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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世界与天堂海岸03-沉寂世界2

时间:2004/6/4 作者: cyberist 热度: 321755

回路,雨,雾

 

临近傍晚,跟快餐店相遇的女孩互道再见后,我踏上返家的路。

对方的名字。我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始至终她是否说了她的名字?是我没问,还是她的自我介绍不够完整?记忆线路仿佛也出现了同样的回路,某些东西在这个回路中循环不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这其中或许就有她的名字。

“对不起,让您在我的记忆中这样辛苦奔波,实在过意不去。然而我并不是故意把您置于这种处境的,我很想做些什么帮助您摆脱出来,方便的话,请告诉我方法。”我对在回路中的她的名字说道。

“您不用介意,也不用客气。我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这样的困境,思想上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还不是时候打破您的记忆回路,只有等待适当时候,自然会有什么关键人物或关键设备将其拆开、重组。现在的我作为环绕线路周而复始运动物质的一部分舒服、惬意得很,完全无须考虑下一步该去何方,只管闭着眼睛沿着轨道跑就是,您做自己的事去好了,适当时候到来,我会打电话通知您。”她的名字用尖细、蚊子般的“嗡嗡”声回答。

“那您好好休息,我等着您的电话。运转顺利。”我盖上记忆盒的顶盖,把她的名字留在黑暗的盒中,扳动开关,将意识切换回思考线路。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妻子的号码,扬声器里传出对方已关机的提示语音。我失望至极,将手机塞回上衣口袋,顺便摸索内衬衣袋,触到了一串钥匙。我轻拍脑袋,叫苦不迭,原来钥匙一直放在身上,我怎么会健忘到如此地步。简直是一团糟。早些时候就该好好检查一下全身的口袋才是,也不至于在星期天下午去什么散发怪味的快餐店,看着血红大嘴的小丑,喝着酸溜溜咖啡,跟想不起名字的女孩聊哪门子的婚姻跟雾。把完全不着边际的事情扯在一起闲谈,估计这世上像我俩这样有着不同于常人聊天方式的怪人遇到一起的机率高不到哪里去,而最后她说的明天最好不要起雾之类的话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竟然还煞有介事地让我祈祷什么。但她不同于常人透着寒意的眼神,却显示起雾与否这件事本身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说其事关世界存亡也不为过,因为其眼神太过犀利,足以穿透任何意志坚定的思想外壳,到达思维深处。从拥有这样眼神的人的嘴里说出的警告一定意义重大,就像发布核武器发射命令的嘴巴,一字千钧,掷地有声,容不得半点异议。效果立竿见影。

这就回去,不去想什么雾雪雨天,跟什么记忆回路,活着的时间并不全是用来想事情的。假定人类不会思考,就我个体而言,自然省去很多烦心事,食欲上来了就吃,性欲上来了就解决,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呼呼大睡,做个行为模式简单化的哺乳动物也不乏乐趣。作为拥有思想的高级动物,我固然不了解那些行为单纯的动物们要考虑的问题,比如想吃东西去哪里能弄到,累了在哪里睡觉安全,想繁殖后代了怎样跟同类竞争等诸多恼人的事是如何一一化解,动物们有着动物们自己的烦恼,如此看来,行为模式简单的动物也非常难做。还是安守本份当个人要来得愉快些,多少会有自主权,晓得去哪里能弄到些什么东西。得!思考回路又出现了,我开始烦躁起来,最近总是注意这些跟自己毫不沾边的细枝末节,把大把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上面未免太过于奢侈,于是决定以后要刻意压制这种蠢动。

 

在思想左右跳跃,抓着绳索,发出“哟——喝——”声在林间荡来荡去期间,我已走到家门前。随即摸出钥匙,开门,进去。

关门。

世界在外面,被彻底隔绝在门外,所有声音嘎然而止。绝对寂静在周围形成真空一般向内压迫着耳膜,警报声响起。

细微的空袭警报再次拉响。

难不成主管部门负责人听上瘾了不成?不顾全城人民的反对?

