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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逝乾元(第四章 临安明珠)

时间:2019/11/28 作者: 琬梅 热度: 195228
  整个夏天,长君都被困在府里,凭父母之命,连早晚问安都省略了,只被他们逼着赶做刺绣女红。从小拿剑拿笔的手也拿起了绣花针,难为死了,可母亲一味絮烦,说什么嫁到夫家,孝敬公婆,尊敬哥嫂,针织女红是少不了的,尽管府里有做活计的女妇,可媳妇也要必会的。早知嫂嫂亦是如此,自己却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她叹口气,捧起婉婷为她崩好的绣花样子,捻针穿线,绣了起来,从订婚起到现在,她的绣工倒也有了些长进。如今绣的这个双蒂莲花,也有模有样了。表妹就说过,这是给姐夫绣的一个箭袋,表示有了女子的关爱。这个婉婷,明明是在显摆她的绣工有多好,一个整天拿刀弄戟的男子,哪有这么多的讲究。

  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刺绣,穿耳洞,缠脚,逼得她哇哇叫。子玉拦着母亲为她求情,还被赫连夫人训斥:“哪有女孩儿不缠脚的,大了怎么嫁人。”最后,脚是缠了,可耳洞,刺绣被子玉护着都免了,他对霍夫人道:“婶婶,让君儿嫁给我吧,我不嫌她。”当时还逗得满屋子的人笑他。可就是这句话,让生性清高的长君对赫连子玉一直另眼相看。也只有他,对自己男孩子样的出格行为赞赏和放任。八年了,他是否还像以前那样,也不枉自己视他为知己。

  长君叹了口气,放下花样,伏在床头的小桌上,百般无聊。这个婉婷,也不知去哪儿了?眼光无意中停在桌上那柄素扇上面,过去的一幕往事涌上心头——

  那还是三月的时候,圣旨一道,传赫连晟父子三日后起程,行之仓促,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婚期刚刚拟定,又不得不推迟。

  长君知道,他这一去天涯海角,归期不定,两人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见。姻缘已定,不知道能为他做点什么,傅婉婷便让她做个荷包送给子玉,说的简单,她可是从小没怎么动过针线。

  那一晚,她忙了很久,十个手指几乎扎了个遍。婉婷心疼,想帮她,被她拒绝了。子玉与她相伴到九岁,一直都是被他宠着,还是第一次为他做事,好歹是自己做的,才算是真心。

  天亮后她吩咐兰儿备轿,出了霍府径直奔妙华寺。因为太早,香客不多,静怡师傅慌忙迎了出来。长君不是个笃信佛门的人,却经常随母亲前来进香,与这位静怡师傅相熟,不过今日却是第一次独身前来。

  她直直的进了大殿,一不拜佛,二不烧香,悄悄问静怡道:“听说你们这儿的佛是很灵验的?求的人很多是吗?”

  静怡揣度着说:“是的,长君小姐,今天您是为父母添寿还是预测婚姻。”

  一旁兰儿说道:“不用测了,我们小姐已定了婚姻了。”

  长君轻轻伏在静怡的耳边道:“我要求一道平安符,要最灵的那种。”

  静怡笑笑说:“那您是为谁求的哪?”

  还要问这个啊,长君一怔,兰儿早已明白,抢着回道:“是我们未婚的姑爷,他要去辽东御敌了。”

  “哎,哎,好,小姐稍等。”

  长君净手,上香,礼拜,完了请出符来,辞了师傅,出了庙门,手里捧着,喜滋滋的,像办了件大事。后面兰儿不禁笑她道:“小姐,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虔诚了。”

  由她去说,长君也不去理,径直上了轿。兰儿问:“现在去哪儿?”是啊,去哪儿?总不能就这样抬到赫连府吧,今天是他们出征的日子,不知道来不来的及。

  “快,先回府。”长君吩咐。

  还没走一半,便迎上了霍安,说夫人请小姐快回,老爷已经去赫连家送行了,还说魏老爷也一并去了,姨姥娘在家伤心,等小姐劝慰呢。这个魏老爷是母亲的表弟,这次父亲推荐给赫连伯父随军出征,想挣得一些功名,难怪姨姥娘要伤心。

  她问霍安道:“几时出发?”

