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酒店被窝里的余温尚未散尽,靳洪在不知不觉间,接到了市委组织部发来的工作调动函,原来自己的档案已经被纳入了组织部的人事系统。难怪前些日子,市里经常有干部来找屠总了解情况,一个组织部官员还专门找了他谈话,主要了解他从前的工作经历。他能有什么经历,不就打工吗?组织部官员听完后,“唔唔”了几声,也没作任何表态。
现在,靳洪已经从昌泰大酒店抽调到了市团委,坐进了市团委宣传科的办公室。去市团委报到的前一天,组织部郑部长亲自找他实质性地谈了一次话。
郑部长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你是我们江城市标杆式的人物,承担着重构社会价值体系的示范责任。这块工作使命神圣,意义自然也重大,组织部联同市委办、人事局三部门,经过反复斟酌、权衡,讨论、研究,决定把你安排在团委工作,你正年轻,做这方面工作比较合适,从下周起,你先到市委党校学习一段时间吧。”
对于组织部门的信任和安排,靳洪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觉得这好事发生得太突然了,让他一下子难以接受。好长时间,他一直以为是在做梦,犹如庄子梦蝶一样,不知道梦中的蝴蝶是自己,还是自己是梦中的蝴蝶,几次死掐自己的大腿,想把这梦掐醒。然而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是真的,自己真的已成了国家工作人员。
这里需要说明,国家公务员制度实施的时间是在二00三年,这之前,城镇青年如果进入国家单位工作,虽然也有严格限止和苛刻条件,但只要有门路,还是可以进入的。他的门路是什么,事后他认为,可能是自己拥有的许多荣誉吧?这个社会虽然颠倒错乱,对荣誉人员还是有特殊照顾的。
江城真是一处改变自己命运的福地。
靳洪是作为团委干部被选送到市委党校读书的,现在他在党校里一门心思地学习。六个月时间对他来说很短暂,他对那些经济管理、行政管理、社会管理、公共关系管理等学科知之甚少,而且这些理论和知识看起来抽象、笼统、干瘪、深奥,又多程式化、教条化,远不及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有吸引力,但又必须弄懂弄通它们,掌握它们的精神内涵、思想实质,因此所花的精力也就多了。
靳洪十分珍惜这个充电学习的机会,他朝思暮想的大学没有读成,却在这里读起了速成大学。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知道这个机会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就在于能不能利用好这个机会,虽然在时间上,学校仅给了他六个月,而且实际授课时间不到四个月,在四个月中,他要学完人家两年的课目,任务之重可想而知。为了顺利完成学业,他常常通宵达旦地看书,做札记,记心得,一丝不苟,废寝忘食。看书过程中,发现重要的内容,就划上一条红杠,作重点记忆。主管教学的章副校长还专门为他列了学习提纲,他按照概要按部就班地学,分门别类地总结,进步神速。他希望在结业考中拿出一份圆满的答案,因为这事关他的前途。
自从进入党校读书的那一天起,靳洪就开始格外地关注起自己的前途来了,想到一个曾经一无所有的打工仔也有前途可盼,有理想可言,不由得感慨万分。前途?理想?多么渺茫而生僻的字眼,仿佛电视广告里做着的莫名其妙的狗皮膏药,正在贴近他的生活。他知道,一个人能进党校深造,就意味着政府在量身裁衣为自己的全身镀金镶银,虽说党校学历的文凭没什么含金量,但在我们这里,它的实用价值是无与伦比的,至高无上的。迄今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哪一所大学的学历文凭,比得过这张红彤彤的党校毕业证书,连哈佛、剑桥等世界顶级大学的毕业文凭,在它面前也只能自叹弗如、甘拜下风。它简直就是上帝之剑,所向无敌,无往不利。佩上这把宝剑,披上这层光环,升官发财决不再是遥远的梦。官场中许多人,就是从这条深水门槛里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挨个走上领导岗位的,看那些人多意气风发呀,不出三年两载,很快就“五子登科”了。那些从世界名校里出来的学子,如不经过半辈子的埋头苦干,艰苦奋斗,能达到那些官们三五年间取得的光辉成就么?靳洪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上层次、出水平的。看来自己的命运真的被桂老板给卜中了,但桂老板当初所言,指的是他在艺术的某个领域会有造诣,这同政治上有前途是两码事,他更向往政治上的成就。当今中国社会,还没有比当官更好的职业制造出来,一旦乌纱上头,吃香喝辣自不待言,光宗耀祖也在所不可。
他渴望有政治地位,还因为它是一块最体面的遮羞布,可以掩饰自己过去的丑陋,可以蒙骗大众,这叫做一俊遮百丑。他很看重这层包装,所以必须拿出一份很好的答卷,所以他比其他学员更多花心思和精力。
有了这块遮光布,今后他就可以不必躲躲闪闪,可以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地做人,可以在江城的大街小巷顶级灿烂,再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一个逃犯。一个共产党的干部,怎么可能是逃犯呢?只要自己从此夹紧尾巴好好做人,过去的就永远会成为过去。
生活呀,怎么会有这样的开端?
人生呀,怎么会有这般的美好?
“这是机遇,你要好好把握住。”屠总的话,陈映真的话,同伴们的话,犹在耳畔回响。
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一步棋下好。他时时敦促自己,该演的戏还得好好演下去,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生来就是一个演员,会演的人能够演出风格,演出境界,不会演的只能永远跑龙套,难以出人头地。当今官场上那些意气风发的人所以意气风发,虽然问题满身,但纵有超强级台风也刮不动他们,全是因为他们都有出众的表演才能,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和自信,有刀枪不入的厚颜无耻,我也要学着一点,这对改变自己的命运是十分有效的。
如果那个女人还需要我继续合作,不论她是谁,我都会积极地配合,因为她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机遇和好运。
经历了许多艰难坎坷、有过许多是非曲折的靳洪,对人生的思考逐步地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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