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散尽后，靳洪和匡亚楠平静地对视着对方，没有说话，但笑意盈盈的眼神，已经默认了不久前发生的甜蜜冲动。
这是一次意外的经历，也是一次值得记忆的过程，柔情万种的匡亚楠发现靳洪的发丝有点凌乱，伸过纤长的手指轻轻帮他捋了捋，然后红着脸说：“你真厉害！”
此刻，靳洪又情不自禁想到了黑暗中的女人，她也这么感叹过，觉得自己介于她们两人之间，实在很无耻，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全在情不自禁之中，他不知道如何把握自己的立场，心安理得地去面对她们。也许她们都是上帝送给自己的礼物，也许她们都是束缚自己的锁链，但也许……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匡亚楠忽然说道：“电话中告诉我的事儿，你决定了吗？”
他连忙收回神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简单向她述说了一些初步的想法。
等靳洪把大致思路说完，匡亚楠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说了她的看法：“长痛不如短痛，你的想法是对的，不过万事都得想周全，所谓触一发而动全身，轻率不得。机构改革事实上是对中国现行官僚体制的否定和再生，否定习以为常的体制是难，再生一种新的体制更难。中央政府虽然早想根除这个孳生了多年的痼疾，可真要动这个手术还在举棋不定，为啥？积重太深，后患太多，涉及到举国体制的嬗变。谁都知道，今天的制度生态十分不健康，需要改革，甚至需要洗牌，但怎么改，怎么洗，都是前所未有的难题。你想一想，那些在改革中被淘汰出局的人，该怎么安顿？他们情绪会怎样？同在一个部门做事，也没犯什么大错，凭什么要淘汰他们？理由是什么？今天的中国已形成这样的惯例，只要你进了机关单位，就是体制内的人，端了铁饭碗，摆明了要由共产党养着，只要不犯错误，这饭就得吃到退休。你不问青红皂白把他们给撸了，他们还不翻了天？改革的使命是兴利除弊，但必须得考虑局部利益与社会安定的关系，因为你着手在办的事，先例还不多，搞成功了是个典型，万一失败了，也是一个典型，不过是反相典型，所以要慎之又慎。”
等她说完，靳洪点点头紧接着说：“这我都考虑过了。机构改革是全社会的大事，势在必行，如果体制不理顺，机构不简化，制度不健全，发展就会受到阻碍。既然上面思想统一了，我倒也愿为天下先，只是……我真怕我的理由说服不了大家。”
“你不是孤立的，至少我是支持你的，我们全家人也一定会站在我的立场上全力支持你的！”
“什么？你全家加起来才多少人啊？只这么小范围支持，怎么能成呢？”
匡亚楠不同意了，瞟了他一眼说：“你可别低估我们的实力哦，至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表明什么，但转而一想，打住了话。
“也对，有你这么支持，我更有信心了。”靳洪见她一时语塞，以为被问住了，连忙岔开话题。“大不了我办公室主任当不成，也要为理想搏上一搏，哪怕毫无代价——其实我这么辛苦，完全是自找的。我只不想辜负沈书记对我的信任，不想在办公室的废纸堆里虚度光阴，找点事儿做，仅此而已啊！”
“不管你出于主观还是客观，动机都没错呀。”
“我怕万一搞砸了，不好收场。”
“怕什么！既然改革，就需要有敢吃螃蟹的人来担当使命，你要知道你将要干的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这就够了！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靳洪笑了笑说：“你对我倒真有信心的。”
“我说你行，你一定行！”匡亚楠当看他的面调皮地自卖自夸起来，“别看我涉世不深，我看人还是有眼光的哦。”
“既然你都这么高看我了，我再认怂，自然会让你笑话的。好吧，我就豁出去算了，反正背后有你给撑着，摔倒了也不怕，只要不被摔死。”
“嘘——别说不吉利的话，即使遇到天大的难事，也准死不了你，放心吧——咱别废话了，来，先说一说你的详细打算，如何？”
靳洪把前些天反复筹谋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是这样想的，对所有员工先进行一次考核，考核可分硬性考核与软性评估两种，采用计分形式。考核内容是文化知识与专业知识，评估内容是工作实绩、工作态度和平时的表现。考核和评估要求公开、公平、公正，设定标准，一切按照标准进行，考核过程中进行民主监督，拒绝权力渗透，然后择优选录，对凡不合格、不称职的职员，发出通知，允许他们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自谋职业，自找出路，单位力所能及为其提供帮助和支持，工资奖金也照发，这是为了安定他们的情绪，促成他们尽早找到谋生的路径，等一切水到渠成，再下措施割掉尾巴，消除这个肿瘤。”
“嗯，继续说下去。”匡亚楠站在旁边，鼓励他说下去。
“对留用人员，进一步加强素质教育、岗位培训，每年检评，不搞终身制，竞争上岗，择优汰劣，增强他们的忧患意识。另外，还要引进一些相关的专业人才，譬如国际公关方面的、海洋航行方面的、机械维修方面的、包装检测方面的……能够为客户提供更优服务，做到在其位必谋其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说到这里，靳洪看了眼匡亚楠，“我想到的就这些，当然深化起来肯定还很多。”
听完他的计划构想，匡亚楠想了一想，认真地说：“你的改制方案大致可行，思路也已明晰，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任何看似完善的措施，也有实行不下去的时候，你要有心理准备。此外，我还想告诉你，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天下事天下人为之，只要付出是真心的，就不必计较成败。”
“知我者，匡大记者也！”靳洪一把揽过匡亚楠，心臆间充满了激动。
事后，靳洪心里还感到不踏实，为了确保计划的顺利实施，第二天上午，他又拨通了沈若萍办公室的电话。