  霍安说:“没有几时了,现在赫连府里忙的乱糟糟的,教军场军队都集合好了,赫连夫人舍不得,一直在掉眼泪。也难怪她,两个儿子都跟去了。”

  长君顿足说道:“既然是男子们必要做的,哭有用么,这都什么时候了,笑着送他们才对。”

  长君把符折好,放进荷包,递与兰儿道:“你速去赫连府,交给赫连公子,快去,别耽搁了。”兰儿道:“不写书信吗?”

  长君嗔道:“哪里还来的及,没时间了。”

  匆匆的订婚,匆匆的离别,匆匆的没有只言片语,倏然间已过了四个多月。

  这把素扇是那天兰儿送荷包时,赫连府的家人交给她的,看似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旧扇,可扇面上,子玉留了一首诗:芳心寸缕蒙相赠,巧点灵犀两亦同。双凤亭前双舞剑,玉琴水畔曲和融。北行此去军蹄踏,回首阑珊两地中。素扇别情知此意,朝朝暮暮伴君东。

  字是在匆忙中写就,诗也未斟酌,但依然是飘逸潇洒。在郁闷的日子里,长君反复读着,一遍遍感受子玉的情意,想像着他在临行时伏案书写的背影,却怎么也想不出他的面容是什么样的,脑海里只存有一张稚嫩敦厚,微胖圆脸的男孩形象,也只记得他的眼睛生的很好看。

  想着想着,一时兴起,执扇来到书房,喊道:“兰儿,兰儿。”

  哪里有兰儿的影子,她只好自己研了墨,提笔沾墨,只寥寥数笔,便勾出一幅战马出阵图。水墨浓淡相宜,战马昂首长嘶,奋蹄欲奔,马上小将挎剑执戟,好不威风。她捧着扇子,吹着上面的水渍。

  这时,兰儿终于跑进来说道:“小姐,你找我了。”

  长君道:“我找你时你不在,现在不用了。”

  兰儿嘿嘿笑着,知道小姐不会怪她,便认真看着扇面说道:“小姐,你这是画的什么啊,是姑爷吗,又不怎么像呢。”

  长君说道:“你等一下就像了。”她见画已半干,沾浓墨重新勾勒,立时,画上的人和马栩栩如生了。

  兰儿看着画说:“像是像,可我还是看不出姑爷是什么样子的。”

  长君说道:“你这不是浑说吗,你我又没见过他,画,讲究的是神似,只有形那是出不来神韵的。”

  兰儿点点头说道:“懂了,小姐是说姑爷就像那些大英雄一样的就是神韵了。”说完,又神秘兮兮的问道:“小姐想不想知道姑爷长什么样子的,我有办法。”

  长君嗔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被爹爹训斥,你就别净出鬼点子了。”

  兰儿正经说道:“我说的可是守规矩的事,听说那赫连公子与赫连小姐是双生胎,必是一个模样的,你见了小姐不就知道公子长什么样了吗。”

  这句话倒是把长君提醒了,小时她与赫连姐弟相处,也有这种印象,据说他们降生时,赫连夫人梦见桃花流水,异香满室,醒来生下龙凤子女,后来一算命术士说此梦不祥,才给同胞姐弟取了子媗、子玉的名字。子媗在临安城是出了名的才女,文武兼备,足智多谋。听父亲说过,赫连伯伯在家时,诸事都与女儿商量,每件行去也很妥当。真不如就此上门拜访,试试她的才气,她是未来的姑姐,拜她合情合理。主意拿定,便对兰儿道:“你说的对,我便就去她府上拜访,人说她姐弟有龙凤之态,我倒要见识见识。”

  要说这长君在临安也是出名的闺阁秀质,满腹经纶,偏又是清高的个性,一旦想起,便恨不得立时就要见到这位闺中之凤,无奈夏日暑气未退,尚不方便出门,只得忍耐到秋高气爽时节。

  待到秋风嫋嫋,长君择了个艳阳云清的时日,取笔写了拜帖,叫兰儿派小厮送往赫连府邸,兰儿正要走,她又想起问道:“这都大半日了,我怎不见婉婷,上哪儿去了?我还想与她商量一起去哪。”

