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2月25日开始,学校每天早晨5点钟,组织学生上街欢送新兵启程,敲锣打鼓,鞭炮喧天。淮海没有这个心情去送。年底,新兵全部走了,征兵办公室也解散了,今年的征兵工作全部结束。在淮海学校这一届毕业生中,共有8人当了兵,他们班就有4人,这让班主任刘老师非常自豪。不久,肖勤到部队后给刘老师写来一封信,刘老师在课堂上把信念给大家听;以后其他3人也写来了信,刘老师照例把3人的信也在课堂上念了。这让淮海心中很不是滋味。一天,他在篮球场上打篮球,李金祥的二儿子李跃从旁边经过,他把球恨恨地砸到李跃身上,李跃刚想发火,见是淮海,没敢吭声。宋亚非跑过去撞了李跃一下,两人就打了起来。李跃将宋亚非鼻子打出了血,宋亚非捡起一块砖头,把李跃的头打破了。魏金花到学校来大闹,学校叫宋亚非赔了医药费。魏金花说是淮海指使的,要学校处理淮海,但学校没有理睬她。
1971年的元旦到了。淮海在家百无聊赖,周玲野营拉练已经回来,又参加了厂宣传队,元旦期间要排练、演出,他们没有时间见面。他上街闲逛,在南门大桥,他看见河里有人在游泳,那是文教系统组织的学生冬泳运动。冬泳的人在大桥西边一个河码头爬了上来,冻得索索发抖,擦干身上的水,穿上棉大衣,在喝水吃面包。其中有他们学校外号“小美人”的于小忠、外号“猪八戒”的唐金海、“猪八戒”的弟弟“孙悟空”唐金江和淮海班上的张季秋,还有几个女生。淮海身上穿着一件羊皮棉袄,头戴皮帽,还感到寒风刺骨。
元旦过后,淮海的父亲下班回家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又有一个部队——说是南京军区司令部警卫营,来这里从体检合格的应征青年中,征175名新兵,身高要求不低于1米72,去守卫南京长江大桥。这次不在居委会报名,在父母单位报名。4日发通知书,7日启程。
可是,元月4日上午淮海的父亲并没有接到通知书,原来,就在准备发《通知书》时,军分区的兵役科长魏大胖子来到人武部,对部长说,这个路淮海,上次就是因为年龄不符被取消的,你们不能录取他。于是《通知书》填好又被取消了。这使淮海非常懊丧,李金祥的大儿子,两次被录取,又两次被取消,他也两次被录取,也两次被取消,这可真是冤冤相报。然而,元月5日晚上淮海的父亲回来说,又被录取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淮海第二次被取消后,淮海的父亲气恼之下给军分区的俞政委写了一封信,大意说:我是一名老兵,1940年参加八路军,到1955年转业,在部队15年,参加过百团大战、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现在小孩当兵就这样难。俞政委看了信,动了同情之心,就打电话给县人武部政委,说如果没有其它政历问题,就破例录取吧。当兵保卫国家也不是坏事。
元月6日上午发通知书,新兵7日一早就要启程。淮海6日上午在家等到9点多钟,不见父亲回来,他就到父亲单位去。父亲不在单位,说是到人武部去了。到了中午下班时间,父亲还不回来。淮海想:又出问题了,但还能有什么问题呢?很久,父亲回来了,一看父亲的脸色,淮海就知道,事情又泡汤了。原来,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人武部收到好几封《人民来信》,一是说淮海的父亲有历史问题,是个逃兵。二是说淮海是个流氓,经常和人打架,最近还把人的头打破。 关于淮海父亲的历史问题,他抗日战争时期在八路军115师当兵,1945年抗战胜利后,从山东回乡探亲,他的母亲是个寡妇,又是瞎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外乡,无人赡养。他回家时在村外见到母亲,正在乞讨,他舍不得母亲,在家里多待了几天。此时他所在的部队调去了东北,而国民党的部队又大举进犯解放区,交通断绝,各地保安团、地主还乡团抓到八路军和共产党干部就活埋,他就在当地重新参加了工作。这一段历史组织早有结论。于是到地委组织部去看档案。至于淮海打架,学校也作了否定,说将人打破头不是他的事。事情弄清了,正准备发《通知书》,可又有人给人武部政委打来电话,说淮海的姑父是历史反革命,1950年“镇压反革命”时被镇压。这时已是元月6日中午11点多钟,到淮海姑父的家乡江苏泗阳县去调查,已经没有时间,李金祥可真阴毒,他就在这节骨眼上,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将事情坏掉了。人武部的政委、部长都说没有办法,只能明年再争取吧。
