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在党校的大门口,靳洪发现了正东张西望、前顾后盼的匡亚楠。报社离党校不远,都在时代大道一侧,匡亚楠就在那里上班,虽然走去不到五六分钟路程,靳洪没有进到报社过。一个大男人,无事去找一个泛泛之交的小姑娘,别人会怎么看自己或者看她呢?
这一天,匡亚楠穿着编有许多图案的紧身羊毛衫,外套一件时尚的及臀风衣,玉雕般的长脖上围着一块色彩斑斓的丝绸巾,绸巾两头不经意地搭在耸起的乳房尖端,被解散了的马尾巴松顺地披在肩头,发丝末端还被焗了一种淡黄的颜色,高跟鞋,牛仔裤,手中拎着一只小巧的酱紫色牛皮提包,看去像朵出水芙蓉,娇艳而美丽。
见面后,他们互相打招呼。
看到她似乎在等人,靳洪问:“你站在门口,等谁呢?”匡亚楠说:“就你呗。”他不相信,以为是敷衍他。她却说:“骗你是小狗。”
看着匡亚楠一脸逼真的神态,靳洪冲她“旺旺”了两声,她就被乐癫了。
路上行人幢幢,他们也边走边聊。靳洪又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匡亚楠哈的一笑,说:“我找你,但不一定有事啊。”靳洪好奇地说:“你工作这么忙,没事找我,我不信。”她又笑了笑,反问道:“你又没去过报社,怎么知道我工作忙的?”他说:“我给你办公室打过一个电话,接电话的女士说,你找亚楠啊?她出去了。这不,忙乎吧?”她将信将疑,娇嗔:“那你干吗不打我手机,我告诉过你的,我的手机是全天候的,你就是不长记性。”他说:“反正没什么要事。”
在说说笑笑中,靳洪发现身边围着许多党校生,像看什么稀奇似的盯着他俩看,其中有几个还讨好地上前向匡亚楠打招呼。靳洪觉得奇怪,匡亚楠却说:“你大惊小怪什么,职业使然嘛。”
他想了想,是啊,记者每天满世界跑,认识的人自然多了,这些在党校学习的人,大多是从各乡镇机关来的,遇到记者也是常事,不足为奇。
一路上,他们边走边说话,尽是多天来早想问候又没机会问候的话。后来,他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党校学习的,自己可没有向她说过。
“你还问呢!这么一桩大事也不告诉一声,真没把我当朋友看!不过呀——”匡亚楠瞟了他一眼,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在江城,凡是我所关心的,就没我不知道的。”
顺着她的口气,靳洪说:“到底是记者,神通广大!”
匡亚楠当仁不让,继续逞她的厉害:“我呀,不但知道你现在的动向,还略知你今后的发展方向呢。”
说到今后的发展,靳洪不由得感起了兴趣,记者消息是最灵通的,可能这个才出茅庐的女孩真有上层的消息渠道,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妨先透露一下消息,让我预先做个美梦,好好乐一乐。”
匡亚楠神秘地说:“这是有关部门的机密,是不可以私下泄露的。”他向她呶呶嘴,装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并不在乎他的情绪,却对他说:“今天我是有一个好消息来告诉你的。”
说这话时,匡亚楠晃动着鲜亮的脑袋,神情显得很兴奋。靳洪问她什么事,她还故意卖关子让他猜,还说猜中有奖。
靳洪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猜。”
匡亚楠撒起了娇,执拗地说:“就猜嘛,随你随便猜。”
“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错啦,就跟你有关。”匡亚楠立马纠正道。
可跟自己有关,又与她有关的又是什么?靳洪又子丑寅卯胡乱猜了几个,都给她轻松地否定掉了,就索性双手一摊说:“不猜了,太费神了。”
“你真笨!”匡亚楠娇嗔一声,往前奔走了几步,又轻快地回转身,打了个旋转,兴奋地说:“我的一幅新闻照获奖了,是全国摄影性的大奖。”
难怪她今天这么高兴,原来是告诉自己好消息来的。还未等到靳洪说话,匡亚楠接着又为自己的成绩补充了一个辉煌的注脚:“还是一等奖呐!”