  兰儿道:“嗨,别提了,这两天表小姐不知怎么了,说话无心,吃饭无心,像丢魂儿似的,这会儿不定又上哪儿发呆呢。”

  “哦,我知道了,你去吧。”

  兰儿走后,长君便出了书房,顺着长满芳草的曲曲小径,穿长廊,过庭院,见碧松庭外一片寂静,自哥哥嫂嫂进京后,这里就不再欢声笑语了。她与春凤嫂嫂性格不同,却又合得来,因嫂嫂也不是那种拘泥小节,心思婉转之人。不知子媗怎样,是否比自己随和,不过,她要刁难,我也饶不过子玉。

  一边想着,来到父母的上房,父亲前些日子进药材去了,尚未归来,所以她便经常来为母亲作伴。还未进屋,就听母亲在训斥一个丫头:“叫你摧人去赫连府探个信,你拖拖拉拉几天没个消息,你的耳朵和嘴巴哪里去了。”

  小丫头委屈道:“这两天他们天天去,一点消息也没有,也没信可回哪。”

  长君进去,抚着母亲的手,叫小丫头下去,劝母亲道:“辽东那么远,又天天行军打仗,哪有时间写信,赫连夫人挂念老爷儿子,已够心烦,你莫再去添乱了。”

  霍夫人叹气说道:“好好的一段姻缘,那赫连公子偏偏要去打什么仗,这几天我的眼皮老跳,真怕有个什么事出来。”

  长君又道:“他们一家本都是世代武将,现又领军,国家有事,哪有不去之理。母亲这几日是因父亲不在,心焦上火,我让丫鬟拿点清火的药来,熬着喝了,就没事了。”

  然后她把去赫连家的事禀告母亲,母亲又少不了嘱咐她一通,她一一答应着。

  出得房来,她又到各处去寻婉婷,最后在东篱园外的麓州花亭里找到了她,见她正坐在亭子的石桌旁,手把着绣布发呆。长君悄悄绕过去想吓她一下,没想到衣袖把桌上的一个香炉卷倒,灰撒了半个桌子。

  哎呀,两人都吓一跳,婉婷皱眉道:“人家烧了好好的一炉香,都叫你搅了,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长君两手一摊,无可奈何道:“已经这样了,赔你就是,可我还没怪你,现在哥哥嫂嫂不在,你怎么也不理我了,闷了一天,陪我说说话,说,你偷着在这儿给谁烧香呢?”

  婉婷红了脸,背过身,举起手里绣的东西,把话岔开道:“是你呀,祝你鸳鸯和谐,白头到老。”

  长君见她手里绣的确是一对鸳鸯戏水,鸳鸯不大,里面的荷花倒是粉嫩欲滴挺可爱,便道:“你这哪是鸳鸯,明明是两只野鸭子钻到荷叶里去了,但愿它不是我。”

  婉婷道:“不是你是谁,看看拜堂时,红盖头下是谁。”

  长君搂着婉婷的脖子道:“好妹妹,你陪我长这么大,我可舍不得,你陪我去吧。”

  “净瞎说,哪有陪的道理,我又不是你丫头。再说你心里只装着姐夫,哪里还能装得下我。”

  婉婷这样说着,心里在想,按表姐的性子,怎会容别的女子与她共侍一夫。

  赫连府的子媗小姐接到拜帖,自是喜欢,复了回帖,便派下人准备明天的餐宴,知道霍长君小时爱吃什么,还让厨子特地备下。自从父亲兄弟出征后,家里有她照应着,一切井井有条,霍小姐专程拜访,她更要做的面面俱到,方显她赫连家不失礼仪。再说她也久闻长君的闺阁之名,多年不见,不知是怎样一位貌若天仙的聪慧女子。只记得小时候长君就伶牙俐齿,争强好胜,与她有相同的地方。只是苦了子玉,经常做她俩的出气筒,可偏偏子玉又护着她。如今有了婚约,只不定日后她要怎样挟持着弟弟呢。趁明天的机会,我定要探探她是怎样的心性和抱负。

  第二天,长君一起床,早有丫鬟们伺候着梳洗妆扮,更是比往日尽心。兰儿捧来一盒子的簪花钗饰,长君从小不喜欢戴那满头的珠光粉饰,只选了几朵黄蓝相间的小小绢花,簪在挽起的发髻间。乳母又好说歹劝的给她插了支素雅的金银凤钗,配着落地的香妃色长裙,月白素花紧身细纱小袄,绣缎滚边的丹青色长锦褙子,越发衬得娉婷秀丽。她在菱花镜前扭身照着,想道,听说那子媗长身玉立,大概比我高吧,也好,至少子玉也是高高大大的了。

  照着照着,突发奇想,对婉婷道:“我若能把自己画下来,不就不用镜子也能看见自己了吗?”

