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法遵守我和他的誓言,我再也见不到他,而他还活在我的心里,如同那看不见的风筝,天上的精灵,虽然只有手心里的线轴牵扯着!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存在着,也许仅仅是存在元神,三魂七魄早已消灭!
我一想到那个春日,阳光那么好,碎金子一样的,打谷场上温润的风,吹散了我的长发,我见他嘴角含笑,手里持有一只风筝,我就觉得心脏颤动!
那一日,竟然是我和他一起放飞的最后一只风筝!
我仰着脖子看着蔚蓝天空,我和他一起制作的风筝在遥远天际里徜徉,远了,更远了,那只风筝居然小到成为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了,只有手心里的线轴还在牵扯着它!
他将风筝的线轴拴在了打谷场石柱上,和我一起回到了小屋,小桌上已经摆了杯盘碗盏,碗里盛的都是美味佳肴,杯子里注入了甜美的米酒。
吃过了午饭,我已面酣耳热,只有去里屋小睡,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醒来时候,找不到他。我站在打谷场上,见到仍然系在石柱上的线轴,那遥远天际的风筝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到它!
……
最后一次来到小屋的遗址,我已经是身处未来世界,四季不再那么分明,按照过去的说法,现在已是深秋,我虽衣衫单薄,但是遍体没有寒意。
我一个人孤独站立在百来层高楼的楼顶眺望远方,本来我的脚下应该是一片田野,现在早成了高空科技种田的试验基地。
天色渐晚,星空本应是十分灿烂,前世的前世如果我借着星光和月色,还能在田野里捉青蛙和昆虫;现在,空气污染很严重,天色好的时候也未必见得到几颗星子,只有月光模糊,一到了夜晚没有灯火,能见度就很低,我已经不能辨认面前哪里是营养田,哪里是工作室,只有几点洒落的明灯,让我见到格子形的棉花田。
伫立在高楼上,我在追忆往事,追忆他,我的哥哥,我终于不再在心里对他定义模糊,总是他啊他的,如今我确定他是我的哥哥!
他在我元神沉睡的这么些年里没有消逝过,现在我的元神苏醒,一切一切的记忆都不断回忆出来,填满了脑海的群山万壑,如同奔腾的江河……
我慢慢的想起来,我前世就曾见过百亩的棉花田,我那一世的娘,不,妈妈,她带着我在棉田里劳作,就当是玩儿。那时候,我哥他还是一个青葱少年,但已经是整日不归家,后来住进了学校宿舍,连周末也不会回来,我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只有一次,他匆忙回家,看见我蹲在楼梯口拿着把旧菜刀削竹子,想要做风筝。
哥哥说:这种老竹子削不好的。
哥哥走后,我见到手指上摩擦出的水泡。
我真是笨,我连一根风筝的骨架都做不好,我心里很是莫名的难过,我如果有哥哥一半聪明就好了!
……
我如何知道他是我的哥哥,还不是因为前世再前世,我娘弥留之际说出来的话:他是你异卵双生的哥哥!
当时我偏不想承认他是我哥,反正我的魂魄飘忽着上了谁的身都可以,我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他的妹妹,甚至我可以附身在男儿身上,那时我和他做兄弟也可以。
我就是这样执拗和坚定的践行这个“破罐子破摔”的理由!
两世为人,我都不承认他是我的哥哥,我通过法眼能见到他与别人格外不同的三魂七魄乃至元神,所以,几世为人,我都能看出他来,他在最初和我不期而遇时候,就是娘说的我的哥哥,乃至后来再世为人,他依然是那个特别的哥哥,可我难道一定要承认他是我的哥哥吗?
……
我回忆到前世的前世再前世。
我似乎又回到了群山峻岭的一个山洞里,月光倾洒在洞口,我见他倒在地上,身上受伤严重,鲜血流淌,可是他是打胜了的,因为黑狼和白狐都没有再出现!
我当时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失血过多,一副臭皮囊将要衰败的样子,搞不好他就会成为孤魂野鬼!我只能想办法留住他的魂魄,让他的元神归位!
好在黑狼和白狐都不是人类,废话,它们是畜生,所以……它们不知道人类的狡诈和无情,我说的意思是它们俩都是被人操控的!
我想了想,它们最可能还是被我和他的宿敌操控的,知道了它们的来历,我想我也有相应的应对方法。这个时候,山洞里静悄悄的,我唯恐黑狼和白狐会返回来,或者,更糟糕是宿敌赶来,那样就会一切完蛋,我和他都没有脱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大声喊他:醒来,快醒来!
他还是一动不动。
我的声音通过洞口传出去,在山岭沟壑间回荡。
他,他真的要死了?
我的脑子开始胡乱思考,我甚至又开始回忆过去,那五年的时光,我和他在上海的日子。
……
被那九个少年欺辱后,他似乎变得沉静了,整日里盘腿打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他修炼的是什么样的功法,毕竟我也不好同他交流,我可不想泄露自己的秘密,我可是只会附在人身上的冤鬼,还是只病鬼,元神受损,不可超生的病鬼。
且不说我自己,我知道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少年,不然也不可能去利用一个贪心的成年人将我的泪珠子当了,那成年人还帮他数钱!
我说:要不我和你离开上海吧,这样每天被欺辱,又吃不饱穿不暖的,不如……我再哭一回(女孩子就是目光短视,看不到事情的后果)?