全国一等奖,对于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新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工作平台。靳洪不由为她感到高兴,竖起大拇指向她祝贺:“得了国家级大奖,那是全国都出了名,真了不起!恭喜你,大记者!”
“你想不想知道我获奖作品是哪一件?”匡亚楠问道。
看她一副较真的样子,靳洪点了点头。
他头未点完,匡亚楠就迫不及待地把喜事说了出来:“就是报上登过的那幅《雄鹰凌空》,那天在街头给你拍的,据说是评委一致认同的,说是有强烈的现场感,抓拍及时,视角效果特好,内容充满正能量……总之无与伦比。”
说到这里,匡亚楠一双忽闪忽闪的丹凤眼凝望着他,反问道:“我的成功里不也有你的一半功劳?”
“你还吹呢,我说你,”靳洪瞪了她一眼,突然扳下脸说,“你没征求我的意见,没有得到我允许,自作主张拿了我的肖像去参评,是不是侵犯了公民的肖像权?属不属侵权行为?”
匡亚楠把脑袋一晃,说:“哈,那你还想跟我打官司不成?”
靳洪一字一顿地说:“官司是免了,至于处罚嘛,那是必须的!就罚你今天跟本肖像人共进晚餐,你服还是不服?”
匡亚楠突然一惊一乍,伸手推了靳洪一下,大声地说:“鬼靳洪!臭靳洪!阴谋高手!本小姐也如实告诉你,你转弯抹角想达到的企图,得——逞——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靳洪觉得跟这个开心果在一起,心情也会变得十分开朗,任何不愉快都会忘光。
沿着时代大道一路走,一路聊天,看看太阳已坠入了远山的丛林后面,两人来到千杯缘酒楼。
在这里,靳洪还欠着她的一顿饭呢。
他们选择了上一回用过的包厢。
沿江两岸华灯初升,江水漂着灯光,闪闪烁烁,仿佛天上银河溶落在人间。匡亚楠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窗外。
在楼下吧台点好菜后,靳洪上楼,走进包厢,坐到她对面,发现她手托香腮,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凑近问道:“大记者,是不是又在灵感冲浪了?”
匡亚楠对着他凑近的脸,冷不丁伸手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说:“多嘴多舌,看罚!”
中了道儿了靳洪,也顺势去刮她的鼻子,匡亚楠脸一扭,笑着躲开了,他张牙舞爪做出要呵痒痒的架式,逗得她蜷在角落里不动了。
嬉笑间,酒菜陆续上来了。同上一次一样,他喝白酒,她喝女士香槟。他们碰一下杯,喝一口酒,挟一筷菜,说几句话。千杯缘,千杯酒,干干干,在碰碰喝喝中,话题自然就拉长了。匡亚楠问了他一些近况,特别是党校学习的情况。靳洪说,老师对他很关心,有专门的讲师作辅导,章副校长讲课最好,对自己的帮助也最大,估计文化成绩过关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另外,他告诉她,自己已着手电大函授,准备化几年时间,搞到大学文凭。
“你想得对,也想得远,现在学历越来越重要,单位里没那个派司,对评职称、晋升、加资都有影响。来,为你事遂心愿干一杯!”匡亚楠向他举起了酒杯。
靳洪也举杯相贺:“为你作品获奖、事业有成干一杯!”
然后,他们又为有“缘千里来相会”而干。
干完这一盅后,匡亚楠突然停箸不动了。
靳洪以为点的菜不合她的胃口,把新上来的几碟菜一一转移到她面前,边重新布局桌上的龙门阵,边不停地引诱:“这条鲈鱼上桌前还在游水的,河虾也是鲜活的;这碟宫爆酱丁有点辣,可口味不错,还有鱼香肉丝、糖醋排骨,你怎么动都不动一下,想省下来让我一人吃不了兜着走啊?”