  一帮人苦笑不得的说道:“小姐,快走吧,人家府里怕是要候着哪。”

  长君笑道:“不忙,这点儿礼仪我还懂得。”

  兰儿把一件青莲色披风给丽君披好,婉婷便附在她耳边说道:“虽是女家要拿大一些,可也别太张狂,姐姐快去吧,晚了就失礼了。”

  众人簇拥着长君走出大门,刚要上轿,长君又回头道:“兰儿,回头帮我把颜料纸张备好,回来我定是要画的。”说完这才上轿离去。

  赫连府邸,子媗一早就叫丫鬟仆人洒扫庭院回廊。时值秋季,菊花正盛,她又最爱,前厅置放,后院栽种,满庭金黄,一府嫣红。玉泉池里开闸放水,后花园演武场里备马置剑。一切准备停当,门子垂手侍立,合家丫鬟奴仆准备迎接府里未来的二少夫人。论规矩,未婚女子婚前是不能进夫家门的,可巧碰到了这一对逆天逆地的姐妹,也是因家中男人俱不在,无可避讳,竟大操大办起来。

  等了许久,才听得门口传霍府小姐到了,子媗迎出来接到轿前。

  兰儿打开轿帘,扶长君下轿,她早已看到门口这一位衣着华丽又不失端庄的女子。长君思忖,这必是子媗姐姐了,如今生的英眉凤目,果真不同凡人。

  两人礼毕,子媗执长君手迎进里面,看到正院前厅门口,站了一位夫人,四十多岁,被丫鬟相拥着,应是赫连夫人了。

  长君自知尚未过门,不便改口,又怕怪罪,于是先对子媗说道:“今日过府,已属违仪,如不合规矩,请子媗姐指教。”

  此语一出,子媗便知她意,说道:“请妹妹还依婚前礼吧。”

  长君向前施礼见过夫人,口称伯母万福。

  赫连夫人忙扶起,见长君有礼有节,不失温柔,已不是小时的光景,满心喜欢,说道:“哎呀,多年不见,竟认不出了,比先前更是出挑,怪得子玉常念着你,也真是他的福气。”

  又对女儿道:“你带君儿去各处转转,好好留着吃饭,我就不陪了。”长君微笑谢过。

  子媗吩咐丫鬟款待兰儿,亲自带长君进了偏厅。长君见里面早已备了各色小吃,皆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便想,怪不得她能与赫连伯伯一同理事,竟如此周全。

  丫鬟上了茶,两人慢慢品尝,又漫不经心的寒暄,同时也开始打量起对方来。子媗的眼睛很刁,莫看眼前的长君低眉敛目,一副温柔之态,但她时时抬起的那双眼里,却有一种精明灵秀的气势。着装儒雅中透着飘逸,不愧是身怀锦绣,超凡脱俗。她的美不是娇柔,也不是如花,清丽中足以让人想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誉。双鬢两缕柔发遮盖了一弯雪白,玉耳下却空空如也。

  子媗暗笑,这就是胞弟的杰作了。她还知道,那飘逸的长裙下,一双脚也像她一样曾偷偷放过,已称不上脚踩莲花了,这也是弟弟说的。对坐的这位玉人儿,和她同城媲美,享誉闺阁,却没人知晓,这两位临安明珠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叛逆。

  长君时时感受到子媗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又何尝不是,眼前这位丽人,端庄娴静中带着行云捧日的大气,举手投足间显现若有若无的妩媚。眉扫春山,微微一丝英气,眼盈秋水,掠过涓涓冷峻。长君赞叹,子媗之美,美在令人不敢逼近的高贵,绰绰风姿,岂在凡尘。如此凤姿,何人能配?怪不得媒人几次登门,终无良婿。如此说来,我得子玉这一知己,倒是上天的眷顾了。

