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与匠者
平时,社会上有人对我们老师往往戏称为“教书匠”,我们也往往自诩。其实,“师者”与“匠者”是有区别的。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但接着又说“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着也,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
它们之间差别,以我五十年教学实践体会,主要有两条古训,没有很好做到:
(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孔子是我国最早最伟大的教育家。他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这在当时来说,可谓浩浩荡荡。他在教学原则和教学方法上,有许多精辟论述,如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启发式教学,讨论式,等等。但在怎样才能作教师上,却只有一句话,即“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一字千斤,斩钉截铁。
所谓“故”,就是旧,原有知识。我们老师教的,不都是人类以往长期积累的知识吗?这都是“故”。然而在孔子看来,照本宣科教这种现成知识的人,还不能称为老师,还必须“温故而知新”,方可为“师”。
那么,温故要知甚么新呢?我领悟到,一是对旧知识有更透彻认识,二是探究旧知识潜在内涵。三更能纠正其所误。实践证明,我们对旧知识的理解,不是一次性能完成的,它们需要我们多次重温。因此,在讲课中,往往前次不如后次,呈螺旋上升。如果前后只是照参考资料简单重复,总停留在一个点上,那就不是称职老师。只能称为“匠”了。
如新编中学语文教材对《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入而徐趋”的解释是:“徐趋,徐步,徐行。意思是一步步慢走。徐,慢。趋,向前走。”初看,也说得去。但再读,发现对“趋”的解释欠妥。《说文解字》说“趋”的本义是快步跑,后来引申为一种表示恭敬的方式。按封建礼节,臣见君,子见父,都要快步跑,如《论语》中写孔鲤两次经过他父亲孔子面前,都是“趋而过庭”。所以触龙见到赵太后第一句话,就是告罪因自己脚有毛病,不能快跑,故久不敢来拜见。足见这种礼节的重要。因而他这次拜见赵太后,不可能“一步一步向前慢走”。更何况赵太后还正“盛气而揖之”呢。所以尽管他脚有毛病,也必须快跑。但实际又办不到。只能慢走。这是两难。作为老臣,他便作出“趋”的姿势,艰难地一步一步作出跑的样子向前行。以赢得太后的好感。为他下面的劝说作铺垫。这是他的心计。如此,“入而徐趋”就应译为“进去后,作出快跑的样子慢慢向前走”。这样解释,无论文理情理,都畅通些。这就发现教材注释没有准确地传达出这种微妙刻画的情趣。也许教材受了现代汉语现代解释的影响。然而词语是有古今词义差别的。
如上,假如我们在讲“入而徐趋”,照教材解释,延续讲下去,显然难达到最佳教学效果。
古人云,学问就在可疑处。我们教学又何尝不如此呢?
(二)、“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
我国传统教育很强调一个“背”字。从《三字经》包本,到《诗经》、《论语》、《孟子》,都要开头一字背到最后一字,还要横流倒背。小孩发蒙,不管懂与不懂,老师都一个字叫背、背、背,直到穷经皓首。
当然,这种方法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因为它为理解提供了一定基础,也为长大出口成章提供了资料库。但作为一名教师,如果只知道自己背,再强调学生背,那会教出榆木脑袋。我亲眼看见小学老师解释词语,就把词典解释往黑板上一抄,然后就叫学生背。这不是以己之昏昏使人之昏昏么?这谁不会做,还要我们这些老师做什么?
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物得一以生。”假如我们老师只知道万,不能归万为一,以一贯之,备课吃不透教材,讲课不能高屋建瓴,只求救于题山题海,那就只能引导学生瞎猫捉老鼠乱闯了,结果,统帅不力,累死三军。
所以,《学记》强调“记问之学,不足以为师。”
《学记》不仅是我国,而且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篇教育文献。宋代大教育家朱熹说它“是古者学校教人传道授业之序与其得失兴衰之由。”
台下先不以为然,继而惊讶议论,最后热烈鼓掌。
自己也觉得讲得不错。准备整理一下,写出来,寄给《人民教育》,争取发表。
醒来,开始也很兴奋。继而惊诧,怎么梦中讲得这么新奇,透彻,清晰?我没有作过这种报告啊。
再深想,这不就是典型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教学五十年,总在思索这些问题。但集虑成塞,总说不出来,现在灵感涌来,豁然开朗。文学创作不是常有这种现象么?如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名作《忽必烈汗》,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陆游的一些写梦诗,不都是么?
“长期积累,偶然得之”,亢奋喷发,具有极大的创造力,这便是“灵感”。人人都会有,随时珍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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