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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梦(6 残楼噩梦)

时间:2019/11/29 作者: 辰易123 热度: 193791
  006 残楼噩梦   

  北新泾一隅,立着几幢烂尾楼,看样子已经搁置了好几年,周围堆满小山毡一样的建筑垃圾,长满了凋败的荒草,散发着呕心的臭味,房屋框架的柱梁上,裸露的钢筋早已锈蚀,成群的蝙蝠飞来飞去。这些烂尾楼盘,在珠海、广州也几乎随处可见,这是早些年的泡沫经济和头脑发热的房产商鲁莽交媾后遗下的恶果,已成了没人领养的野种,不过却是流浪汉们遮蔽风寒、落夜过宿的免费客栈。

  现在,靳洪就蜷缩在四壁透风的“客栈”里,周围悄无人声,只有朔风的呼啸声穿窗而过。他把单被卷成一个洞,和衣钻在被洞里,听窗口风着贴墙根跑过去。他又倦又困,眼睑挺不住耷拉下来。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急促而杂乱,静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几道雪亮的电筒光扫射过来,犹如舞台高光灯,“唰”的一下,划亮了整爿天空。

  整幢楼盘顿时一片灿烂,光芒扎眼。

  蓦地,靳洪发现至少有六七个警察模样的人,向他睡着的方向逼近,而且他已看清,走在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个,正是绿苑新村守门的保安。他们手中全拿着一根黑绰绰的家伙,那是电警棍,人若被它一焊上,就得全身瘫痪,任你本事最大,也蹦达不了,他的一个工友曾经有幸领教过那种“做梦也想着”的麻辣味。

  难道他们是冲我而来的?难道我干得还不够天衣无缝?这个念头一闪,靳洪本能地蹦起来,顾不上趿鞋,光着脚慌忙往顶楼奔跑。

  “就是格乡下赤佬,快追呀!”一个公鸡嗓咋呼起来。

  六七人的脚步声在靳洪身后响成一片,仿佛大军压境,地动山摇。他屏住气,提着劲,没命地往上蹿,奇怪呀,才四个楼层,他“噌噌噌”爬了半天,竟还没有爬上屋顶。

  身后的脚步声愈逼愈近,他跑呀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还是没有摆脱那些可恶的家伙。他再也跑不动了,就在他双膝着地,准备趴下去的当儿,豁然发现自己已高高地站在屋顶的平台上了。

  瞭望天空,繁星点点,星光耀眼,一个火球一样的月亮在黑暗的夜空中鬼火似的游来游去,森然可怖。

  星月下,屋顶上,一个熟稔的背影蓦地撩入他的眼帘:齐腰长的大辫子,碎花窄腰布袄,浑圆的双肩,纤细的柳腰……

  这不是小梅吗?她怎么也在这里?

  他一阵欣喜,呼叫道:“小梅,我是阿洪,你快救我!”

  果然是小梅,感觉没有欺骗他。小梅听到呼救声,缓缓回转身,双眼愣愣地、不认识似地望着他,浮现在他脸上的不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是令人心悸的怨愤。她已经知道自己干些啥了,她在生气呢。

  靳洪想解释,想辩白,想告诉她自己是无辜的,无奈的,被迫的,可嘴张得极大,就是说不出话。他铆足劲,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歇斯底里崩出一句话:“有人要抓我……我不是坏人,相信我……你快救救我!”

  小梅面无表情地站在原点,冷漠地看着他的狼狈,欣赏着他的狼狈,然后一步一步走近他,向他伸来一只手。他像是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张开双手去抓捞,可怎么也抓不住。正慌乱间,小梅伸出另一只手,往他胸口轻轻一捺,他站立不稳,身子往后一仰,便从高空轻飘飘地摔了下去。

  黑暗呼啸着拥上来,没头没脑卷住了他。

  “救命啊!”他惨然大叫,急睁双目,发现四周黑古隆冬,什么声息也没有。

  见鬼!靳洪深深地舒了口气,望着无边的黑暗,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人在背时处,连梦里也有人欺侮你。这噩梦,在尔后的许多日子里,多次一成不变地演绎,梦醒时分,他身上就会惊出一身冷汗。

  田螺湾,荒树坪,老樟树,乌鸦窠,娘,小梅,狗旦,土娃,隔壁二婶二叔……幻影纷纷显现,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从小要好的朋友,那里虽然贫瘠,荒凉,闭塞,但绝对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搏杀,他觉得自己这两年来为了生活,天天就跟打仗一样在拚杀。

  他拼得好累好辛苦。

  他拼得全无信心。

  他的斗志松懈了。

  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可精彩于我何有?那是属于有钱人的专利,我是另类世界的另类人。

