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风高,大地犹如一砣坚硬的冰块,寒风呜咽中,生命的血液仿佛渐渐凝固。
绿苑新村,徐闵线旁一座城堡一样富丽堂皇的新居,正向他发出暧昧的请柬。
靳洪快步走去,在小屋里躲避风寒的保安探出脑袋看了他几眼,没问他一句话就让他进去了。
也许他长得确实不像一个坏人,尽管他身上褴褛的衣衫足可以让人认为是流浪汉,至少与这华贵的寓所串不上号,可他轩昂的气度和雄健的步姿,终于瞒过了狗一样机敏的保安。因为干坏事的人天生便有一副鬼祟模样,进村入户总让一些警惕的人引起警惕,而靳洪想要做的事从来是理直气壮的,理直气壮的人从来不会被人怀疑。
靳洪正是凭着与生俱来的飒爽英姿,理直气壮地通过保安这道门槛的。
这里早已万家灯火。
躲在幽暗处,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屏息宁神,伺机捕捉进入他视线的猎物。
……猎物终于出现了。
是一辆的士开了过来,在离他不远的一幢楼前停下。
不一会,副驾室下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士。皮夹克,白围巾,高跟棉绑皮鞋,身材苗条,兴许还是一个美人。
的士闪着尾灯缓缓离去。
美人拎着一只小坤包,绕过一个花坛,走到一座楼前,按亮楼梯灯,正拾级上楼,高跟皮鞋踏出一串优美的韵律。
靳洪悄悄地从黑暗中闪出,蹿上几级楼梯,等到那女士发觉身后有人跟来,头还未转过来,他的拳头不偏不倚就击中了她的太阳穴。那个女士还没来得及哼,身子犹如一只失去了内容的空布袋,歪歪地委在了楼阶上。
他迅速抓过她的小提包,掖进怀里,然后倏然消失在无人的寒夜里。
这是靳洪有生以来第一次犯罪记录,他心惊肉跳了好几天,才渐渐地镇静下来。
一个自以为是好人的人,突然干下一件坏事,其心态是一下子无法平静的。
然而,风平浪静。 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
上海,太大了。
发生在上海的故事,太多了。
也许,这还算不上最精彩的情节,最糟糕的结局,所以几乎没有人去传阅,去谈论,去渲染,所以犯了案的靳洪,几乎没有感觉到潜在的危机。
悬浮着的心放到了原来的位置,他回归了自我。
原来犯罪比不犯罪的程序,看起来似乎要简单得多,流畅得多。后者是把滚烫的拳头捂在衣袋里,双目躲躲闪闪,作罗丹的深思者状,表情痛苦,行止生硬,喘息不畅……然后把头使劲一甩,肚子高唱着“空城计”,扭一个响指,吹着口哨,晃悠晃悠的与光辉的城市擦身而过,不留一丝蛛丝马迹;而前者只需把紧攥着欲望的拳头拿出来,在黑夜里或无人处,划下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优美的弧,得手后拔腿就走。如此而已,干脆,利索,痛快,爽!一如风卷残云,又似行云流水,简直经典之极、潇洒之极。
一个人要悟透这一道理,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所有经历过这一过程的人,却不一定能领悟其中的道理。
战利品就码在眼前。
二千四百元钱绝对不是假币,一只小巧的摩托罗拉手机肯定也属上品,当然还有一些女士化妆品之类的东西,大可不必取用,如果小梅在,送给她用却也不算低俗,不过现在,还是处理掉为好,这样就安全。
对于一个犯案的人来说,安全是首要的,许多疑犯之所以落网,就失败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靳洪还从未见过这许多已属自己名下的钱,掂在手指间竟然也有一些份量。他感到非常兴奋,首先他可以不必担心明天会不会有太阳了,如果太阳仍旧从东边升起的话,那肯定也是又鲜艳又温暖的,绝对不会像前些天那么苍白无光。
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愉快,差不多就要热泪盈眶了。
钱这东西就是管用,连好心情也能营造出来,这不,曾经铅一般沉滞的双腿,现在走起路来,竟轻盈得像要腾云驾雾起来。
后来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靳洪偷偷卖掉了那只手机,换得了九百元现金。
他给家里寄去了二千元钱。这些钱虽说不干净,但能给娘延医治病,还能让娘过上一个好年,有个好心情,娘在家里不知道这钱的底细,以为是儿子挣来的,她也会高兴的。虽然自己在离家的前一天晚上,娘再三关照过自己,做人要光明磊落,不可贪小便宜,更不可去干缺德的事。
如果我不这么干——他想,我也许就要冻死、饿死了,这样就更对不起你们了。古人说:贫贱不能移,气节不可无。但气节固然重要,那也得是在有生活保障的前提下把玩的,一旦生命终结,什么都没意义了。气节这东西,说到底全是名人操守的准则,名人靠它青史留名,万古永芳,小老百姓只为生活,不为别的,活着就好。靳洪自譬自解,倒也心安理得。
接着,他又给小飞汇去一千元钱。她就要放寒假了,这钱可以用作路费回家与娘团聚,还可以买一些书和学习用品,她已经是大姑娘了,穿着也不能太寒伧,小飞知道这笔钱该如何打点,用不着自己在信中指导。
就这样,靳洪以自己的犯罪行为,尽了一次为人子的孝道和做兄长的义务。
假如——他又想,假如我到今天还把拳头捂在口袋里不出击的话,我就创造不出这样的财富了,当然也不会有孝义可言,更有可能会在黎明将至时刻,生生饿毙在华灯灿烂的大街上,从此消失了自己。如果这样,那才是最悲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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