  子媗见长君久久盯着自己,竟无话语,便猜到她八九分的来意,说道:“妹妹应是知道我与子玉是同胞双生,可我们如今的像貌不是一模一样呢。”

  长君听了有点失望,但被子媗看破心思,却不舒服,掩饰道:“哦,是听说过,子媗姐姐与令弟的秉性倒不相同呢。”

  子媗浅笑道:“是啊,舍弟仅比我小半个时辰,他从小就是个绵软的性子,若不是跟着父亲做了将军,哪能带了兵呢。如今要成家立业了,贤妹过门后,还请多多担待他呢。”

  长君知道她的用意,回道:“哪里,仲兄从小就对姐姐言听计从,妹妹过了门,自然是夫唱妇随,唯姐姐马首是瞻啦。”

  子媗倒笑了起来,说道:“几年不见,你这小丫头一点儿没变,还这么伶牙俐齿的。”这一笑,才让长君想起当年子媗小时候的一点儿影子。

  长君不好意思道:“让姐姐见笑了,确实本性难移。”

  子媗叹口气,对长君道:“难得我们姐妹见面,反拘成这样,要知道大了有这么多的规矩,谁还愿长大,”说着,立起身来,吩咐一个小丫鬟说:“你去看着厨房备饭,好了把饭摆到花厅,吃着赏花才好。”又问长君道:“妹妹这几年在家可还练剑跑马?”

  长君摇头道:“哪里像姐姐这样,家里跑得马,射得箭,家父把我关在房里,逼着我做你家媳妇呢,光练个剑还说我疯哪。我都几年没骑马了。”

  “那你想不想试试?”子媗问,见长君看着自己落地的长裙有些犹豫,便笑着说道:“这有何难。”

  她命令跟着的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长君妹妹各处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说完,拉着长君出了偏厅,沿抄手回廊往后走。途中经过一处院落,这座庭院古朴典雅,隔墙能看到里面一片片翠竹环绕,极其清雅。子媗说道:“这是嫂嫂的住处,她现在已快临盆,行动不便,所以没有见你。”

  长君跟着子媗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边走边说道:“如今令兄不在,令嫂又要生子,家里这些事真够姐姐操心的。”

  子媗道:“这也没什么,只是嫂嫂可怜,她也是书香门第,极温柔的人。可新婚第三天,家兄就上了边关,苦等了一年,回来有了这个孩子,还未降生,就又走了。”她深深吁了口气,又道:“长君,我是将门的女儿,理应如此,可你真愿嫁到我们这样的家里来吗?外面的显赫是多少个担心的漫漫长夜换来的。”

  长君没有立即回答,这种感受,她也是刚刚尝到,毕竟年轻,没想过这么多。现在看来,子玉给父亲的那封信,还真的不能怪他了,心情一下沉重起来。走了一会儿,她才答道:“我从没相信过命运,可有些巧合,就是缘分,躲不开吧。”

  子媗笑笑说道:“这些话我不该说的,吓着你了,没什么,我都习惯了,来吧,我们去骑马。”

  过了甬道,便是一片宽阔的场地,真不愧是总兵的府邸,里面的草场足以让战马驰聘,还有射箭场,演练场,这里也应是府里训练家兵的地方。子媗带长君走进一间明亮的厅房,里面枪刀剑戟整整齐齐排列在兵器架上,还有一个很大的沙盘,用来做排兵布阵演练的。长君想,他们父子会经常在此研究兵法吧,与自己儿时去过的旧赫连府比,这里更像一个统领兵马的将军府了。

  子媗手抚着沙盘,沉思着。

  看出她的眷恋,长君说道:“记得我们小时候,每次论兵法总是姐姐赢,子玉输的老挨赫连伯伯训。”

  子媗说道:“你不晓得,现在他可不会输了,打了两年仗,战场的千变万化不是我们纸上谈兵就能应付的。可惜我们学的再好,外面的天下不会是我们的。”

  长君颇有同感,自己所学并不亚于那些满腹经纶的堂上君子,可偏偏困在闺房,每每想起,只能哀叹。

  马夫牵来两匹马,子媗接过,让他回去了。然后说道:“行了,现在不用担心,就我们两个,宽衣好了。”

