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深处,有个无名溶洞,有人叫它无底洞,这里过去十分偏僻,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谁也说不清。薛三妹的老家就在这个洞子旁不到一千米的地方。但十八岁前,薛三妹也从未到过洞口,母亲说里面有鬼,晚上会发出凄厉的声音,不能随便去,危险得很。虽然很近,但她听父母的话,一直没去看过。
这薛三妹之前有两个姐姐,但都从小夭折了,她虽然是山里人,说她漂亮有些勉强,肤色黑黄黑黄的,个子不高不矮,却长得不胖不瘦,做事麻利,胆子也不小,经常一个人在山里劳动,身上透出一股山野味。
她没有读过几年书,因为家中缺乏劳动力,父亲得了咳累病,不能干重活。家中贫困,弟弟又年小,只能一人读书,所以她小学毕业就无法上学了。那年头,才刚刚宣传九年制义务教育,只读六年书也不算违法。不过她很羡慕与她一起在镇上读过书的同学们,他们绝大部分都上了初中。而只有十三岁的她,只有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山里种地砍柴养牲口。
一天,她手拿镰刀,背上背篼,又出去找柴,来到岩嘴上,听到山壁上突然传来尖叫声,声音很恐怖,她觉得很好奇,这绝不是鬼叫,难道有人滚到那个无底洞里去了吗?
周围无人,应该去看看。她立即转身往岩嘴快速走去,快到岩嘴旁了,地上不少青草都留下了被人踩过的脚印。还有被折断的黄荆条,她心里跳得很厉害,看来是果真有人出事了。
十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果然发现有一个黑魆魆的洞口,有半个门那么高,她弯着身子走了两步,再也不能往下走了,因为很陡峭,不知里边有多深。
“上边有人吗?救救我啊!”从声音远近来分析,他已经落下去很深了。
“你是怎么掉下去的?”薛三妹在洞口问。
“我不小心掉下来的。”洞里说。声音明亮,像个年轻人。
“你是来干啥的?”
“我是来探险的,我听说这里曾经死过两个红军。”
薛三妹是本地人,她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洞曾经死过红军,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呀?
“没有这事呀?”薛三妹弯腰大声对洞内说,声音很惊诧。
“外边的大姐,你想办法找人把我先救出去再详细给您讲,好不好?”里边的人有些哀求口吻。
“好,你等着我。”薛三妹知道自己一人无法把他救上来,往家里走去求助父母。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母亲正在晒红辣椒。父亲在抽叶子烟。
“不好了,洞里出事了!”薛三妹边放背篼边给父母讲刚才发生的事。
父亲薛老爹放下叶子烟杆,咳了两声嗽,吐出一口浓痰后说:“有这样的事,快去救人。三人一起去。”
父亲叫妻子去找长绳子,自己去拿来一只手电筒,三人一起往洞口走去。父亲到了洞口,把电筒往下边照射,果然发现了一个人影。
“接住绳子哈!我们在上边拉你。”父亲说。他把手电筒交给妻子照着,和女儿一起紧紧抓住绳子,经过紧张的救援,从洞里钻出了一位满脸汗水的年轻人。
“谢谢救命只恩!”年轻人向三人不停地鞠躬,他背上还背着背包,满身都是灰尘,腿上膝盖摔伤,流出了鲜血。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探啥子险嘛,你要不是遇着我家三妹听到你呼唤,今天你就没命了。”父亲边踹气边埋怨年轻人。
四人回到薛家旧屋。青年人口渴了,正想要水喝,薛三妹已经从水缸里给他端来了半瓢凉水。
等这青年把水牛饮后,薛三妹又找来一块干净帕子给青年端来洗脸盆。
年轻人见薛三妹这样热情,真有些感动。
“屋后有古龙草,摘点来给这位大哥敷上,止血快得很。”父亲叮嘱女儿。
