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舒适的转椅上,靳洪踌躇满志,大有“春风得意马蹄轻、一夜看尽长安花”的成就感。
由于初来乍到,他的办公室不时有一些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给他送文本资料、办公用品,主要是为了套近乎的。
大凡在机关里待过人的多少都知道,这办公室主任在部门里也算是个实权人物,而且,靳洪在江城市早已名声在外,桂冠压顶,尤其全国免征农业税试点城市又刚花落江城,他的关注点日益隆升,消息灵通者还估摸他的到来,是市里最高层人物的决策,至少会是某个重要人物的亲信,没有铁的关系,不要说进到这里摆个显赫的位置坐,就是做个普通的办事员也难,故而不敢对他有丝毫的轻慢。
几天下来,靳洪已认识了小张、小赵、小白、老章、孙大姐……他们都是办公室各科室的工作人员。人高马大的蒋超是海关缉私队队长,眼睑有些吊起的王玉洁是主管财务的科长,也是市工商局局长的夫人,当然在报到的第一天,他还拜识过范局长、莫专员,郑、林两位副局长,获聆指导,接受任务。办公室主任履行的工作职能,其实是就是在本单位行使承办、参谋、协调领导工作的管理职责,其中人事管理是重要职能之一,用以协调上下各方面关系,在单位内外的领导与群众之间起联系桥梁的作用,职能岗位很重要,工作意义很重大,这就跟市委办杨主任为沈书记的出谋划策,是领导集团核心成员一样,在单位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笃笃。”开着的门又被来人礼貌地敲响了。
“请进!”他的眼神从一大堆资料中离开,移向门口。
门口,婷婷玉立的是匡亚楠。亚麻质地的乳白色套裙像是专为她魔鬼般的身段量身定制的,她站在门口,眼睛巴眨巴眨地望着他,神情显得十分拘谨。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靳洪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匡亚楠站在原地,怯生生地说:“你赢啦!我好没用。”
她的双手围着那只琥珀色提包,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
靳洪笑着说:“进来坐吧,大记者,你也没输啊,我也一样在想着你。”
匡亚楠惊喜地说:“真的?”话音刚落,她脸上瞬时绽放出春天般亮丽的笑容,旋即像一只玉色蝴蝶,轻捷地飞了进来。
“我可不是一个制造谎言的人。”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么,”匡亚楠目光晶晶,“上一回我说过的气话,你也不作真啦?”
靳洪晃了晃脑袋,故弄玄虚道:“你说了什么气话呀,我都忘了。”
匡亚楠娇声说:“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靳洪坏坏地笑。
匡亚楠脸一红,轻声说:“简直奇谈怪论,荒谬!”
“电视人物都这样说的。”
“这与艺术无关,就是不准你这么说。”她强词夺理。
“女王吗?这么霸道!”他耸耸肩,表示很难从命。
匡亚楠嫣然一笑。进来之后,就忙着替他重新布置办公室的绿色盆景。她把发财树、富贵竹转移到门口和靠窗的位置,说是这东西娇贵,需要吸纳新鲜空气,又把放在墙根的君子兰和放在沙发茶几上的文竹端到办公台上,把办公台上的一盆水仙花挪到茶几上,门口的一盆苏铁移不动,还招呼靳洪帮忙,把它转移到靠窗的部位,真跟部队搞调防,来了一个全面调动。
看着她的忙乎劲,靳洪向她竖起大拇指说:“大记者不但满腹经纶,还是一个观赏行家哩!”
忙完布防,匡亚楠抹了一下额头上沁出的细小汗珠,认真地说:“我大二时专修过美学,黑格尔认为美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存在,亚里斯多德认为美是依靠体积与安排,把零碎的因素结合为一体,所有东西,一旦失去了它的合理性,美也就不存在了,但许多松散的美如果不能合理地安排它们的位置,那给人的感觉也只能是一种松散的存在。一个人也是如此。”
靳洪指着她的脑袋说:“想不到你这小脑瓜里面货色真多,我就惨了,一辈子都跟不上你了。”
匡亚楠煞有介事地“嗨呀”一声,诙谐地说:“一辈子都让你给丈量去了,你还让我说什么呢?看来还是赶早退休养老去得了。”
靳洪忍不住笑了。不知为什么,跟她聊话总觉得很开心。
“其实,如你这般年龄,读书的还大有人在。你不是也报读了成人高校吗?那书里面的世界都是多姿多彩的,恐怕还真学不完。不过知识是属于勤奋者的,只要肯花功夫,一定会有所收获的。”匡亚楠正儿八经地说,“生活是一部厚厚的书,有许多可读可点的东西。你一边学习,一边工作,更能深刻认识到知识对于生活的指导意义。”
靳洪体味着她说的话,觉得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几岁的女孩,对生活的认识远远超过了自己。他感到自惭形秽,同时又感到压力重重,跟小梅说话,他就很自信,因为他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小梅也拿不出惊世骇俗的理论来指导自己,而且每遇到有争执性的议题,小梅总会无原则地让了步,因为在小梅看来,他是一贯正确的代表,可是匡亚楠就不一样,她爱跟他理论,而自己又多处在下风。他对匡亚楠的爱慕,又多了几分敬重。
与有水平的人打交道,无疑是在丰富自己的生活,提升自己的人生,譬如沈若萍、匡亚楠……他觉得从她们身上,已学到了很多东西。
忙好布防,打量了一番被重新布置过的场景,匡亚楠这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然后说了一些跑别之后的大事小事,又说到上一回到大亚岙村采访后的情况。她还满怀喜悦的心情,大赞特赞了一番他推动农业税改革的功绩,说他成了农民的救星,又特别提到他说起的发展规模农业的前景,说这个建议已列入政府部门的“金点子”议题,准备在有条件的地区全面推广。总之进来后,她身手不闲,嘴也不闲,全在活动。
听了她一箩筐点赞,靳洪觉得非常高兴,又听说她还把自己的想法提呈给了政府部门,得到市里领导的高度重视,他更是高兴。他感谢她把自己当回事。
说过了旧事,匡亚楠又对他说:“我还有一些话,你愿不愿意听?”
