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八号是酒店发薪水的日子。
靳洪来到1号楼五楼财务处,在一长溜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郑重其事地签了名。
这是他第三次领到酒店发下的工资,一共八百元,扣除六十元伙食费,手中的是七百四十元,是他一个月点头哈腰的全部代价。
轻轻摩挲着薄不溜湫的几张纸币,靳洪不禁茫然。
多天来,他在大酒店看惯了花钱如流水的奢华场面,这点薪水还真想象不出怎么去花用,幸而平时有些外块结余,拼凑起来给家里寄去,权当是给娘的又一份孝心吧。
他不知道怎样才算尽孝,有机会多攒一分钱寄回去,让娘的身体健康起来,这是否也算尽孝?为人子者只要有这个心愿,才是最重要的。他想。
我要赚更多的钱寄回去,娘治病需要钱,小飞读书需要钱,跟小梅办婚事也需要钱。虽说靳洪的试用期已经结束,下一个月的薪水将会增加到一千二百元,可靠这有限的的薪水实现心中的梦想,那还得多长时间啊?靳洪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有机会就要多挣一些钱,这是他远离家乡、久别亲人的全部原因。
他开始学会了赶场。
他与市里不少歌舞厅有了联系。他卖力地演唱,俨然是张国荣的翻版。有几个歌舞厅居然还为他的演唱打出了广告,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靳洪是个大牌歌手,到江城是“走穴”捞外块来的。他所到之处,成了少男少女们欢乐的海洋。人们像崇拜明星一样崇拜他,追逐他,争着与他合影,仿佛他真的就是明星。
其实,他什么都不是,至少现在什么也不是。他只是酒店一个无足轻重的门僮,一个外来务工人员,他无非有一点音乐潜质而已,歌唱得比一般人动听一些,并不意味着就是歌星,更不是什么明星,但他确实鄙夷电视舞台上那几个伸着长脖子,紧闭着双目,犹如公鸡打鸣般歇斯底里的“歌星”。在他看来,那些人所以能被人捧为歌星,到处招摇撞骗,并非他们多了几个艺术细胞,而是他们有唱歌以外的功夫,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星”、那个“星”,走到哪都星光灿烂。靳洪是因为没有人来为他包装,自己又出不起这个钱,所以他的天才只能局限于酒肆、茶寮、食府里,就跟蛟龙受困于水井一样,永远不会升空,成为耀眼的明星。他知道自己的劣势所在,因此也很有自知之明,但他的付出同样也得到了回报,运气佳的时候,一个晚上一百来块进账也不在话下,没有赊欠的,这收入虽与“星”们不可同日而语,可与从前相比,已有天壤之别了。
人嘛,要忆苦思甜,知足常乐,不可这山望见那山高,以没完没了不切实际的空想来困扰自己,看清了自己的现状,知道了自己的劣势,靳洪再也不敢有飘飘然的明星感,只一心一意地卖力地伴舞、演唱,以此获得老板的赏金。为了钱,他乐此不疲。
他在乎这些收入,他一直在为它苦苦奋斗,他的钱包越来越鼓胀。早知道这么干也能养家糊口,从前的苦难经历真是白耗了、虚度了。这条门路为什么要在他倍尝艰辛、历尽万难之后才发现?他懊恨自己混迹在一群低层民工中,孤陋寡闻,不知道世界在改变,挣钱的方式也在与时俱进。
他决定大展身手。
张颖劝他说:“你试用期还没满,可别太出格,否则会被辞掉的。”
这一点,靳洪不是没想过,不过在他谙熟声色犬马之道后,渐渐也不以为然了。
“小心一点总归是好的,眼下找个工作多么不容易啊!”张颖又提醒他。
张颖是个美丽中略带一丝忧郁的女孩子,才二十岁,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可以入画,有点小家璧玉的范儿。她是属于林黛玉型的女孩子,身材长相无一不标致,乌黑头发跟黑缎子一般又长又密又柔软。她的明眸皓齿与多愁善感,使她有与众不同的美丽,她跟乐天派的徐姣同站一个台班,成为酒店大堂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上班时,靓丽的她站在总台那一端,常常眼神直勾勾地瞪着大门旁边的靳洪。
李小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悄悄对靳洪说:“你不觉得,一场伟大的爱情就要在这里发生吗?”
冯子军凑过来,装模作样地把靳洪和张颖两人的目光拴到一起,念念有词起来:“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
靳洪急忙说:“都闭嘴!玩笑不能乱开的。”
“谁开玩笑?兄弟是诚心诚意想帮你们撮合,女孩子的心事我懂。”李小丁一副急人所急的样子。
靳洪只得实言相告,说自己早有了女朋友,一个也跟张颖相仿的姑娘,她很爱自己,他不能辜负她。李小丁和冯子军撇嘴而笑,他们笑他封建透顶,说现在的男人谁没几个备胎。他们不知道小梅的为人,不知道她为他所作的牺牲,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份量,所以只会替眼前黯然神伤的张颖抱不平,只想玉成张颖。
“可我能这么干么?她们都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我欺骗了谁辜负了谁,都会良心不安的。”他真心实意地他们说。
一个黄昏,晚霞布满天际,大善江畔杨柳依依,轻风拂面,张颖约靳洪一起在江边漫步,闻着瑞脑、玉兰花阵阵扑鼻的醉人香气,他们边走边聊,走到一个敞亮的亭子底下,停住了脚步。
“小梅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忽然,张颖仰起脸,望着靳洪幽幽地说。
望了眼薄暮里张颖那张黯然消魂的脸,靳洪心中犹如潮起潮落的大善江,涌起阵阵酸涩的潮水。
是啊,路边的花这么多,这么美,都一样的芳香袭人,为什么没有一朵属于她的呢?
他明白姑娘的心思。
张颖的心思写在忧郁的神眸里,晚风吹拂不去。
“你真憨,憨得连哄我一句都不会哄。有时候,一个女孩子明明知道有人在哄她,但她愿意被上当,而且无怨无悔。这一点,你就是不懂!你们男人哪,个个都是憨大!”张颖狠狠盯了他一眼,怄气似的扭过身去。她的身材宛如亭亭玉立的江畔新柳,美丽不可方物。
靳洪感到一份很沉重的失落。
江水汤汤,流淌着他深深的怅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是一片夜光下的空白。
轻风无语。靳洪看不清张颖那张真实的脸孔,此刻的她,想的和扮演的,肯定都很无奈。
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只能是默祷。
张颖,愿你在人生路上有个美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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