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冬天格外寒冷,朔风呼啸着,从破敝的窗户门洞钻进去,在泥坯矮房里打上几个回旋,然后四处狼奔。迟桂花裹着一床破被单,坐在一只碳炉旁,勾一下线衣,又停下来,两眼空空地凝望着那扇紧闭着的破门。
每到冬天来临,她就替儿子编织线衣,儿子已快两年不回家了,那一件下过几趟水的晴纶线衣也就拆了几回,织了几回,米黄色也褪成了浅白色,现在还有一只袖口没收好边。这只袖口,她停停织织已勾了将近半个月。
在灶头忙着给她生火做饭的小梅,在碳炉里加了一勺木炭,轻声自语:“这天,保不定又要下雪了。”
迟桂花望着她,欠了欠身说:“你说,小梅,今年过年,洪儿一定能回来吗?”
小梅被问住了,这个问题老人已经问过她多回了,真不知道如何再回答。其实她已快半年没得到靳洪的音信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也像往年一样不回家呢?
“会的,肯定会的。”小梅找不出更多的理由,去安慰思儿心切的老人,但没忘了给老人信心。
“这瓜娃子,出去了就不念家。回来看我怎么数叨他!” 迟桂花放下手中的线衣,又埋怨起来。
“娘,阿洪是咋样的人,你不都清楚吗?我想他不回家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就甭多想了。还是吃饭吧,冷了就塞心!”说着话,小梅递给老人一个热腾腾的蒸地瓜。
“你吃吧,我不饿。”迟桂花瞟了眼地瓜,黯然摇了摇头。这么多天儿子一去无回,她又是念想又是担忧,眼看这天寒地冻的,年关又将临近,远离家门的儿子还是信息杳无,她天天心如悬壶,寝食难安。
小梅耷着眼睑推辞道:“不啦!我回家去吃。我来时,我娘到二姨家去还没转回,再晚,我爹可要饿肚子了。”
迟桂花叹息了一声:“唉!小梅,真是为难了你。”
“娘,你快别这么说了。我是情愿的!”
“可洪儿他……”迟桂花说着,想站起来,可不知怎的,又“扑”的坐下了。
小梅知道,这些天老人的腰椎病情又加重了,坐久了站不起来,站久了坐下去又生痛,行动都十分困难。她在老人身边蹲下来,伸手轻轻拍打她的腰部,又把手在火盆上烘了烘热,伸进老人的内衣,用劲揉捏腰部僵硬的肌肉。
迟桂花感到很舒服,伸了伸腰说:“你待我这么好,洪儿不知道。”
“他是知道的。”小梅说。
“他知道……最近他有没有给你来过信?”迟桂花疑惑地扭过脸问,她目不识丁,儿子的来信都是寄给小梅的,再由小梅转达儿子的意思。
小梅停止动作,矜持了一会,忽然脸上掬出一抹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脑瓜说:“呀,瞧我这记性!你不问起,我倒真给忘了。他呀真又来了信,都有三四天了,我厂里做事,一忙,把这么要紧的事都忘了跟你说,娘你可别骂我哦……”说完还冲老人做了个淘气脸。
“你这丫头,就不长记性!”迟桂花急切地打断她的话,“快说,他……洪儿,信上说了什么没有?”
小梅一边按摩老人的背部,一边煞有介事地说:“阿洪说在广州挺暖和的,就是忙……还说那里有地铁,地铁是在地底下开的火车,坐地下火车的四川人很多,他经常能听到家乡话,还说最牵挂的就是你。他放不下心,再三要我告诉你,要你保重身体,做不来的事,不要硬撑着做,否则……”
迟桂花盯着她,进一步问:“咋呢?”
小梅喃喃地轻语:“他会说我没照顾好你。”
“这瓜娃子……”迟桂花布满蛛网般的皱脸顿时生动了许多,枯井一般的眼眶竟然有些潮润了。“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小梅想了一想,摇摇头,没再说。
“又没说回来?”刚洋溢着喜气的脸,一下子又灰白了。
小梅知道这个谎不好圆,就嗫嚅道:“没有。”
“没有,还是没有……”迟桂花终于叹了口气,“这畜生,算我白养了他!”
“其实……阿洪也是怪念家的。”小梅轻轻捶着老人的背脊,继续编排故事。“只是老板活儿催得紧,他天天跟赶场似的。他还跟我说,他会赚好多好多钱回来,还嘱我多照看你……其实他不说我也会的。”
迟桂花伸手抓过小梅的手,抚摸着她粗糙的皮肤,心疼地说:“可就是苦了你啊,小梅!你是一个好孩子,洪儿有了你,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小梅脸一红,忸怩地说:“娘,你说啥呢!”
迟桂花拍拍她的手背说:“好啦!我也不挽你了。你回去吃也好,我这里也只有地瓜,去迟了你爹又嗑唠你。”
望着小梅离去的纤纤背影,迟桂花紧了紧被单。
又一阵寒风过去,触动窗外几棵沙枣树的枝杆,发出“嚓啦啦——”的声响,分外刺耳。
迟桂花掂了掂手中的毛衣,目光中织满了无限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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