“我洗耳恭听。”他望着一脸正经的匡亚楠,表情肃然。
匡亚楠就当仁不让,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从现在起,你是一个真正的国家干部了,如你这般年龄官至做副科级的,在江城市可不多见。你应该明白,社会上有多少眼睛在瞪着你。虽然你无须学林黛玉的样,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事事谨小慎微,但有约束肯定是免不了的。为官嘛,说好做,最容易做,看报,喝茶,聊八卦,再不就四处去兜风,领工资也少不了你一份;可说难做,那也是最难的,几年下来,一没表现,二没建树,履历表上白纸一张,那是最没面子的事了。人常说雁过留影,人过留名,包丞、海瑞被人千古传颂,就因为他们为官清正、刚正不阿、为民请命,苏东坡、欧阳修不是文章千秋才留佳名,更因为他们心忧天下,为民办事。可现在被人津津乐道的好官还有多少?所以啊,做一个贪官、赃官、糊涂官容易,做一个为民称道的好官就难,没有立场、原则、操守,没有自己的行事方式,那可就不行了!”
这话多像沈若萍告诫过自己的,瞧她这神态、这语气,还颇有几分相似呢?
匡亚楠继续不停地说:“我希望你成为一个为民称道的好官。大凡经历坎坷的人,是很懂得珍惜自己的奋斗成果的,我们的老一代革命家就是这样的。因为这是你全新的工作,困难总是难免的,你要有信心,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信念。我嘛,日后找时间跟范局长要求一下,让他尽可能地支持你的工作。”
靳洪毫不怀疑匡亚楠的能耐,因为她拥有记者这张金字招牌,如今的人什么都可以得罪,唯独不敢得罪记者。当官的最喜欢的是记者,因为他们的生花妙笔可为自己脸上贴金;最讨厌的也是记者,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给捅了马蜂窝,弄得国人尽知,下不了台,又不好收场,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以为手中有了这张王牌,就以为能呼风唤雨、调山遣海了,这不是太幼稚、太天真、太不自量力了吗?范局长是何许人也?他可是江城市的一面光辉旗帜,连续十年的市优秀共产党员、省人大代表,在江城是一个上达天庭的风云人物,沈书记在自己赴任前也说起过他的,他们还是同学哩,他打一个喷嚏,可以使江城大地感冒三天哩。据说他到市府去开会、办事,连市长、部长们都不敢怠慢,对他执之以礼,你一个小小记者在范局长眼里,恐怕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枚,理你一下就已经给足了面子,还妄提什么与之无关的要求,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过,对于她的热心与真诚,靳洪是深为感激的,至少她心里有他,事事在为他着想,同时他希望她不要去自讨没趣,弄不好反让自己下不了台。
“这肯定没关系!”她晃着脑袋不以为然地说,“范局长是我家里的常客,我肯定有机会跟他说的,不过,我不想到他办公室里去说这些,因为这不是我的职能。我可不想听他笑话我。”
什么?大名鼎鼎的港务局长范友生竟然是她家中的常客,难不成她的家会是一个风云际会的场所?靳洪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也许就是我的命运之神——靳洪入神地想,因为打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幸运的曙光就开始出现了。
如果能跟眼前的姑娘携手同行,我肯定会有更大的发展。他又想。
春上红陌堤畔柳,红花还需绿叶扶,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肯定会有一个伟大的女性,她或许就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想到这里,靳洪不由得脱口而出:“上帝啊!”
正在擦抹刚才布防时沾在袖口一点泥巴的匡亚楠,突然眼珠玑骨碌一转,抬头指指窗外的蓝天说:“上帝在天上,他听不到你的声音。”
靳洪虔诚地说:“可上帝也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上帝!”
“嘿,你是共产党人,可不是天主教徒,当心哪!”
靳洪吐了吐舌头。
这个女孩子,思想多么敏锐!
小梅,你的荒树坪,你的原封不动的土特产,现在的我,怎么还能够释然面对?他的思想穿越时空的屏障,与一个能预卜先兆的白胡子老人对话。
长髯飘飘,声音如空谷回音:“机遇——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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