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州招商回来,匡亚楠的心里就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了。在招商会上,她鬼差神使地全场追踪了靳洪发表演说的整个过程,她的相机快门,摄下了他演讲时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站姿、每一个富有魅力的微笑。
相片冲洗出来了,厚厚一大迭。她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审视,挑选,把靳洪的和妈妈的照片挑了出来,又从这些照片中挑了几张最理想的,决定把它们和一些招商成果的宣传资料,交到市府门口的宣传窗管理办去展出。
凝视着相片上的靳洪,她觉得他也是在这么深情地凝望着自己,她与照片上的他交流着思想,目光又模糊起来。
想起数月前的遭际,她觉得自己太不幸,刚准备来一场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歹不料对象临阵脱逃、中途变卦,让自己一片痴心付诸东流。她以为靳洪离开自己的原因并不是小梅,而是他心中的结,那个结就是他发现妈妈是这个市的书记,一把手,肯定觉得自己是四川贫困地区来的农家子弟,配不上自己这个市委书记千金,与其让妈妈撵走,不如找梯子自己下台,这样会走得比较体面,至少不至于难堪,甚至狼狈。他跨不过那道人设的坎,心理的坎。他虽然也在进修大学,当了官,荣誉压身,改变了农民工的身份,但他仍活在自卑中,仍是他烙印中的一个山伢子,他的自卑是从贫困地带的贫困家庭中遗传来的,无论走到那,变成啥,这种心理的习惯会始终如影随形,影响他一辈子。
他离开自己,就是在逃避他自己,匡亚楠不住地想。这个傻瓜只想到了他自己,却全然没有想到她,不知道她的为人,如果她也是势利的人,拜金的人,只贪恋权力和富贵,就压根不会跟他这种草根人物交朋友的,绝对不会,因为谁都知道门当户对是爱情最牢固的基础,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相同的基础,可她既然选择了,就证明她已经做好了与他共度一生的准备。她并不觉得这样的选择在牺牲自己,相反,她觉得靳洪这样的人值得她爱,值得她付出,虽然一开始,他吸引她的只是他鹤立鸡群的俊美外表,接触多了,她发现这英俊的表象下面,还蕴藏着许多别具一格的优点,譬如聪明才智、刚毅果断、敢作敢为又多才多艺、善解人意……总之是一个有全面优势的男人,尽管一时受挫受困,只要给予平台,日后一定能潜龙升空,获得不一样的发展。就在她准备花一生时间辅助他实现人生价值的时候,那个男人——那个被她同样倾注了无数想象的男人,竟然说不爱她了,竟然离开她了。变故那么突然,那么莫名其妙,让至今的她还不适应那样的变故。
怔怔地望着相片,她若有所思地委靡着,她又在想那个离她而去的男人。女人对于爱情的执着,许多时候是昏天黑地的,匡亚楠也不例外。
旁边的庄诺看不下去了,转弯抹角疏导了她好多回,也不能使她摆脱爱情的烦恼,自认对她的爱情遭遇,作为作家的丰富想象力已完全失去了效用,但她还是用最后的努力,对这个因失恋导致精神恍惚的小女生作进一步的思想疏导:“爱情是精神的,精神是自由的。爱情是不讲道理的,因为自由是不受约束的。”
庄诺又在搬用费洛伊德似是而非的精神理论,想通过深奥的心理分析,引渡匡亚楠走出感情的洼地。匡亚楠忽然觉得这套别扭的逻辑推论似乎颇含深理,她问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我是不是处理得太冲动了?是不是表现得太软弱了?是不是做得太理性了?她是很相信感觉的,做任何事情历来也是照着感觉走的。从爱上靳洪的那一刻起,她对他的感觉一直是很好的。她的感觉没有骗她,他有男人的一切优点,又不自负,他对自己的吸引力是无法抗拒的。
既然我这么爱他,他说也爱我,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他离开我或许真的有其他的原因,譬如小梅,譬如他娘,而我离开他难道还有别的原因?我真是太不负责任了!他是一个有前途的人,可是有前途的人也需要有人扶携、有人推动的,他心心念念的小梅能给他这些帮助吗?不能!能够偕同他走向成功的人,只能是我,不会是小梅。他的弱点在于他还太传统,太古板,不知割舍,不知深浅,传统有时就是绊脚石,拦路虎,他会迈不开步的。我应该帮他掀掉这块绊脚石头,驱走那只拦路虎,让他心无挂碍,这样他才会前进,勇往直前,才会成为江城乃至全国政坛上的一颗星星,闪耀出灿烂的光亮。
匡亚楠心里充满了激动。这种激动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家,持续到她妈妈下班回家的时候。
沈若萍看女儿脸上怪怪的样子,逗趣地说:“嗨!东边日出西边雨,今天看到脸上出太阳了。说,什么事开心啦?”