听过他的详细汇报，电话那端，沈若萍似乎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话。她如是说：“既然是改革，不能前怕狼后怕虎，需要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和气概。改革势必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但只要有益于社会，有益于大众，就不必顾虑。”在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后，她又肯定地说，“你的工作思路是正确的，改制方案是可行的，最好能系统化、条理化，以成文的形式发放下去，造成一种动态声势，然后按步骤逐一落实。如果你搞成功了，是一个不小的贡献，给我们的政府部门在行将启动的机构改制提供了现成的范本。”
得到沈书记的支持，靳洪更加充满了信心。在局里召开的党组会议上，他向列席的二十多位科级以上的领导宣读了这次机构改革的具体方案。
发言结束后，会场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人表情迥异。
会议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
坐在首席位的范友生把记事本合拢，抬眼扫视一下会场，手指有节奏地点击着会议桌说：“小靳拟的这个改制方案，是专门针对我们局的现状搞的，很详备，很辩证，也科学。我个人的意见是认为可行的，今天开这个会，就是一个畅所欲言的民主会，体制改革的动员会，大家有不同意见，都可以畅所欲言。”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戴着一副老花镜架上又拿开的林副局长，拿下眼镜看着范友生，先开口说了自己的担忧：“机构改革应该说是大势所趋，但中央都还在搞试点，我们这么做，不知是不是会符合上面的做法。做差了或者做走样了，可怎么收场？我以为改制的事还为时尚早，不能过急操之，摸着石头过河毕竟是危险的。”
党委赵副书记接着老林的话说：“老林说的没错，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在于先后？再说我们局里效益还行，人人安居乐业，还不到煮豆燃萁、同室操戈的地步，真到了大势所趋的节骨眼上，我们也多少有个借口——看啊，别人都在行动了，我们不行动不行啊，这样即使有看法有不满，也可以放到桌面上来解决，没有后遗症，一步到位。”
“看菜吃饭，步人后尘，这种做法我是不敢苟同。如果人人都这么想，那上面的政策什么时候才能落实到地方上来啊！我以为迟动不如早动，被动不如主动，争取先机，大刀阔斧动起来再说，说不定能早见成效。”通关科王科长旗帜鲜明地站在靳洪的立场上发表自己的意见。
缉私队长蒋超跟着说：“我也赞同王科的看法，迟动不如早动，只要准备充分，政策到位，我相信是行得通的。”
长着一张圆饼大脸、脑门红光闪闪的莫专员，口吐着烟圈慢腾腾地说：“我是老实人说老实话，不想让改制改到我头上来，再过两年我就退休了，好歹也得让我挨过这道坎儿，不是我有小九九想法，这是实际问题。老实说，我还指望领足额的养老金消度残年呢。再过两年，不算苛求吧？”
几个上了年龄的人都随声附和起来。
靳洪说：“这些日子里，我反复查阅了一些材料，觉得广州和北京在试点过程中的一些做法，值得我们借鉴，他们明确规定，不到退休年龄的，可以内退，享受的待遇是一样的。这也是劳动力资源再分配的需要。”
话音刚落，郑副局长一双深陷在的眼袋里水泡眼左顾右盼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小靳同志呐，我就说嘛，你才下车伊始，屁股还没坐热，情况还没了解，调查还没深入，就想要搞这么大的事啦？这事儿如容易搞成，哪还需要你来搞啊？我问你，你在搞这个方案的时候，对我们局的情况到底知道多少？这可不是纸上谈兵，那是要动真格的！我问你，你究竟有几成胜算的把握，啊？古人说，心急吃不来热豆腐，啊？年轻人哪，凡事不可锋芒太露，否则会收不了场的，知道吗？”
一直端坐不语的范友生，这时不淡定了，正了正坐姿，不满地看了郑副局长一眼，回驳道：“老郑哪，你是咱局里的老领导，是亲眼见证港务局从无到有一步步壮大起来的，按说你最该关心它的前途和命运了，对这次事关全局的改革大业，不说你该有的正确、鲜明立场，至少也不能拖人后腿泼凉水啊！小靳主动挑起这副担子，那是在为在座各位分忧解难，我们应该全力支持才对啊，而不是说风凉话。”
郑副局长哼了一声，低声嘀咕：“我可不会说虚头巴脑的东西，实话实说而已。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拉倒，没有强人所难。”
范友生又眨了郑副局长一眼，示意他不要把情绪带到会场里，轻声对他说：“现在是凝聚军心，你有想法会后再单独交流。”
见郑副局长闪在一边又专心地吸他的烟子，范友生接过靳洪的话题说下去：“这轮机构改革，不是针对某人某事，它是一个方略，一项政策。小而言之，是针对我们局存在的现状，大而言之，事关国计民生，其所体现的意义是具有划时代性的。我希望在座各位要把认识统一起来，顺应形势，积极求变，不计个人得失，支持这项工作。我们领导如果自己置身事外，还感觉不到改革改制的重要性、紧迫性，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侥幸心理或者抵触情绪，又怎么能做好下面的工作呢？小靳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我希望在座各位本着一切为了大局的原则，支持小靳在我们局率先推行改制政策。如果小靳拟定的方案还有不明确、不周全、不科学的地方，我们尽可以完善，但不允许否定。要知道改革是一场触及灵魂的革命，它也像欧洲工业革命一样，蔓延的势头是十分强旺的。”
几番论争后，列席会议的成员最后投票表决，通过了《江城市港务局行政机构改革方案草稿》，港务局改制序幕开始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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