望着一大桌菜,匡亚楠心不在焉地在一条鲈鱼身上戳了两个窟窿,慢腾腾挑出一块白嫩的肉,搛到嘴边又撂下不吃了,抬脸对靳洪说:“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说实话,对我。”
她说话有个习惯,喜欢把状语前置来强调宾语的意义。靳洪看着这么认真的表情,吐了吐舌头,不吱声。
“你有没有女朋友?说实话。”匡亚楠说。
还没等到靳洪回答,匡亚楠又说:“我说的是今后能够跟你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人。”
靳洪点了点头,说:“有了,都四年了。”
匡亚楠拿筷子的手突然颤了一下,沉吟道:“我早料到的,如果你说没有,证明你在骗人了。”
靳洪莫名其妙地说:“你这是哪门逻辑啊?”
“没有逻辑,用心推想的,因为你长得很让女孩子倾心,真的。”匡亚楠艰涩笑了笑,望着他说, “在爱情的国度里,你起码也是一个王子。”
靳洪心里一热,脱口道:“哈,我是王子的话,那你就是白雪公主了。”
匡亚楠心里顿时涌起一阵甜蜜,眼波柔情四溢,红着脸说:“你别逗了,我最了解自己。我毛毛糙糙,不温雅,率性子,不是乖女孩一类……”
“可你很有个性呀!你的个性就是你的魅力。你有才气,又能干,人又这么漂亮,在江城,你是独一无二的。”靳洪真挚地说。
匡亚楠瞟了他一眼:“那是你想让我开心。”
“那你冤枉我了,我说的全是心里话。”
“虽然你在骗我,但我很高兴。”匡亚楠向他碰了碰杯。
靳洪信誓旦旦地说:“我真没骗你,你不知道有多少男孩子在梦中都想着你呢!”
匡亚楠目光晶晶道:“那你梦见过我没有?”
靳洪顿时语塞了。他做过好多梦,梦见过贵妇人、沈书记、桂老板、总统套房女人……确实没有梦见过她。只是在翻看《江城日报》的时候,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想归想,但没有做梦。匡亚楠对于他,只是一个女性的符号而已,因为她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她只属于她的世界,而不会属于他这样人的世界。
见他张口结舌,模样尴尬,匡亚楠也不准备刨根问底,转而问了些他女朋友的情况。靳洪告诉她,自己的女朋友叫小梅,在四川老家,青梅竹马,现在她在家里照顾他娘,也到一个快要倒闭的乡办厂去上班,她一直在等他回去结婚。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很漂亮?”
靳洪说:“漂亮不漂亮,比照的标准不一样。在农村,小梅算好看的,可和你相比,那是山鸡和凤凰了。”
匡来楠盯了他一眼,娇嗔道:“摆明你口是心非,讨我开心!”
“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靳洪发誓说。
犹如枯叶遇到了秋风,匡亚楠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沉吟了片刻,她突然瞪大一双丹凤眼,气咻咻地说:“我说你呀,天大地大,你有什么地方不好去,为什么偏要来江城呢?为什么又要让我给碰上呢?你不来江城,不让我遇见你,多好多平静呀!可是……偏偏就这样,这不是老天存心要欺弄人吗?”
发完一大段没头没脑的牢骚,匡亚楠突然伸手抓过靳洪手中的白酒瓶,给自己的杯子注满,举起来说:“来,靳洪,为我们的不幸相识——干!”