  “回家吧!”他仿佛听到了娘在召唤,小梅在召唤,荒树坪在召唤。

  靳洪突然有了一种返乡的欲望。

  但若——他在黑暗里不住地想,但若这么空着双手回家去,且不说在娘面前难以交待,村人会拿什么眼光看他?一个大男人,出门两年,光身去,空手回,岂不让人嗤笑?离家的那天,他答应小梅,挣到足够的钱回去娶她,现在拿什么去娶她?这空空的双手吗?她爹和娘本来压根儿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不就因为自己家里穷,怕他们女儿日后受苦?如果小梅好歹从了自己,自己又不能给她以幸福,怎么能够对得起荒树坪这个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好歹得再搞一点钱回去,偷也罢,抢也罢,反正找不到挣钱的活,用非常手段达到目的也无有不可。抢劫一次是犯罪,抢劫几次也是犯罪,根本的区别是没有的,这得看你干得是否一步到位。

  夜正长,有的是时间筹划犯罪的途径。绑票是目前最流行的敛财手段,但单枪匹马不行,需要有人合伙,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而且自己初来乍到,根本没有贴心的帮手,不妥;偷窃是既省心又省力的敛财途径,却也是一门技术活,他没学过,行动起来笨手笨脚的,也不妥;抢银行是最见成效的敛财方法,可危险系数极大,弄不好要脑袋搬家,更不妥。按说抢劫钱物是为了活命,决不能因为没有胜算把握的行动,反而白白地赔上一条性命。最切实可行的办法还是在幽暗处抢劫路人,这样还对得起自己身高力大,动作灵敏,可谓量体裁衣、人尽其材,万一失手了,还可以落荒而逃。

  靳洪心里忽然充满一种悲壮的激情,想不到自己竟会处心积虑地捣鼓如何去犯罪,这真是人生的莫大悲哀!想到自己为了钱,竟要背弃娘的忠告,背弃做人的道德,掖着脑袋去玩命,他就觉得沉重,感到心痛,但若不如此,生活又会怎么样呢?还不是被贫困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地?现在看来,社会上的许多偷、盗、抢等的犯罪行为,大多是穷人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逼出来的。他们之所以犯罪,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求得生存,而生存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他们却为了这一起码的权利去触犯法律,去自毁前程,这还不令人扼腕痛惜吗?他深知这么干的后果,但不如此,自己还能苟延到几时?这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谁会顾念一个穷人的生与死?

  蝼蚁终归是蝼蚁,其生命永远是毫无价值的。

  当靳洪意识到蝼蚁一样的生命在社会上无足轻重时,竟对犯罪有了一种渴望和向往。

  他血管里滚动着的,已不是血,而是仇恨,是不平。

  在殷行路、国和路、南丹路、小木桥路的子夜,在没有保安看守的散落的民居,在被街灯忽略了的某一个阴暗角落里,靳洪像一匹饥饿的狼,频频出击,连连得手,战果却并不辉煌,几次下来的劫掠所得,竟然还凑不足一千元的整数,很有几回,竟是无功而返。

  他想,我应该改变战术了,否则劳而无功不说,还被扰得沸沸扬扬,办起事来危险性就更大了。

  那是一个凝冰的午后,惨淡的阳光白晃晃地照着大地,一个大胆的犯罪计划在彭浦新村闻喜路口铺展开来,靳洪花了一些功夫,瞅准了一个从银行里出来、大款模样的中年男子,跟着他悠进了一幢没有生机的灰暗高楼。第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劫,他不免紧张,一紧张,行止就显得生硬,行为也变得鬼祟起来。那中年男子警惕性很高,转身发觉了这么一个穿着邋遢、孔武高大的男青年的异样表情,似乎觉出了端倪,马上停下步子,紧了紧胳肢窝下掖着的皮包,双目眈眈地注视着他。

  终究是大白天,终究是做贼心虚,靳洪终于泄了劲。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他故作沉着地绕开了那个中年男子。

  就在那一天黄昏,烦躁不安的靳洪在离闻喜路不远的一个幽深的里弄里,再一次贸然出击,可当他迅猛沉稳的大拳堪堪击到猎物头部的时候,楼道的灯忽然亮了,靳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惊恐扭曲的脸——娘一样苍老无助的脸,手下不去了。老妇人趁机扯开嗓子,尖厉地呼叫起来,那是一种金属与玻璃磨擦所发出的足以令人神经崩溃的声音。整个楼盘顿时骚动了起来。

  他已无心恋战,落荒而逃。

  翌日,上海卫视新闻和东方电视台新闻聚焦栏目中,播出了近期发生在上海市区的系列抢劫报道。警方初步查证,作案手法系同一人所为,还说案犯非常狡猾,作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受害人全都觉得脑袋一震,就失去了知觉,连案犯是何等模样都来不及看清。由此推论,案犯肯定是独狼行动,而且身手不凡,倒是那个老妇人,啰啰嗦嗦描述了不少,但她已老眼昏花,而且当时已处于极度恐怖之中,全然不会注意到他的整体形貌。虽然那些受害人的描述十分粗糙笼统,甚至似是而非,捕风捉影,毕竟画猫类虎,大致的形状却也让他们描出了几分,譬如:年龄约摸二十四五岁,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穿破旧牛仔服……总之,在上海是待不下去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天中午,靳洪在汽车莲花路站上了一辆通往江城的长途班车。他不知道江城在何方,不知道江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知道此去会怎样,只要远离上海就行,只要安全就行。

  就这样,靳洪离开了上海,行色匆匆地去了江城。我们所写的故事,从此归入了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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