  于是,两人宽衣解带,褪去罗裙,只穿紧身衣裤,扎腰束发,相视一笑。见长君惊诧,子媗道:“这不奇怪,真正习武之人哪有什么三寸金莲,那都是说书的胡诌,骗人钱罢了。”

  长君笑笑道:“彼此,彼此。”

  子媗牵过一匹四蹄雪白的棕色马,说道:“它叫雪里梅花,性情极温顺,你来试试。”

  长君接过来道:“瞧这名字,你起的吧,身上还真有这么多雪花斑点呢。”

  子媗道:“它不是纯种,个小,当不得战马,平常骑着还是可以。”

  子媗见长君摸着马的脖颈与它亲昵着,自已骑上一匹高大的棕红色战马,对她道:“你和它熟悉一会儿,当心点。”

  说完,两脚一蹬,跑上了草场。明明是一匹烈马,在子媗的驾驭下,游刃有余。长君十分佩服,她和马亲了一会儿,慢慢上去,毕竟多年不骑,走了一会儿才适应,放马拉僵跑了起来。

  子媗跑了两圈过来,脸微微泛红,更显得飒爽英姿,“怎么样?”她问长君。

  长君回道:“不错。”她们一前一后,忽而疾驰,忽而信步,乐在其中。两人交汇时,长君兴奋的对子媗道:“怪不得姐姐天天骑马,如此畅快,我已好久没这感觉了。”

  跑了一会,两人下马休息,长君道:“这感觉真好,一扫闺中闷气。”

  子媗见她喜欢,便道:“你喜欢,把它送你好了,改天让人给你送到府上。”长君道:“那我先谢过姐姐了。”

  一时两人又练兵器,长君羡子媗双刀绝艺,子媗夸长君剑术娴熟。长君承认道:“我这剑只是好看,中看不中用,可观姐姐刀法凛烈,攻击闪挪,均从实战,妹妹真心佩服。”

  这时,丫鬟来传饭已备好,子媗道:“知道了,下去吧。”

  于是两人穿衣整鬢,聘聘婷婷往花厅走来。此处花厅正对前厅的半处花苑,又连后面的层层假山。盆盆菊花开的正盛,假山石上野菊灿烂,嫣红姹紫,玄黄夺目,不愧花厅之名。用餐时,长君问道:“看姐姐精通武艺兵法,诗书典雅,不似惜草怜花之人,为何如此偏爱菊花?”

  子媗道:“并非不爱,只是花草易谢,不是刚强之物。名花当中,牡丹也算花中富贵,国色天香,却需依赖柔软的东风催开。梅花骨骼清奇,一身傲气,也太孤傲清高了些。我独喜爱菊花,是因它在秋季绽放,不惧风霜,又非梅的孤僻。特别是山野上的菊花,严寒中,越开越盛,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凛凛大气。我在府中遍植此花,也不过是原野中的一二,只是聊以自慰罢了。”

  听子媗一番解说,长君心中感叹,她爱此花,岂知在我眼里,她也如此花一样,明艳中不失大气呢。

  用完饭,时间尚早,子媗便邀长君各处走走。总兵府里,除了练武必备,其余小多了,却十分精致。假山层叠,曲径砌玉。一湾玉泉,从山石飞下,如泄玉珍珠,汇入荷塘。石上紫菊探水,池畔斜壁苔滑,很是清爽。

  蜿蜒而行,来到子媗的住处,绿树掩映,十分雅致。卧室粉妆纱映,异香缭绕,书房笔墨书砚一应俱全。但最吸引长君的还是绣室的一件大型绣品,虽还在架上,却已完成。上面高山巍峨,劲松擎天,远处江山秀丽,蔼蔼苍烟。她还是第一次见把山水绣到如此壮观,赞叹不已。子媗道:“这是送你们大婚的礼物,喜欢吗?画已绣完,只剩绣字了。”

  长君口中称谢,心中暗想,哪是送我,此画宏伟之气甚浓,虽合我心,但她定是意在胞弟了。单凭自己的绣艺,她已对子媗崇拜的五体投地。

  长君跟着子媗走过一座精致的石桥,来到一处临水的庭院。墙外遍植藤蔓,幽深寂静,有一种脱尘的素雅,见院门上着锁,她似乎猜到这是谁的住所,开始犹豫起来。子媗回头故意笑问:“这就是舍弟的住处了,妹妹可否想一观?”