我顺手把钥匙放在餐厅桌子上,手按脑门坐下。有些渴,从桌子中间拿过一个杯子,倒了半杯水喝了,依旧照原来位置放回去,仔细把三个杯子排列整齐。

有些什么地方不同。

是了。一个杯子下压着一张便签,是妻子留下的。

“我今天要晚些回来,你先睡吧。”有些泛黄的纸上,字迹模糊,显然是沾上了水造成的,好在仍然不难辨认。

这是她何时写的?中午我出门以后?还是刚才做完头发回到家发现我还没回来给我留的字条?她应该给我打电话才对,告诉过她,我没带钥匙的。由此想来,应该是写在我出门后。做头发需要这么长时间?我想询问清楚,随即拿起客厅电话拨通她的号码,依然是关机。罢,罢,也许是没电了。

我返回餐厅,将纸条重新压在杯子下面。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放在客厅茶几上,随手打开一罐喝了一口,坐到沙发上又喝了几口后欠身放回茶几上。胳膊搭在双膝上盯视面前墙壁,恍惚中感觉这面墙正缓缓靠近,其速度慢得让人察觉不出它在移动。在你注意到时,它甚至会停止片刻,随后继续以极慢的步伐向我逼近。于是我决定半小时后去确认它移动的距离,在这之前还是任其移动,前进也好,后退也罢,只要不把我挤扁随便怎样都可以。

这是我家,也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都请便。我对它说。

有些无聊,闲得着慌却又想不起来有什么可做,只得又站起来,打开对面的电视,退回来脱掉鞋子,舒服地躺进沙发边喝啤酒边看电视,打发睡觉前这段时间,等待妻子回家。

电视里正播放国际新闻。什么某地的战争进入僵持阶段,下周会有某个重要会议举行,就目前状态展开充分讨论以调解双方矛盾达到和平解决的目的啦;什么一方领导人号召人民奋起反抗,对强权永不低头,为自己的民族团结不屈啦;还有世界经济陷入困境,各国政府面临大量失业,经济混乱,发展停滞不前的困境啦,全是和我扯不上直接关系的新闻。不知道将此类事件大肆宣传,唤起人们关注的新闻界是否充分了解自己这种行为背后是否具有任何正面的积极的意义。起码普通人是没有兴趣将注意力放在上面的。文明发展到当今程度的社会,充斥繁多无用的垃圾信息,处身其中的个体早已失去挑选、过滤信息的耐心,迎着扑面而来的信息洪流,养成了泰然处之的麻木。一切灌输给我,我就把它们向后抛去,不做任何加工和处理。

“这怪不得我,实在应付不过来。完全是上头的意思,报道什么不报道什么我做不了主。”主持人私下对我诉苦。

“了解你的痛苦,面对大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时间长了难免会相当抵触。可你们不同,你们坚持下来了,且做得非常出色,这就是成功者的典范。”我安慰他。

“谢谢!我的工作能被你理解,真是太好了。”他轻轻舒了口气。

“不客气,每天这样读东西着实无聊得很,我不过替你说出来而已。”

“可以的话,真想什么也不做,只有思维流动,像生活在天堂里那般怡然。没有工作,没有压力,没有目标。”

“那样的世界,迟早都会来到的,我向你保证。天堂里的海岸可好?”

“有阳光?有沙滩?”

“有,应有尽有。还有喝不完的啤酒跟性感的泳装女郎。”

“那最好不过。机会到来请别忘了我。对不起,现在正播新闻呢,不再聊了。”

“那好,不打扰你。我看着就好。”我对他举了举啤酒罐。

“下面继续播送新闻……”他端正了坐姿,恢复职业性嗓音,前后俨然两个不同的人。我不由得赞叹,下次再跟他交谈,一定建议他去尝试演员这个行当。

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客厅里的家俱在电视光线映照下不断变换颜色,朦胧诡异,交替变换的光影在黑暗的房间里腾挪跳跃。我犹如置身浅海水底,身边充斥弯曲扭动的各色光线,耳边嗡嗡作响。有人在水里说些什么,然而我听不清,只有跃动的汽泡汩汩冒出,向水面蹿去。“现在几点?”终于分辨出他是在问我时间。

“多半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吧。”我喃喃道。

“哦,那我上去吃饭了。你不一起来?”

“不了,我这样非常舒服,你去吧。”

“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那人身影消失在折射下来的光芒中,不见了。剩下我一人留在这里。

我躺在水底,屏住呼吸,陷入软绵绵的沙床,安然沉睡。

我看到街上行人逐渐稀少,如同慢速拍摄、快速播放的电影,人流以某种极具象征性的扭动线条表示,其中偶尔出现一、两个中断点,随即融入多彩线条。渐渐地,运动线稀疏下来,直到最后一丝没入白色背景中。镜头放慢下来,我得以清楚观察逐渐笼罩进浓雾中的城市:以往的繁华路段骤然间冷清下来,仅有少数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在浓雾里疾步如飞,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焦急地寻找避难所,仿佛街道随时会变成流星雨降落的场所一般充满危险,届时一切都将被无情地摧毁。交通信号灯被浓雾包裹难以辨认,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指示着没有实体的存在物该如何通行。所有车辆静止不动,所有发动机停止工作,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全部乘客都不知去向,交通彻底陷入瘫痪,人们躲在某处静候重大时刻的到来。没有人告诉他们是否存在着重大时刻,只是本能这样感知,文明的世界充满太多的失意及过度,这样的重大时刻注定要发生,你们就只管静静等候即可。