他摇头,看着我时眼眸里没有半点光彩,接着他说:你是不是后悔跟着我混上海?
才十多岁的男孩子,能知道这样揣度我的内心想法,我觉得他很早熟!
但是,呃……不是的。我听见自己小声说道,我就是觉得我们不适合再待在大上海!
他苦笑说:你每天卖报纸,就没有关心一点时势,现在全国没有什么地方是太平的,这里是待着受苦,可是不会遇见侵略者……你不知道侵略者有多么可恨可恶!
他咬紧了牙关,我觉得好像他对跳蚤的情感和对于侵略者差不多。
然而,我向来是执拗的,我虽知道他有理由,可还是在一遍遍小声说:我不喜欢上海,我不喜欢上海,我不喜欢……
他突然伸出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想打我?我的反应是歪着头看向他。
他突然挤出了笑容,说:我们来猜包袱锤子剪刀吧,三局两胜?
我想也没有想,直接点头。
连输了两局,接着我就赖账了,五局三胜,五局三胜嘛。
他居然同意了,结果我还是输!
一输就是和他在大上海待了五年咯,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猜拳失败,他也没有再卖报纸,而是改作了饭店跑堂的,我也成了后厨使唤的丫头!
日子还是苦,可是我们有地儿睡了,就是柴房!
每天入睡前,我已经累了,眼皮子打架,却缠着他讲故事,因为饭店里雇了个说书的,我想听评书什么的,但是后厨的丫头哪里有机会去前面吃饭的地方呢?
他也累,看人脸色,跑前跑后,一天下来他只有一点劲儿,就是讲一段故事。
一个月只有几天没有那么劳累,我看着他,他看着破瓦的屋顶缝里那一轮弯月,这样两个人同时发呆。
有一回,我问他,那几个打你的少年什么来头?
他轻轻摇头,说:没有什么来头,你累了吧,早点睡。
说着,我见他蜷缩着身体,头靠着柴火垛,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入睡了。
我竟不知道那几个少年就是轩辕九子,他们一直是我和他的宿敌!
……
前世的前世因缘际会,让我和他相识,命运还交织在一起,虽然历经磨难,情感的基础却更加牢固。
我沉浸在回忆中,觉得夜色更加迷离,命运也似这夜色让人看不清楚,我的心情也是时好时坏,跌宕起伏着的,我想问候他三声:你还好吗,你还好吗,你还好吗?!
至最后,我已经是双手合拢成一个喇叭,在黑夜里大声问候他,一直不断的高声喊着“你还好吗”,一直到声嘶力竭,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
我和他看来是很难冲破结界了,我看到结界被加固,已经慢慢不再透明,白色的“墙面”显现出来,如同当初他被吊着打的时候!
我暗自心惊,脑子里开始胡乱思考。
轩辕九子就只剩了八位?我心里其实一直在怀疑,只是,是他说的只剩八个,我便称他们是轩辕八子。
轩辕八子齐心修补结界,我的肉身横陈在充满寒意的地上,看着他在同八个丑八怪斗法。
一时间空气都快凝滞,他双手捏了个诀,垂头念着口诀;那八个丑八怪各自守着一方,双手伸展,手心对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在相互传功?!
我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还空荡荡的,好像什么时候起开始担忧,接着小心脏跳动激烈,我在想如果我的元神不是受损,此时一定可以同轩辕八子斗个你死我活!
可这个时候切忌外人打扰,否则他会走火入魔,轩辕八子想必也会功亏一篑!
我反倒是冷静下来了,脑子里出现我和他在一起的诸多片段,就像放电影一样的。
记得我和他一起去露天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影片的男女主人公有缘相识,相互仰慕,本来剧情也有些跌宕起伏的小情境,可是吸引人的不仅是男女主人公在追求爱情时候的热情,还有些比较特别的细节,比如女主主动,她亲了一下男主的脸颊,看到此处我忘记了嗑瓜子,我想我的眼珠都瞪出来了。
这是新时代下的爱情吧,我心里猜测。
嗯,我和他在上海的那些年也看过一场爱情电影,那女主角特别漂亮,男主勉强看得过去,里面的感情戏还是很普通的,最多就是执子之手,相互话衷肠,即便如此我也是看得面红耳赤!
那天当晚我就趁着夜色上了女主角的身,学着她的样子一路走到街上叫了黄包车,乘着黄包车一直到桥墩下车,然后就大声叫他的名字,他着实吓了一跳,看着我,不是,看着女明星上下打量,最后他定了定神,说:行了,下次不要再随意上了别人的身!
呵呵呵,我就是整蛊了他一次。
那时候,他就知道了我是一只元神受损的鬼,上了别人的身,可他是如何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清楚!
在上海的那些年,我所知的男女又是怎么样谈恋爱的呢,据说男女是一起哼着抵抗侵略者的歌曲,一起将大字报贴满了街头巷尾。
有一次,他就一手拉着我的手腕,一手提着一桶浆糊;我呢手里抱着一捆大字报,跟着他跑得踉踉跄跄,心里却是吃了棉花糖一样甜!
……
我在默默的回忆里,放下了双手,让风拂过我的脸,让岁月记下我欠他的所有种种,我的眼泪又溢出了眼眶,它们不再化为泪珠子,而是普通的又咸又苦的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了一片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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