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春和景明,万象更新。树枝都萌出了鲜嫩的叶芽儿,吹面不寒杨柳风,吹到脸上的风也没有冬日的萧杀气了,大善江上春潮汹涌,龙山岭头百花盛开,一片生机勃勃景象。
昌泰大酒店的生意忒是兴隆,每天住宿就餐的人走了几批又来几批,市政府、部委局办、社会团体和规模企业的各项会议,也经常在酒店会议室召开,然后用膳,然后摄影留念,下面路远乡镇和外县市来的,还要安排住宿。
这一天,一年一度的全市经济工作会议又在昌泰大酒店隆重召开了。为让会议充满喜庆气氛,员工们在酒店办公室主任带领下,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他们拉挂标幅,清扫场地,布置会场,装饰主席台,调试音响,灌装热水,检查安排坐次席位,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规定八点半开会,八点不到,会务工作已一切准备停当。从酒店大门进口处到1号会议楼,有大约一百五十米的行车道,道路两旁摆满了盆盆鲜花,鲜艳欲滴,1号楼裙墙处,悬挂着一幅巨幅横标,上面书写着本次大会的主题。靳洪和李小丁也和往常一样,衣冠楚楚、腰板笔挺地站在酒店的全玻自动门旁边,面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准备迎候前来参加会议的官员们。
八点刚过,参加会议的各级领导陆续坐着小车鱼贯而来。小车沿着鲜花装帧的甬道,依次开到门厅的休息平台停下,等车内领导下车后,司机又把座驾开到主楼后面的停车坪停放;接着又一辆一辆,轮番从休息平台开上又开下。
一辆车号“0001”的奥迪黑色轿车,缓缓地驶上平台。看车号,靳洪判断坐在里面的人身份肯定不凡,等车刚停下,他就快走几步,走近车门,深鞠一躬,然后伸手拉开了车后门。根据李小丁的服务经验判断,接送领导的专车,主要领导一般坐在后座位靠司机一边,说是安全座位,领导的安全必须要有保障的,副驾室即或坐了人,一般也不是主要领导,大多为领导秘书之类的角色,因此靳洪十分注意观察开进平台的车子,尽可能使服务做到极致。
车门拉开,停顿了片刻,里面先慢慢伸出一双酱红色半高跟尖头皮鞋,接着徐徐钻出一个妇人的头。妇人双脚着地后,徐徐站直了身子,靳洪留意看去,但见她中等身材,上下匀称,体态略显丰腴,胸脯有点饱满;再仔细一看,眉、眼、鼻、嘴分散开来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集中起来安放在一张鹅蛋形脸庞上,却有了不一般迷人的魅力。她脸上的肌肤十分细腻,一双眼睛像是丹凤眼,线形很婉转,睫毛很浓密,晶晶眸子好像嵌着两颗黑玛瑙,照得见人影,再是一头齐耳乌发屈曲有致,看上去说不出有多么得体。
妇人上身穿一套银灰色西服,下身一条银灰色西服裙,衣服显然是定制的,穿在身上没有一处不恰到好处。她挺胸束肚,步履轻盈,看起来那么年轻,又那么威光四射,靳洪确不准她的实际年龄,也许她还很年轻,很纯情,也许早已青春不再,黄花堆积,这让他确信女人的年龄永远是一个谜,她是属于那种没有年龄定义域的女人。她的出现,仿佛黑夜里划过一颗流星,使他眼睛为之一亮,心里为之一颤。
眼前的女人,靳洪看去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也许在电视新闻里。
李小丁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轻声说:“沈书记来了。”
靳洪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气度非凡、风情万种的女人,竟然就是江城市家喻户晓的市委书记沈若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面对面地遭遇领导,他还以为是梦,揉揉眼,似乎还有点不相信。
平时总以为领导只是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报纸版面上、杂志封面上的,是可望不可即的,现在沈书记正迈着稳健的步伐,从他身旁逶迤而过,她的婉转的双腿曲线格外引人注目,浅灰色女式西服勾勒出的胸脯曲线,令人遐思翩翩。
呵,多么美丽、多么高雅的女领导!在靳洪印象中,大凡高级别的女领导,总是或多或少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若不是黄皮、男相、寡妇脸,就是肥猪或猴精一个,要身材没身材,要形象欠形象,要风度缺风度,属于商家宣传的“三包”产品,搁在家里烦心,走在路上放心,遇到男人省心,没人会去骚扰。当然她们也风光,前前后后有俊男扈从簇拥着,靳洪还从未见过如沈书记那样美丽出众的女领导,还以为眼前经过的女人,是受邀而来的电影明星呢。
靳洪眼球里摄下了这最动人的时刻,目光像是生了蛆,蠕蠕地、不由自主地跟随她进了酒店的大堂。他看到沈书记正跟早她而来的与会人员亲切地打招呼、随和地交谈。她容光焕发,春风满面,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她站着,说着,笑着,她的姿容、神态真是迷人极了。
正与僚属相谈甚洽的沈若萍,在不知不觉间,忽然把头转向大堂门口,目光与正在怔怔盯着自己出神的靳洪的目光遭遇了,足足有五秒钟——也许只有三秒钟或者更短的瞬间,靳洪便被击溃了,目光嗒然落地,几乎把花岗石地坪砸出两眼深坑。他慌不择路地回归到自己的角色,发觉心跳加速了一倍,脸也红了,耳也热了。
我这是怎么啦?在领导面前如此失态,如此放肆,我还能在这里混饭吃吗?靳洪一边自责,一边努力纠正自己的角色,幸好旁人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乖张,心头的小鹿却兀自跳个不停。万一她看出我的轻薄、不怀好意,给屠总拨上一个电话,这刚到手的饭碗不就给砸了?再一想,做领导的总不至于如此小鸡肚肠吧——何况沈书记还是一个领导全市近百万人的最高领袖,她考虑的应该是一个纵横捭阖、继往开来、吐故纳新的跨世纪问题,而不会是一个与之不相干的小人物的一个毫不经意的眼光吧?
靳洪自譬自解,也就释然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寻思,我只不过是多看了她一眼而已,如果也算有错,那世界上不犯错的人就没有了。
任何美丽高雅的女人,如果没有男人去欣赏、去赞美,又怎么能够体现她们无穷的魅力呢?话虽如此,不过到下午会议散场,靳洪明知沈若萍稳健优雅的步履从眼前沓沓地响过,却再也不敢抬眼目睹她的风采了。
尔后,靳洪便热衷看江城新闻了,因为在电视里,他可以无所顾忌地瞻仰沈若萍,欣赏沈若萍,阅读沈若萍,勾划沈若萍。他发现沈若萍真是魅力无穷,光芒四射。她的领导艺术,谈吐风格,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在他看来,无一不经典,无一不端方,甚至是倾听属下汇报工作时的神态,也比电视剧中装模作样的领导真诚得多,典范得多。她简直就是一个电影明星!
靳洪能为自己曾与江城市的一把手有过一面之缘而兴奋不已,尽管此后在鼻梁底下经常经过的,或是省里、市里某个部门的某些领导,或是家财逾万贯的阔佬富翁,都远没有对沈若萍的印象深刻。至于后来,靳洪能够成为江城市红得发紫的人物,这自然与沈若萍的一面之缘有莫大的关系,当然也有许多机缘巧合。
不过现在,靳洪仍然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一天一个班次,早、中、晚三班轮换上,每天迎送到酒店里来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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