  长君知她故意为难自己,一般女子便不好启口了,可她是谁,婚前就已踏入夫家大门,不能见人,屋子还是要见见的。便笑着回道:“那就谢谢姐姐的美意了。”

  子媗笑道:“妹妹果然不俗。”

  她叫管事妇人取了锁的钥匙,领长君进去。子玉的屋子是与子媗的居所一样布置,只是少了脂粉气,书房也大些,里面摆挂的琴剑棋画,笔墨书砚,竟一尘不染,看来是子媗吩咐下人经常打扫。长君一件件的看去,细细揣摩子玉如今的心性。

  子媗见她如此心细如丝,便坐在一边,任她翻阅。长君看到砚里的余墨,便想到子玉临行时为自己挥毫留诗,她用手轻轻摩挲着,似乎真的动了情。

  子媗便道:“那天舍弟不知怎么了,把自己关在屋里好一阵,让一帮人在这儿等他,后来才知道,他竟是不知给谁留墨宝呢。”

  长君知她戏谑自己,猜她一定看过那首诗了,脸热起来,不由埋怨子玉。但转念一想,子玉仁厚不会设防,子媗人精一样,竟没有她看不到的。想到此,脸越发红起来,便摸起桌上一本书,掩饰道:“他能写什么,左不过照书乱抄些东西就是了。”

  说着真的翻开像是要找些什么证据出来,倒一愣,不是什么诗书,竟是一本写的工工整整的兵书,看下面,也是一样。

  子媗见她脸红成那样,再不好意思说笑,便转话题道:“这是两年来子玉写下的,别看他小时候憨厚,现在倒显出他心思缜密和执着来了,他那性子,认准了一件事,非要做成不可。”见长君只是默默翻看,不出声,又道 :“不是我这做姐姐的虚夸,他就是那种用情专一的痴心男子,谁要拥有这样的夫君,心心念念的唯有妻子一人,你不觉是难得的缘分吗。”

  这下轮到长君笑子媗痴了,说道:“姐姐心心念念想要一个这样的男子,把你的锦绣心胸放哪儿啦,原是钦佩姐姐的闺中榜样,不想姐姐想的也是俗气。我霍长君是喜欢用情专一,但若是心心念念只有红颜,胸中没有江山的人,我注定要负他。”

  子媗听了这番话,沉思许久,才说道:“我也不是胸中只有小家的人,想我们最终挣不脱女子的命运,以往许多巾帼女子最后不还是屈于男人的天下,更有无数的优秀女子埋没世间,终不得志。在这个天下里,被权势野心驱使,不是我们这些锦绣心胸就能驾驭的,如有一位心心相印的知己与你同舟共济,执掌天下,岂不是相辅相成没有缺憾了。”

  长君听罢,唏嘘不已,子媗志向之远,竟不可估量,实非常人能及。

  长君在子玉房里流连不久,便渐渐感到一种依恋,他坐过的,用过的,看过的,这一切近在咫尺,可人却在千里之外,这种感觉她明白,就是一个情字作怪,当下她不能深陷其中。便站起来说道:“时候不早,长君要告辞了,母亲一人在家,晚了怕挂念。”

  子媗体会到她突然告辞的心境,环视屋子,心思惆怅,猛然记起十二岁时,弟弟曾信誓旦旦说过,我要做了领军元帅,定要让姐姐随我出征,做个女英雄。她心里苦笑,女英雄,是个多好的梦,姐姐却只希望你平安归来。想到这儿对长君道:“明天我想去妙华寺上香,你去吗?”

  长君点头说道:“姐姐终究有没有战场的消息?”

  子媗道:“不瞒妹妹,我怕母亲担忧,从未说过,这次战事不同以往,听说朝廷计划的二路大军不知为何被阻,爹爹他们一直在孤军作战,又无消息,我很担心。”

  长君听了,心里一沉,说道:“姐姐莫急,明日一早我在寺里等你便是。”

  回霍府这一路,长君已不是来时的心境了,子媗这几句话,勾起她多次的梦境,冥冥中生出一丝忧虑,子玉,你们还好吗,如今在哪儿,为什么书信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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