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夜晚。
又在紫罗兰歌舞厅。
场外的霓虹灯招牌变幻着美丽缤纷的图案。
这是江城目前最大的一家歌舞厅,处落在广场大厦五楼,面积差不多有上千平方米,全封闭的KTV包厢有五十来个,一个大舞厅能容纳上百来人同时跳舞。舞厅老板是市里龚副市长的大姨子,姓桂,不知道她名字,人们都叫她桂老板。桂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年女人,每日把自己打扮得很年轻,很珠光宝气,发髻高耸,绸袍闪光,浑身香喷喷的,每天在美容院所花的时间,据说同她在舞厅里做老板的时间几乎一样多,因此,这么大岁数的人,除了肥胖外,很难看出任何衰老的迹象,见了来客,她会双眼放光,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她每天精神饱满,意气风发,扭着一个肥硕的屁股,忙忙碌碌地迎接一批又一批来歌舞厅娱乐的客人。
“小雯,你今天好靓哎!这胸饰是越王珠宝挑来的吗?啧啧,你真识货!”
“马经理,您的舞伴我早给你安排好了,就是海棠,你的老搭档,好好玩哦。”
“哎呦呦,是姚副局长哇!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真是稀客,难得难得……”
“娄主任,你在808号包厢,阿英,你这小蹄子……别再疯啦,快领娄主任到808房去!”
……
老板娘此起彼伏的迎客声显得格外清脆爽朗,晚上八点光景,五十来个包厢差不多已被前来寻欢作乐的男女占用完了。
舞厅的音乐响起来,灯光动起来,舞曲铺开来……
“咦,小靳,你才来啊,快过来,老姐跟你说,801室还没客人,今晚我把这包厢留给你,你去自娱自乐,老姐等会儿来给你捧场。”桂老板一眼逮住靳洪,马上高声招呼他过去。
桂老板是一个钱多得没处花的人。她生性慷慨,不拘小节,出手大方,待人随和,她的歌舞厅每天总是顾客盈门,靳洪已在她这儿前前后后赚取过不下三千元酬金,与她已十分熟络,显然她也很欢迎他的到来。他们是合作关系,一个出卖歌声、营造气氛,一个照单付小费,他在这里得到的赏金,总比别家丰厚,最多一回,竟然付给他五百元小费,比他在建筑工地半个月的工钱还多。
受到这种诱惑,靳洪也来得格外勤了。有钱赚的机会并不很多,他自然不想白白放过。而且,桂老板还似乎很在乎他,付款时总要多留他一会,天南海北攀谈一会。她的热情总让他缅想起千里之外的娘。
以前在歌厅里演唱,或者在舞厅里陪舞,靳洪极少有机会独处一个包厢,他是来服务、来挣钱的,并不是来消费的,现在还不到角色错位的时候。今天桂老板这样安排,让他心生狐疑,但也没作多想。在这里,他听老板娘的,料想她不至于会让自己白跑一趟。他在包厢里唱了几首歌曲,桂老板推门进来了,给他带来了水果拼盘。
门窗紧闭的室内,气温很暖和,桂老板脱下衣外,坐到靳洪身边的沙发上,挨他很近。她身上发散出十分浓郁的香水气,刺激了靳洪的鼻腔,他禁不住不住打了个喷嚏。
桂老板随手取了一颗鲜荔枝,边吃边对靳洪说:“你唱哇,我听呢,今天这儿有你和我,谁也不会来打扰。”
“你想听什么歌?”
