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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回

时间:2019/11/9 作者: 青熸 热度: 160130
  依然是同往常一般无二的深秋。怜风幽凉,叶帚婆娑,泊者便有萧澜茫际水轻寒之味。家附近,本是一小片湖的居所,秋季不失几番风情。后为填地类工程所不容。几年了,记忆里秋天一样过,湖的影子一样没有散去。只是没有很重的惜意吧,毕竟许多发展终是避免不了,同时伴随回不去的改造。为之低叹,也此作罢。

  但有群鸟再度出现了。

  我曾认为是群水鸟,多年前它们栖息原湖畔,晨有此彼啼欢,暮有几何盘旋,常伴画情天光映其背景,苒苒攘攘,谱曲歌芸。浅湖余生已尽之后,群鸟不再。该是失掉生存之本了吧,我想,但没有希盼归期。为之低叹,作罢而已。

  它们降临在今年深秋某个清晨。从梦中抬眼的瞬间霎时以为仍是往昔。蔚空微碧,凋枝半零,一片几分跳动的黑色圆点从远处回旋将近——远处该是有雾的,虽然不大可辨,但本来足望其形的远山已隐。群鸟未鸣,在空中翱翔着对我而言甚是熟悉的姿态。这与停格在大约七年前的画面忽而重合,我慢慢地起了身,下了床走到窗边,唤醒了某些习惯地朝一个角度瞟上两眼。那本是小湖所在的方位,现在由大片人工建筑打破了我脑中蓦然闪现的对于并不幼稚的“时光倒流”一词的幻想。鸟们趁着这个空当已然飞临,一泼泼地停在对面楼房顶层的铁栏杆上,密密麻麻的,黑得淡泊。几只翘首四顾,几只起起落落,几只跃动生机。

  突然想将手边稿纸捏作一团丢过去,毫无恶意地赏一赏“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至此,我尚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来。时隔七年,再度逢及故友,穿越几度春秋的鸟鸣与翅膀扇动声忽地让我有种错失光阴的慌乱。它们,回来了么……

  群鸟又“哗”地腾空而起,圈圈盘旋,顺着不期约定的途线,描摹出极美的几何图形。碧空为卷,天光作伴。

  它们回来了。任大千纷繁,鸟群不可胜计,奇闻百出,我独相信,是它们回来了。因为它们身下与天空相映的土地上,我无数次走过一条最初的路径。

  路径很普通吧,水泥与沙土,草、树植在两侧,延伸之中路过多户人家的铁质大门。鸟群曾常至此上,会坠下些灰白的点迹。

  而鸟群离开后,我穿过此路的痕迹也倍数地减少。

  早些年代,父辈稳步其中;后来,我蹒跚学步,笑着奔跑;再后来,泪洒其面,行车其上……这条路上,我送走了几位痛饮浊酒至痴癫满容的朋友,每次与剩下的几人总是叹息不已,抬头斥树低头斥草;这条路上,我送走了一道细履如烟的身影,空叹烛泪低眉尺素;这条路上,我送走了不谙永别的过去,只一波静屏,死生挈阔……剩下的,我送走频繁来回的自己,偶尔抬望倾洒的一袭白月光,只为己斟满手中空樽。

  敬谁呢,敬我还是要回来的地方。

  去年冬季,我去过城外远山,看见针林覆白,蕨叶藏花;某个高处,狭窄的崖缝中透过去,月色起伏,千里霜华。去过省外上海,看见雨夜的外滩,伞浪若堆,长河漫漫;老街半朦胧烟雾里主热气牛羊肉的火锅店,薄灰掩桌,酒肆畅谈。寂静的,喧嚣的繁华,全部笼罩于泠泠盈寒中,至于线衣棉袄与长久步行仍无法将脚底的冰冷驱逐,本该柔软的鞋垫也似铁砧。寒意对我笑着,然后把自己寸寸逼进肌肤肉体,在涌入大脑前先嵌到骨头里去。于是终悻悻而归。

  归处亦寒,却觉梦醒。重新驻足此径,不见峰峦叠嶂,不见惊涛裂岸,但细触树影的黑魆之缝,如水月凉。颇有安定。

  又有多久没回来了呢?

  鸟群徘徊的途线,又有多久没被清扫了呢?

  那个时候,便怀及鸟群,我问自己,它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湖泊是回不来了,鸟群又会为了什么而回来呢?

  说到底,它们是因为什么而离开,风雨兼程呢?

  我看窗外,突然一只鸟单独从群中降下,一支书签般别在铁栏杆上,脖颈与脑袋似拉线的木偶正转动,左右眺望。风过,树摇,叶响。片刻,我心里莫名地着起急来,无声地呐喊,它是来找湖泊的吧?它来找湖泊的吧!

  可是,它该是明明地知晓盛筵难再了。

  终是泯灭不了纷繁的羁绊,终是喟叹千般岁迁,就算是心底小小的故乡里一抹小小的月光,又能在洪流中留存下多少纯净的篇章。因为想要离家与寻求远方而前行,后渐成流浪,再回首,已不见了老地方原来的模样。而“家”在变迁中岁风云流转,融于一片朦胧的念想里,与远方的自我遥遥感召。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从开始出发起,人自有一条倒不回的路,起点“离乡”,终点“思乡”,又或者,可把“乡”字更深味至洁净的念想。千载悠悠,谁不曾思乡?温馨与安宁的永远是家,是最初的薄雾溟溟,并构成散不去的怀望。仍可再温旧酒,一折惊鸿,敬一敬洁净的旧地——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回到回不去的故乡,用净心怀望。可不为追忆,但为接下来的远方。

  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提笔藏锋,飘卷敛羽,能够斟起的水月却只有最初的一抹。在那儿,失去了蓝宝石的湖泊,失去了鸟群的守望,但那天光,依然自如变幻;那月色,依然安和怜照。最初的风华是千般岁迁的,但那最初的从容安宁,依然干净纯醇。

  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捧一杯从容,捧一杯安宁,与心沐浴、共饮。离开之前再满上一杯吧,放在手心里,一樽白月光。

  “究竟走多少路才会回到最初”,有乐曲曰。无尽也,独有向。

  鸟腾起时,我再度踏上这条路径,身旁有车呼啸而过,袖舞,风回。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潮人流瞬息万变,群鸟明天是否还在,我不知晓,但它们这延长云线俯仰天光的翱翔,正矫健着,安然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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