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我又接到了你的来信,你在信中说你已有许多天不曾看到我写的信,心里挂念得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家一日三秋、度日如年地翘候着我的回音。你说等家里忙完了秋收活,就想来江城看看我,其实,我不写信是因为我每天应对的事情太多,没功夫写,要说的话都已说过,你还要我再说什么呢?生活就是这样,不是你想怎么样就得怎么样,给我时间,给我空间,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正在努力奋斗之中。你要对我有信心,信心比黄金重要。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转眼又到秋收时节了,待在城里,早忘了季节的变化。今年的收成还好吧?我家院子里的几棵杮树该又结出了累累的果实吧?还有那棵沙枣树,等秋风乍起,那红彤彤的果子一定很好看。好几年不见它们开花结果了,还真的很惦记上了。
你又说娘记挂我,天天念叨我,还说得不到我音讯满腹惆怅,吃睡不香,这我都知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生存,为了我们的明天美好,我不正在牺牲自己吗?娘不理解,因为娘没有文化,娘的生活里只有子女,没有天下。你不一样,你是有文化的人,你肯定比娘想得远,想得深,你肯定会理解我的苦心和用心。娘的工作,你要帮我多做做,多安慰她老人家。
你说你想来江城,这我不反对,但路远迢迢的,你来了又能怎样?过了几天又得回去,还不如不来吧!在家里多照看娘,就比什么都强,经济上有困难,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靳洪把刚写好的信,塞进信封,然后给桂老板打去一个电话,告诉她最近发生的一切,并感谢她的帮忙。他度想,桂老板说过想帮他忙,她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一定在她妹夫面前做过工作,今天地位的改变,很有可能有她一份功劳。
桂老板听了很高兴,说承谢了,还预示他一定还有发展,只是别忘了她,抽空常去看看她。
靳洪嘴里“一定、一定”地敷衍着,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
过了一些天,徐姣告诉靳洪,这些天张颖的状态不太好,连班都没去上,躲在宿舍里,整日听收音机里的音乐,忧忧戚戚地消遣时光。她希望靳洪安排时间去看看她,有话就明说,不要蛇鼠两端,耽误了她。
这真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他知道张颖的心结,她朝思暮想的正是自己又无法给予的,如果依了徐姣的话专程去看望张颖,说一些正儿八经的谎言,虽可以暂时让她忘掉烦恼,获得片刻宁静,可以后呢?难道天天要用谎言喂伺她?
今后张颖要走的路还很漫长,自己总不能成为她永远的拐杖,与其若即若离,扬汤止沸,还不如釜底抽薪,远远离开她,冷落她,让她心死。他对徐姣说,他暂时不会考虑她的要求,尤其在这样的时候,但他非常希望张颖能丢掉包袱、振作精神,不要被情所困。
这天,靳洪还抽空特地到百货大楼买了好多张颖平时喜欢吃的话梅、蜜饯、酒心巧克力,用铂锡纸包扎好,装在一个精致的纸盒里面,托徐姣捎给张颖,但吩咐她,说谁买谁送都成,只要她高兴,千万别说是他送的,否则她会睹物思人,更添新愁的。
过后,徐姣看见靳洪,告诉他,吃着巧克力,张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又开始上班了。
谢天谢地。靳洪心中的石头悄悄落了地。
办公室的工作不似在建筑工地干活,又苦又累,也不似做门僮,虽然也轻闲,但不能离开工作岗位。酒店有严格的考勤记录,无故离岗半小时就算旷工了,扣工资奖金不在话下,还要做检讨。靳洪的工作相对就自由,没有约束,平时除了送往迎来外,帮屠总处理一些酒店的杂务事,空闲的时候也比较多。他闲不住,坐腻了便想走一走。现在他已经是个从无产阶级阵营里脱颖而出的基层干部,自然还跟员工有着心理上的亲和感。
靳洪所到之处,总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服务生,见到他总把他围得紧紧的,嗑上一会儿不荤不素的俏皮话,他们还当他是哥们,不是官。但他基本不去大堂,除了有非去不可的事情,因为张颖在那儿上班,他不想看到她幽怨的目光,还有她日显消瘦的容颜。
既然不能给别人带去幸福,又何须还为他人徒增痛苦?