桂老板咽下荔枝,抹着嘴角说:“随你唱,我都喜欢。”
靳洪就挑了几首流行歌曲,唱的时候,桂老板双手打着节拍,轻轻地附和着唱,还扭过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每唱好一曲,她就赞赏地笑笑,轻轻地鼓掌。她的笑很有女人味,晶晶目光很慑人心魄。
末了,桂老板又挨近一些,跟靳洪家长里短地攀谈起来,问他老家在哪里,年纪多大了,女朋友找了没有,要不要给他介绍一个。她夸他人材齐整,像电影明星,又威风凛凛,像无敌将军,预言他日后准有出息,因为他又能干又聪明又肯吃苦。
在桂老板的絮絮叨叨中,靳洪有一答没一答地回复着她的问题。他并不拘谨什么,在歌舞厅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里,板规就是木讷,就是笨,就是没见识,没有人进到这种场合里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人们来这里,就为了放松自己,不约束自己,说明了,就为了找乐。找乐的方式有多种,有异性存在,乐趣就更多。在这幽暗的场景里,靳洪的目光可以放肆地解读圆月般丰润的脸盘,探索她半隐在深咖啡色裙裳里面鼓囊囊的藏品。他发现桂老板手腕上的金镯子、手指上的钻戒和脖子上的铂金项链,那么光灿照人,虽然灯光是昏暗的,电视荧光也足能让她身上的珠宝闪闪发光,一览无余。靳洪被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诱惑着,被诱惑的还有弥荡在空气中的香水气,那真是沁人心脾的气味。他不禁对她展颜一笑,不知是为了知遇,为了感激,还是为了这里迷人的女人味道,他觉得坐在身边的桂老板很亲切、慈祥、可爱,仿佛自己的娘;而从她身上四处散发的风月女人才有的气味,又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
靳洪从小失去了爹,是娘独当一面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的。长大成人后,他终难忘怀娘的养育之情,对娘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混迹到社会上后,凡见到如娘那般年龄的女人,总觉得亲近,尤其见到风流标致的中老年女人,更是想入非非,这大概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恋母情结”吧?这种念头荒唐古怪,匪夷所思,却确确实实是靳洪隐晦世界的一部分。上一回与市委沈书记的不幸邂逅,竟让他失魂落魄了好几天,至今还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今天傍在身边的桂老板,又何尝不令他缠绵悱恻呢?
屏幕上又显出一首张学友唱的《给我一杯忘情水》歌词,靳洪从桂老板身上收回目光,举起话筒又接着唱。在唱的过程中,桂老板慑魂的眼睛紧盯着他,不知为什么,呼吸有点粗重起来。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搁到他的大腿根,接着捉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他顿感紧张,唱腔立即变了调,转过脸呆呆地看着她。
这是一个老女人的手,温暖、软绵而丰厚,肥嘟嘟好似一团羊脂球,靳洪没有排斥它,握着它不放开,甚至加了三分的力量。在与女伴跳舞时,双手相握是一种姿势,而如此与一个女人面对面地握着,对他来说,仿佛是十分遥远的事了。最先是小梅的,然后是那个我见尤怜的贵妇人,然后就是这双肥嘟嘟的手了。
那种软绵绵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趁着歌词中回荡着的激情,靳洪又用劲捏了一把。
受靳洪这一捏,桂老板觉得一阵麻痛,继而通体有些发软。这个小帅哥呀!她仿佛受到某种鼓舞,目光炯炯,行为随即放纵起来。她挪过另一只手,顺势插入他的胯间,整个身子也软绵绵地靠到了他的身上。
靳洪突然感到喉头十分干渴,端起水杯大口喝了两口水。
此刻,室内轻歌如丝,光影如梦。一个有钱又风韵犹存的老女人,一个贫困但英俊的小伙子,一间摇曳情欲的包房,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在一个温馨的仲夏夜悄悄地酝酿,浪漫地铺开。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这种感觉无形无状,无颜无色,但分明有一种海洛英般令人迷醉的气息。他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男女间寻欢作乐的事实在太普遍了,太普遍了的事一旦被拒绝,那实在是太不普遍了。