果然几分钟后,薛三妹将新鲜的古龙草用嘴咬烂,亲自给青年人敷上。
从青年人的嘴里知道,他名叫许中廷,是县上旅游局的工作员,才从省旅游学院毕业不到一年。他听说这里曾经流传着一个故事:1935年冬季,红军从这一带经过,有两名掉队的红军被乡政府捉住了,乡上团正想立功,派两名乡丁押解到县上去。原本他要亲自押解的,可是他是一位跛子,何况他还有继续监视和防范红军的任务,所以他只派了两名乡丁去。
这里离县城有好几十里路。而且全是山路,又才下过雨,要翻好几座山。两个被捆绑的红军走中间,乡丁一前一后。无论乡丁如何吆吼、威胁,两个一天没吃饭的遍体鳞伤的红军已经走不动了,给他俩解开绳子吧,上司一再大招呼,不能松绑,怕路上跑掉了。这四个人只好像蜗牛一样在乌蒙山区爬行。两个红军虽然有气无力了,但还在宣传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他们都是出生在穷人家庭。他们不是匪,还真的感动了其中一个乡丁。走了半天才翻过一座小山。像这样的速度,明天晚上也走不到县城。
两位乡丁开始咬耳朵,声音非常小,两个红军听不见。他们挤眉弄眼一番后,太阳已经偏西,他们来到半山腰后,转弯往一个岩嘴上走。他们拨开荒草与荆棘来到一个洞口前,乡丁站住了,其中一位乡丁说:“二位,我们不管你俩是好人还是坏人,这里离县城还远得很,我俩也不想走了。但我们又不能放你们。打死你俩,我们也下不起手。这样吧,你们滚下洞去,比暴尸荒野好得多,得罪了哈。”说完将两位红军推下了岩洞。
薛家三口听入迷了。问后来怎么样呢。
年轻人继续说:后来的说法就多了,有的说死在洞里了,有的说被当地人人救起来了,从此隐姓埋名。
许中廷说:他调查了许久,认定那个溶洞就在这一带,所以他来这一带考察,发现了这个洞,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是他在洞里并没发现有尸骨。
“你出来考察,怎么不带一只电筒呢?”薛三妹问。
“我是带了的,我滚下去后电筒从包里滚出来了,我听到一直往下滚的声音,不知这个洞有多深。”
“我们家搬迁到这里有好几十年了,我们只晓得有这个洞,但都没敢下去过。我们叫他无底洞。”薛老爹边裹叶子烟边介绍“我只听说这一带来过红军,是不是刚才这个洞,没听说过。”
“这个洞究竟有好深,里面像什么样子,我真的还想下去看看。”许中廷讲。
“您一个人别下去,要多喊几个人一起去。”薛三妹生怕姓许的再出事故。
“当然,要做好充分准备才能下去。”许中廷望着薛三妹点点头。
当天下午,许中廷要回县上去,薛三妹说他还没有砍到柴火,便随其后,顺便送他一程。两人在路上边走边交谈,许中廷觉得这位救命恩人模样还很不错的,心地也很善良,唯一不足的就是文化太低了。只有小学文凭,严格说来还算文盲。与自己的文化档次太不匹配了。他怀着莫名其妙的遗憾心情请薛三妹回去找烧柴,下边的路他想到这么走。
许中廷刚走到公路上,就听到山顶上传来歌声,一听就是薛三妹的声音:
这山没有那山高,
那山有个美阿娇。
阿娇妹儿想个啥,
只等阿哥绣球抛。
这是当地的一首民歌,唱得大学生公务员心里痒痒的。他决定下次再来时,一定要送点感谢的东西给这位山里妹子,能与她再次相遇。
许中廷回到旅游局,给领导讲了他发现了一个无底洞,怀疑是红军牺牲的洞。还讲了自己掉下去的经过。没想到领导批评他,说他擅自行动,万一出了人命,单位担当不起,今后再不许单独行动了,还在会上当众批评了他。
许中廷想,你关心我的安全是对的,但是这个洞你们不派人去探看太可惜了,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非要第二次去探险不可。我就是要去探索这个据说当年红军被推下去的洞。这青年还真有股牛劲,他到煤矿厂找到一位熟人,去借用了两套井下作业设备,包括衣服都带回县里。一个月后的一天周末,他又往无底洞出发了。他觉得人生总要干一两件惊人的事才有价值,何况就是钻钻山洞而已。再说已经给薛三妹承诺过了,不得不去呀!
