“我是个男人,我也有自己选择爱的权力,不是吗?”
电话那端无言以对。
靳洪紧接着又说:“萍……沈书记,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但为了亚楠,请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会永远记着你……的好,求你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沈若萍哼了一声,又叹息了一声,然后再也听不到她的回话了。
靳洪与沈若萍之间所经历着的感情波折,匡亚楠至今都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故事,也从未经历过他们承受的羞愧和痛苦,她只不过为一时的失恋而迷茫,而消沉,一旦云开日出,她更加笑靥如花,容光灿烂。
她又挂着相机满世界飞。
她的低开领的米兰装和斑马纹的紧身长裤,又把时装店里的新潮带到靳洪的生活中。
生活着,是美好的。
爱着,是幸福的。
生活中有了爱,世界就变得无比的美好。
她把美丽武装到全身,把大写的幸福张贴到脸上。
这段时间是靳洪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心有所感,他以自己与匡亚楠的爱情故事为素材,尝试着写了个短篇小说,竟然在江城文学杂志发表出来了。匡亚楠看过后,直说写得真好,在伤感处直让人泪奔了。
他们开始契入到文学话题上。
匡亚楠说:“这年头,搞文学的比处女还难找,因为干这一行的人都是苦行僧,没有人肯啃着面包干这样的事业。庄诺也犯愁,每期的文艺专刊都把她忙乎得够呛,为啥?组不起好文稿呀!但每周一期的文化版是必须推出去的,咋办?只有她自己写,可一个人再有潜能,也要挖光掏空的呀!读者呢,又不喜欢老面孔,你说难不难?”
在匡亚楠感慨文学时艰的时候,靳洪却呆在一边发愣。
“你在听我说话吗?”匡亚楠拎了拎他的耳朵。
“我是在想,”靳洪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很想把我的经历写下来。我的经历就像一部书。”
“那你写呀!现在就写,你说,我帮你打字,我打字的速度快你一倍。”匡亚楠听过靳洪许多鲜为人知的经历,乍听他这么说,眼睛豁然一亮,赶忙兴奋地说。
看着她跃跃欲试,靳洪笑了起来,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搞创作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构思,需要布局,需要酝酿,怎么可以说写就写的。再说真正搞起来,我的精力还是不够的,因为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总不能把身边的工作也放弃吧,你说呢?”
匡亚楠若有所思地说:“这倒也是。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所以,这只能是我的一个梦想。”靳洪说。
“有梦想,总会有梦想实现的一天。等到你不做官了的那一天,你静下心来搞写作,怎么样?”匡亚楠歪着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你希望我在官场上泡下去吗?”靳洪忽然问。
匡亚楠眨眨眼睛说:“那看你贡献呀!你当官若能为一方百姓造福,意义就比搞写作大多了。文章救不了国,历来如此,但好文章能提升国民素质,净化人类灵魂,凝聚社会力量,却也不是一般经济手段可以达到的,可以说两者各有千秋。你如果在官场上干不出成绩,尸位素餐的,那还不如写写东西实在,至少不虚度了。”
匡亚楠的话引起了靳洪的思索。想到吴新朋那里逐渐归入他名下的巨额存款,不知为什么,他的脊梁开始发凉。
“喂,我又说错了吗,看你沉着脸?”匡亚楠推了推他。
靳洪默默地搂过她。在这个纯洁无邪的姑娘面前,他感到自己所作所为难以启齿。就这几个月来,为了排解寂寞,他经常像一只馋猫,到处偷欢猎艳,他的放荡不羁,使江城的正经女人拆尽了篱笆,饱尝了彻夜难眠的苦楚——肖雅在电话里如是对他倾叙。他还用卑鄙的手段,猎获了无数不义之财。他还与她妈妈一起无耻过。他一直觉得有愧于她。按理,他是不应该再接受她的爱,应该远离她,因为他在生活中洗刷不掉的污点实在太多了,可越是这样,他就越离不开了她。他把匡亚楠当成上帝派到身边来的使者,有她在,自己就会少犯甚至不犯错误,因为她总像一支激活剂,会时时催动他的良心不致麻痹。
靳洪默默地搂过她,充满爱意地说:“不,你没错。你一直是对的。你是我心中的神,光明女神。有你在,我不会再有黑暗,我的心就不会再去流浪。相信我!”
匡亚楠不解地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地干,会有成绩的!”他坚定地对她说。
靳洪相信自己是一个命大福大的人,在经历了许多坎坷之后,他会变得更成熟,更稳重。
自己的人生经历,就是一部充满波折、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传奇,在今后的岁月中,只要紧跟形势,谨慎行事,这部传奇的内容肯定会更加丰富,更加异军突起。
他很想写好这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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