在老女人动作下,靳洪生理上的某种需要被激活起来,他甚至想到了贵妇人那次春风拂槛般的抚摸。他望着桂老板,发觉她圆月脸彤红一片,呼吸十分急骤,膨胀的胸脯在他臂膀上一个劲地挤压磨擦,隔着薄薄的纱裳,他还感觉到她体内血液奔流的速度。她终于不可抑制地抱紧了他,整个身子在抽筋般的突突颤动。
显然,桂老板很激动,激动中说着一些被年轻人重复过千百遍的傻话。靳洪也在她的激动中激动,只不过没她那么无所顾忌,他手的分寸至多拍了拍她宽厚的背部,捏了捏她肥硕的屁股,仿佛是对她真情渗透的一种礼节性回应,饶是如此,桂老板还是陶醉不已,晶亮的眼泪从时隐时显的鱼尾纹里流落下来。
桂老板紧箍着他的手臂,粗重的喘息声激荡着他的耳膜,一盏茶的功夫就平息了,然后放开双臂,抹了抹潮湿的眼睛,对着靳洪腼腆地嗔笑道:“你这害人精,你让我……快把持不住了……其实论年纪,我都做你娘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许多精神空虚又青春不再的女人,总会有办法寻找到一种补救的途径,不在你身上,在别的男人身上同样也能得到,因为钱是可以通神的,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包括青春的游戏。靳洪大大酒店里常见到这类富有的女人,傍着个奶油小生明进暗出,他非常理解这类女人,有钱不及时行乐,带去给阎王花吗?而且此刻,他青春的门户也正巴望被撞响,虽然他一贯反对“杯水主义”的爱情行为,可这并不就意味着非得约束自己的生理行为,做苦行僧,而且与这个老女人在一起,不知为什么,竟会产生一种源自本能的冲动,跟小梅一起的时候,他就没有这种想暴发、想飚卷一切的感觉。他不在乎这个可以做他娘的女人在年龄上的差异,他意念中想要猥亵的女人,正是如她那样年龄又深谙风月的女人,这大概从小与他娘相依为命有关。
在愈陷愈深的沉迷中,靳洪感到固有的防线在逐步瓦解,这不是他希望预见的。他的男儿本色只希望为小梅峥嵘,只属于小梅。
感觉似乎很不错的桂老板,也及时醒悟了过来。她从手腕上褪下那只硕大的金镯子,放到靳洪手心,脉脉含情地说:“这镯子送给你,日后回家好给你女朋友。在你们乡下,这个礼已不算轻了,是吗?”
是的,在他的荒树坪,用金镯子作聘礼,比江城开去一辆小车还贵重了,这也许是靳洪密切配合她所能预期到的另一种收获,他欣然收下了这份礼物。桂老板有的是钱,只要能使她高兴,要什么都会有,区区一只金镯子,对她而言无非九牛一毛。
“往后可要常来哦。”余情未了的桂老板摩挲着他的手背,风情万种地说。
“你对我这么好,我记着哩!”
靳洪嘴上这么说,其实他有自己的立场:陪你高兴,我会的,只要你肯付出,但想拿我作交易,我不干。赚钱嘛,总归要有所付出,可我到底不是低贱的“鸭子”,随你召之即来,你花再多的钱也吃不定我。至少,我要对小梅有一个完整的交代。
他可以坦然面对桂老板,是因为心中还有一条底线,对张颖如水般的柔情,却常常引起他不安。自从张颖向他透露过心迹后,看他的眼光更加不一样了,常常呆呆地站在总台里面,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大门边的他,甚至有客人来咨询或者住宿登记,也经常充耳不闻,甚至有一次算错了账,幸亏及时发现。他很担心她,可又给予不了任何帮助,心里很焦急,也很郁闷,不知道怎么办。
世上之事就是这样,并不是所有两厢情愿的感情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因为小梅的存在,今生与张颖施衿结缡已不可能。他与她有意识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经常在她面前谈及小梅,目的就是让被爱情蛊惑的张颖能够冷静下来,重新定位,寻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坐标。
按理,在爱情还没有扬帆远航的之前,靠岸整修应该是一件不难的事,至于张颖后来由于对他用情太深而导致精神错乱,却是靳洪始料不及的,为此,他被李小丁指着鼻子骂得狗血喷头,还被封育平、冯子军合伙狠狠揍了一顿。
这些都是后话。
赞(6)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