碰过杯后,匡亚楠眼一闭,一口气喝下杯中的烈酒,浓烈的酒精强烈地刺激了口腔神经,禁不住呛出眼泪。
泪光下,她的脸蛋宛如一朵带雨的红玉兰,玉灼芬芳。
看着一反常态的匡亚楠,靳洪不知如何是好。
匡亚楠放下杯子,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婆娑泪光透过浓长的睫毛流了下来,望着靳洪紧张地说:“我……我……”她红着脸,长睫毛一闪一闪的,“我想我肯定是爱上了你,那天在大街上一照面……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说法,可打那以后,我真就信了。我所以回到江城来,其实都是因为你……我料到你有了心上人,是我自作多情……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我是那么地渴望见到你……自那以后,我的魂就丢了,不由自主了,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我怎么会遇上一个这么倒霉的初恋啊?我真该死,真没出息,真没面子!”她一边紧张地说着,一边双手的手指反复地绞缠着,说话的喘息声很粗很重,看得出她很紧张,很第一回。
听了她发自肺腑之言,靳洪也紧张,但他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老实说,第一次见到匡亚楠,她的美丽、活泼、任性,她的大大咧咧,她的时尚亮丽,已留给他太深的印象。曾有几回他还拿她与小梅作比较,觉得她俩是个性完全不同、但同样清纯可爱的姑娘。不过,他不敢对她存非分之念。她是记者,国家工作人员,有学问有学历,人又聪明美丽,又生长在城里,自己算什么?一个乡巴佬、打工仔、穷光蛋,身份再改变,也烙着贫困地区来的标签。而且又与另一个女人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还与桂老板勾勾搭搭,更何况还有一个讳莫如深的罪恶过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犯下的事,迟早会有败露的一天——总之,自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人,连想起她都会觉得是亵渎了她,玷污了她,哪里还敢奢望得到她的青睐?
言为心声,从匡亚楠口中,靳洪听到了她肺腑里流露出来的心音,这决不是遥远的、从另一个星球泊来的天方夜谈,它宛如一朵花,一首诗,一篇爱情宣言,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写在她那被酒精泡红、被感情涨红的鹅蛋形脸蛋上。
对这样的话题,靳洪不知道怎样继续下去,仿佛一个被抽空了思想的木偶人,只呆呆地坐着,
把憋在心里的话,当着靳洪的面一古脑儿说出来后,匡亚楠好像轻松了一些,看着愣着的靳洪,咬了咬唇说:“我想过了,前前后后想过了。爱情是自由的,不受约束的,可以选择的,我也要与小梅一块儿争取,争取爱情就是争取自己的幸福——我有信心!”
是的,你有信心,而且有必胜的把握,因为小梅确实没法跟你比。在你面前,小梅只是一个山野村姑,没有一点能跟你相比的,仅仅是贤慧、忍耐、会持家吗?你也许会做得跟她一样,但好歹我们风雨同舟了好多年,虽然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可对人的一生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啊!
靳洪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像一团麻,连心神也恍惚起来,以至后来灌下去的酒,纯粹是在麻醉自己。终于,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酒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靳洪发现自己躺在宾馆客房里,心想一定是昨晚喝醉了酒,匡亚楠带他到这里来的。
从卫生间刚洗刷出来的匡亚楠,发现他睡醒了,坐在床沿看着他说:“你醒啦?昨晚你喝醉了,我不知道把你送到哪里去,就带你到就近的小宾馆了!”
“真不好意思,”靳洪一哧溜下了床,一边趿鞋一边说,“我从没这么醉过……”
匡亚楠宽慰他说:“可能是学习紧张,工作辛苦,心情……又喝了酒,是免不了的。”
“昨晚上……我没对你怎样吧?”他眨了她一眼,壮着胆说。
匡亚楠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说:“呸!你醉得跟一头猪似的,要不是的士司机帮忙,我还带不来这里呢……其实,我在你旁边一张床上睡的。”
“那好,就好。”靳洪目光闪烁,语不达意,身子犹如一段毫无生命的枯木。
“什么那好就好,莫名其妙!快去洗涮吧,还去上班呢。”匡亚楠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回过话,转身急急地对靳洪说,“是我妈打来的,她说今天省里有领导要来视察港口,要我搞好新闻材料,我就要走了。”
靳洪惊讶地问:“你妈消息这么灵通,是干什么的?”
匡亚楠说:“她……哈,一个公仆,没啥了不起的。”
靳洪也没再问什么,反正那是她的事,用不着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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