这次的背包比上次大几倍,当他汗流浃背地来到薛家,三妹种地去了,还没回来,薛家两位老人很热情地招呼这位勇敢的小伙子,只是没有握手而已,嘴上不停地叫“稀客,稀客。”
老人与小许讲着龙门阵,小许讲自己等会儿还要下洞去,希望三妹一起去。老人犹豫了一阵,说:“女孩子家就不下去了,我陪你一起去。”
这与小许的初衷完全不一致,他说:“老人家有咳累病,万万不能下去。”二人友善地争执起来。正在这时,三妹出现在面前了:“有啥可争的,当然该我去。”他已经在门外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母亲也不同意老头子下去,于是少数服从多数。
小许好高兴,拿出一大包两河桃片糕,是送给这家人的。三妹的父亲叫他俩带上,在洞里万一饿了好食用。小许留下一半,换上矿井衣服,又叫三妹也换上。一会儿两个旷工模样的男女出现了。父母都说人样都变了,变得洋气了,就像电视上的工人一样。父母讲得最多的话就是安全二字,还规定了时间,天黑前一定要出洞。出洞之前父亲一直守候在洞口。小许拿着錾子和小铁锤,这是薛家老人给的,说在洞内很实用。
两位年轻人捆上绳子先后下了洞,绳子系在洞外的一块石头上。老人抽着叶子烟。
洞内很黑,但有头盔上的灯照明,周围看得清清楚楚。到了低端,两人都惊呼起来,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石钟乳,即使挖空心思也难以用语言描绘出它们的形象。小许的一个重要任务是找到红军的遗骸,哪怕是两根断骨头,他四处寻找,甚至把头盔取下拿在手上照射,但始终没见到一根残骸。他的第二个念头产生了,是不是里面还有出口,多数喀斯特地貌都会有前后出口的。这是大学老师给他讲的。如果有,也许红军战士逃出去了。
他们继续往里面走,看见了一个很平直的洞,就像谁专门修建的一样,他们听到了流水声,低头一看,左边是一条小水沟,再往前走,他们必须蹚着水走,幸好他们穿的是长筒靴,薛三妹不小心踩入深水中了,一声尖叫,扑在水中,小许忙把她拉起来。他们只好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往前移动。还好,水最深不过齐膝盖,他们蹚水后终于到了干地,这条洞像条长蛇,弯弯曲曲,似乎没有尽头。正在犹豫是否再继续前进时,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洞中石笋林立,下边十分平坦,像人工打造过的一样。
两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但只有两秒钟就松开了,小许说:“这里开发成旅游景点是最好的,我们终于发现了奇观了!”