别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某人在我耳边低语。

一双双恐惧的眼神凝视着我,怀着不安与期待,手与手紧紧相牵,人们凝视无孔不入的浓雾将自己吞没。新世界迟早会到来。我没有办法阻止,对不起。我和你们一样,是被选中的成员。

 

铃声响起,我打开记忆黑匣子顶盖,查视回路。             ,

她的名字出现在圆孔处,“第一条回路断裂,我被解放了。”

“恭喜,这既是说我可以立刻想起你的名字来?”

“完全正确。还有件事:很抱歉地告诉你,我所在的第一条回路上只有我一个,即使我如何拼命奔跑,加速,或者突然减速,也没遇到别的同伴。即使有别的什么——呃,别的什么人,除非‘它’能始终跟在我身后,否则我一定会遇见的。你知道,在黑咕隆咚的地方要想在我身后保持距离地跟着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名字一口气说完。

“你的名字,‘雨’,可对?”

“还不坏。我的任务完成了,眼下就该返回住所。忠告你一声,黑匣子里还有些回路,现在还不能把盒子扔掉,听到铃声就打开盖子看一下,那些回路上的东西很珍贵也说不定。千万不能马虎处理掉哦。”

“记住了。铃声响起就拉盖,等候什么东西钻出来,对吧?”

“是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完毕,再见。”她的名字缩进黑匣子内。

“喂!你不要出来?”我对里面大叫,没有回答,也没有回音,“再不回答,我就关上盖子了。”仍是没有反应。我的声音被黑匣子内壁完全吸收,一点儿反射也不曾发生。或许里面的空间大到无法想象,声波传送过程中能量已经消耗干净,当然也就没有能振动我耳膜的能量到达出口。

 

雨。好家伙,刚下起雾,又冒出个“雨”来,我和天气现象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远处的什么地方,一定有个接线室,那里面排满了电话交换机,负责连接我与世界的那人也许有些精神错乱,把雨雾跟我连在一起,生硬且不合时宜。今天发生了太多不合适宜的事,如果能想起今天是几月几号,我要牢牢记下这个该死的日子,每天焚香祈祷,或定期礼拜,管它什么各式各样的仪式都来一遍,希望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来找我。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我是否该期待“雪”的到来?

“喂,总机吗?你是否应该检查我的线路连接仍然正常?”我气急败坏地质问接线员。

没有回答,意料之中。每当出错,总是找不到该负责的人。只有靠自己修复这些错误了。雨。我会试着去找你,希望你待在某人安排好的地方别动等着我,你那儿有一个连接点。我要去为自己修复它。为你修复它。

 

我睁开眼,茫然注视眼前的墙壁,它在窗户透进的晨光中僵立不动,没有前进,也不见后退。电视机没有信号,早已关闭,那个新闻主持人也不知去向,大概已下班回家,此刻正蒙头大睡。一时间,我失去了时空感,我的身体是否仍存在?现在是公元前还是后?我是否刚采摘完水果返回原始人山洞?连接问题。暂时的故障。

我又闭上眼静躺一会儿,这才想起昨晚在客厅看电视等候妻子回家,然后跟新闻播音员聊了一番,看见浓雾弥漫,继而第一条回路发生断裂,她的名字因为获得解放欣喜若狂。再接下来,睁开眼看见墙壁没有把我挤扁。

“谢谢你,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类似的故障。”我拿起话筒,告诉总机。

 

翻身起来,穿上鞋子,伸个痛快的懒腰,喝一口昨晚剩下的啤酒,又定定地对着墙壁发了会呆。猛然想起,妻子是否已经回来?现在她正在卧室里沉睡,还是在厨房准备早餐?今天是星期一,理应在煎鸡蛋。我看一眼电视机上方的挂钟,七点二十分,醒来的时机非常恰当,可以不紧不慢地洗漱,吃过早餐去上班,时间充足又不会因起床过早导致整天昏昏欲睡,是个挺不错的开始。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吸进一口清晨寒冷的空气。街上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发动机此起彼伏的声响,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难道所有市民在一夜之间全都疏散了不成?

眼前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在夜间,漫天大雾悄然降临。

“迟早都会来到的,我向你保证。”

播音员颔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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