“放眼东山看日出,昨日无晴今日晴,这不就开心啦!”匡亚楠向她挤挤眼。
“哟,学问又长进喽!”沈若萍脱下外面的罩衣。
匡亚楠顺手接过妈妈的罩衣,调皮地说:“跟你比,差远了。”
“嘿,还挺谦虚的嘛。”沈若萍拍拍女儿的脸庞。
“在你面前,我连资本也没有,哪敢骄傲呢。”匡亚楠身子一扭,坐到沙发上。
看到女儿娇态中含着无奈和委屈,沈若萍心一动,坐到女儿身边,轻声说:“我对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如果我有时使你不开心,你可以不理我这个妈妈,但我一定会很在乎我女儿的,没关系。”
“妈妈你说哪里话,你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更是慈母。在你身边,我很幸福的。”匡亚楠亲昵地抱住妈妈说。
沈若萍说:“可是妈妈平时关心你很不够,也给了你很高的要求。”
“你关心社会,关心别人,也等于在关心我呀——因为我也是社会的一分子呀!至于对我的要求,”她淘气地望着妈妈。“那分明是妈妈望女成凤的心理作祟嘛。”
沈若萍莞尔一笑,说:“还是你最理解妈妈。”
“知母莫若女嘛,谁叫我是你女儿的?”匡亚楠在沈若萍怀里撒起了娇。
母女俩手拉着手,叽哩呱啦地聊起了八卦,温馨洋溢在四周。
“其实,我一直很想多给你们一些时间,一同去郊游、去购物、去爬山玩水……你爸爸也很孤独……”沈若萍说。
匡亚楠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妈妈,安慰她说:“你又想说你不是贤妻良母吧?其实你已经很模范了。我和爸爸因为你而骄傲,真的,我们都感到很骄傲!”
“哈,你也学会了宽慰别人,看来真的长大了。”沈若萍慈爱抱紧了女儿。
匡亚楠甜甜地倒在妈妈怀里。
母女俩说话间,匡海龙已经做好了晚饭。吃过饭,天色已经全暗下来。
沈若萍又拿过罩衫,准备出门,并开始给司机小王打电话。
“妈妈,你还要出去?”匡亚楠问。
“明天要到大泽乡去蹲点,大概要三四天时间,有些材料要先熟悉一下,否则搁在心里,也睡不着。”
“明天赶个早,不就成了?”匡亚楠说。
“明天自有明天的事。”沈若萍已经拉开了门。
匡海龙说:“你妈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她凡事总讲个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劝她不住的?”
沈若萍歉然对父女俩一笑,说:“对不起哦。”
“可我还有一个事儿要跟你说的。”匡亚楠本想在晚上跟妈妈说一说心里话,把白天想好的主意拿出来,让妈妈作个分析判断。妈妈是过来人,她知道如何处理感情问题。
“同你爸爸讲不也一样吗?你爸还以为咱俩在搞什么联盟呢。”沈若萍看了老匡一眼。
“不一样嘛!”匡亚楠扭着身子撒娇。“爸爸是个男人!”
今晚,女儿是摆明想跟自己聊聊儿女情长的话,许多天来,沈若萍任由她沧海桑田,受尽煎熬,却没有施以援手,因为爱情太辛苦,太害人,自己都在想方设法逃避,怎么能让女儿再沉溺其中?今晚见到女儿心情开朗了许多,不知道她因何开心,但已知道她一定有一箩筐话要跟自己说。
沈若萍歉意地摇摇头,对女儿说:“好啦,别孩子气了。等我回来后再说给我听,好不好?”
匡亚楠嘟哝着不乐,别过身去。
等沈若萍翻完全乡二十三个行政村的所有资料,敲定本次下乡的针对性工作,回家时又已子夜时分了,除了马路上的路灯还醒着,大地已像睡去一般。她洗了澡进去睡觉,发现女儿抱着大熊猫玩具,早睡着了。
她不忍心叫醒女儿,拽了一条床单替她轻轻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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