“那我们回去了吧?”薛三妹已经感到身上在打冷颤了。
“不,您看,前边是不是有亮光。”小许一只手抓住三妹,一只手指着前上方。
“是,有一条亮缝。”三妹点头。
“也许哪里就是一个出口,您感觉到没有,这里好像有阵阵凉风,没有出口,一般是不会有凉风的。”
两人有些兴奋,决定继续往前边看看。下了坡,又爬坡,没有路,只有奇形怪状的石头,有的地方脚站不稳,他们只好用錾子敲打石头,敲出了放脚的石坑,你拉我推,好不容易才爬上去。有的地段地上湿漉漉的,不小心还会摔跤。二人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小许站住了。
“我们歇歇吧,吃点东西。”小许摸出两河桃片,二人原地坐下,开始吃起来。三妹记得她这一生只吃过一次桃片糕,是前几年市里关工委扶贫,带到乡下来的,她家得到了两包。有一包舍不得吃,走人户送亲戚去了。今天在洞里大口地吃着两河桃片,他感到这是世上最可口的食品。
二人不觉得饿了,继续往有一线天空的地方爬去。当筋疲力尽时,他们发现了洞口,这个洞口宽宽的,扁扁的。两人再次拥抱着。
他们出了洞,看见的是满目青山夕照明。太阳西坠,飞鸟归林。这是什么地方?两人都不知道。有丰富旅游知识的小许分析,这就是后山,沿着山腰走,就会绕到薛家。
但是半山上没有路,全是树,全是荒草。连生下来就与大山打交道的薛三妹也有些心虚了,没有路怎么走啊?再说越走越黑,万一掉下悬崖怎么办?碰上野猪和小豹子怎么办?
“我们要学红军精神,爬也要爬出去。我们的灯还管用,动物见灯就不会来,从现在起,节约用电,只用一盏头灯。”小许关闭了自己头上的灯。稍停,他继续说:“您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换一件我的来穿。”不由分说,小许脱下了自己的衣裳。
三妹为难地接过手,对他说:“您把头调过去。”
小许恍然大悟,转过了身。
小许想给镇上打个电话,问问自己所在方向,可是这里没有信息,有手机也白搭,再说已经出洞了,自己挺过去吧。他用手拉着三妹,他走前边,不时地拨开树枝,不时地喊要小心。幸好山月儿升起来了。配合着头灯,还能勉强看见大山方位。
直到后半夜,出现了一块菜地,两人高兴了,有了菜地,就离农家不远了。他们像添加了兴奋剂,终于找到了一条山路。
黎明前他们看到了房屋,这里是邻居,再前边就是薛家的屋子。
“这下可好了,找到家了!”三妹高兴得跳起来。
门是半掩的,里面传来哭声,三妹一听,是母亲在哭。
“妈、我回来了!”
当二人出现在屋子里的时候,薛家老两口上步分别把二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大哭起来。
“我们还以为你两个见阎王了呢!”薛妈哭的声音尤其大,不过现在流出的泪性质已经大变。
二老告诉两个年轻人:天黑了都还未见他俩回来,老爹心慌了,自己吊着绳子冒险下了洞,可是他的电筒没多少电了,他走到水边,完全看不见了,往里面高喊,只有石壁回声。他只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回。俩口子在洞前守候了半夜,才哭着回到家里。去找政府吗,太远,缺手机,没电话;找邻居吗,黑灯瞎火的谁有能力帮忙?
老妈说:“没想到上天有眼,照看了这两个娃娃。”
老爸面对小许说:“我看你俩是天生一对,你如果看得起三妹,你就带走吧。”
“爹——”三妹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腰肢,忙去换衣服。
“好的,好的。”不知道小许是应付还是真心。
不过一年后两人真的办了结婚手续。在旅游局的助推下,在各级党委政府的支持下,这里开始了扶贫攻坚战。小许在网上不断地宣传无底洞,后来他又改为红军洞,引来了招商老板,开发无底洞。不过老板说一定要用“红军洞”这个名字,因为这里来过红军,又的确有红军被乡丁推倒在洞里,谁敢否认?个别人提出:你敢保证红军是推到这个洞吗?小许和老板都说:你敢保证不是这个洞吗?
后来还是一位专家说得好:旅游开发,靠抢占先机,只要有些根据就可以命名。
从此这块红军洞的招牌就立在洞口了。
如今来旅游的人多起来,不仅薛家变富了,整个乡镇都甩掉了贫困帽子。
有许多人不理解大学生怎么会恋上一位山野村姑。小许总会对大家说:
文凭不是距离,贫富不是问题,患难中出知己,只要相爱就行。
来红军洞旅游的人,总会找这对有故事的年轻夫妇合影留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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