最初一段时间,徐姣也曾对靳洪有好感,幻想能够俘虏他,与之结为伉俪,双宿双飞,后来她了解到靳洪在乡野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也了解到他的为人,就打消纠缠下去的念头。她很放得下,明知不可为就退而求其次,仍然做他朋友,多好!多洒脱!张颖就是死心眼,认准了道儿非要一个胡同走到黑不可,三头黄牛也拉不回头。
与敏感的女人交往,男人都该留一手,否则会有无端的麻烦。
就张颖目前的状态,确实让人很担心。
这一点,连平时基本不去基层的屠正刚也察觉到了,觉得神思恍惚的张颖站在大堂的总台上,会影响酒店形象的。大堂总台通常是一家饭店的灵魂,懂经营的老板都会把手中的王牌放置在那里,所谓硬件看设施,软件看服务,总台小姐就是服务的灵魂,哪有宿店就餐的人会拒绝美女的温情服务呢?
屠正刚发现这一情况,吩咐靳洪去做张颖的工作,要求张颖注意形象,否则要作调岗处理。
受命后的靳洪不好推诿,叫文员小燕把张颖带到办公室。
张颖低垂着头,仿佛一个做了错事或者受了委曲的小女生。进来后,她静静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做出一副准备聆听教诲的谦恭样。
靳洪闲话不表,直截了当向她转达了屠总的意思,希望她改变目前的状况,否则——他把“否则”两字加了重音,以引起她足够的重视,“否则你可能会失去这个工作。”
“其实,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我没法做到。虽然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可是我……”张颖看也没看他,轻轻地说着自己的千般理由,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看到张颖声泪俱下的楚楚相,靳洪不由得乱了方寸,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张颖是他来江城后见到的第一个美丽如画的女孩,长得跟小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似的,文文静静,端端正正,袅袅婷婷,是他眼里的另一个小梅。面对张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他甚至几次立下心愿,就与张颖“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吧,可不知为什么,见到张颖,分明像是见到了小梅,这两人的音像就重叠了起来,平面的立体的,时隐时现,时刻警醒他:你还有一个为你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小梅。是啊,小梅就是小梅,不是张颖。他不希望张颖和小梅都为了自己而痛苦一生,这无疑也会让自己痛苦一生的,与其都痛苦,不如未雨绸缪,及早防范,堵住一方的情感渗漏。那之后,他杜绝了对张颖的异念,像对待小妹一样看待张颖,并有意识地疏离张颖,但不承想,她竟为自己走火入魔了。
张颖本来可以很美的,现在她不想美了,心上人近在咫尺,却遥在天涯,她何须还用美丽粉刷自己?花自飘零水自流,人生最苦,莫过于自己的天生丽质被心中的他无视。她流泪,因为她感到委屈。
靳洪搓着双手,眼睛对着窗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其实,人生有许多重要关卡,学习的,工作的,生活的,感情的……但任何一个关卡都不是人生的全部,一个人生活在多变的社会中,最重要的是要学会适应,学会生存,否则就会感到生活的空间越来越小,道路越走越窄。想让自己开心起来,就得先放下各种包袱,把胸襟打开,让自己出去,也让别人进来,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烦恼,你明白我所说的吗?”
张颖像听天书一样听着,愈加泪水婆娑,靳洪不知所措,随手抽了几张面纸给她说:“你快擦一下,别人进来看到,还以为我在欺侮你呢!”
“就你欺侮我,还假装不知道……”张颖的汪汪大眼恨恨地盯着靳洪,一副淋漓欲滴、欲说还休的样子。
靳洪搔搔头,正不知道怎样继续进行这艰难的谈话,总台的徐姣这时打来了电话,告诉他有一位小姐要见他,来找靳洪的姑娘现在很多,他几乎每天要在这些或新潮或拘谨但一律美丽迷人的女孩子面前花费许多唇舌,然后把她们送出门去,今天又不知有哪一个小姐想来浪费感情,真是无聊得紧!
他扭头看了眼一脸委曲的张颖,赶紧对徐姣说:“你没告诉她我正忙着吗?……得得,你就干脆对她说,我有事,不想见客,叫她留下姓名,换个时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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