吃过午饭后,淮海到南门浴室去洗澡。外面天寒地冻,浴室里暖气蒸腾,淮海被热水泡得昏昏沉沉,此时他倒是彻底放松了,明天得到学校去看看了,已经有几天没有上学了,再过几天就要放寒假,他就初中毕业了,过了寒假就去上高中,他报的是无线电专业班,学门技术,两年后毕业去当兵或就业都有用。他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浴室里的一个服务员老头进来叫他说:“你爸爸在外面,叫你赶快上去。”
淮海一听,立即感觉到,事情可能又有了转机,但这事怎么会又有转机呢?他昏头昏脑走到穿衣服的地方,他父亲见到他说:“快穿上衣服去人武部,被录取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的大脑变得麻木,他只觉得头脑空空,什么也不想,赶紧穿上衣服,满脸通红地跟着父亲往县人武部走去。原来,下午淮海父亲跟商业局机关的军代表闲谈,无意中说,他的外甥——也就是淮海姑父的儿子,现在沈阳军区当兵,是党员,最近又提了干部,他父亲怎么可能是被镇压的反革命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军代表连忙问:“你有什么能证明吗?”淮海父亲说:“他提干时给我写过一封信。”军代表说:“你赶快去把信拿来,送到人武部去。”人武部政委、部长看了信后说:“行!我们难道不相信老大哥部队的党组织吗?他们正在和苏修打仗。政历有问题的人,会让他在那里吗?”
淮海和父亲到了人武部。淮海父亲把《入伍通知书》交给人武部一个干事,干事看后,站起来和淮海的父亲握了握手,又和淮海握了握手,将淮海肩膀拍拍说:“进来换衣服吧。”淮海走进房间,从里到外换上了军装,父亲拿着他换下的衣服回家去了。淮海背着被包,干事带他走进一间排满上、下床的屋子,指着一张上铺叫淮海把被包放上去说:“你就睡这张铺,就剩这一张空铺了。”然后又领着淮海走到后面,指着一幢大房子说:“到食堂去参加会议吧。”淮海走进食堂,新兵们都集中在里面,听陆参谋讲明天出发的注意事项。陆参谋不知讲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淮海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爆发出一阵笑声。陆参谋却没有笑,回转头用他那一只好眼看了看淮海,一本正经地和淮海握了握手说:“找位子坐下吧,我们快要散会了。”淮海在新兵中竟然看到了彭卫国,他也是在商业局机关报的名,可淮海的父亲却没有听说,前天淮海见到他时,和他谈起这次当兵的事,他那时应该已经接到了《录取通知书》,也一个字没有透露,他体检没有过关,自然存有防人之心。另外还有几个熟悉的人:一个叫胥晓军, 父亲是地区交通局局长,母亲是地区纺织厂党办主任,淮海和他是在中学生篮球联赛时认识的。一个叫蔡凤楼,生得面如傅粉,不爱说话,外号叫“二姑娘”。他家住在南门大桥北边桥坡的东侧,那个桥坡很高,和他家屋顶齐平,经常有人骑自行车从桥上冲下来,车把一歪,就冲到他家屋顶上。有一次,他一家正在家里吃饭,突然一声响,屋顶绽开一个大窟窿,悬空掉下一个手扶拖拉机轮子,还在快速转动。他的父亲是港务处领导,母亲是个很漂亮却俗不可耐、卖弄风骚的女人,有一次到淮海家找淮海父亲“批条子”,竟拍拍淮海父亲的肩膀,喊淮海父亲“老路”。“文革”开始时,有人在他家门口贴了一张大字报,画着她水蛇腰,烫发头,涂脂抹粉,穿着旗袍,嘴里叼着一枝烟说:“我就喜欢看梁山伯和祝英台。”再一个叫李小林,是淮海小学四年级的同学,是个老实孩子,品学兼优的学生,他父亲也在港务处,家住在“二姑娘”家对面。还有一个叫杨希宁,也是淮海小学同学,家和周玲家住在一个巷子里,是个回子,父母都在城里清真饭店上班。他和蔡凤楼刚好相反,蔡凤楼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什么都放在肚子里,不肯轻易对人说,而杨希宁肚里留不住一滴油,什么都往外流,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就像个破喇叭,就连他那个非常漂亮的妹妹里面不穿裤衩也告诉人,他是个大舌头,说“是”叫“系”,说“蛋”叫“带”,说“月亮”叫“月朗”。 他们4人都是红大附中的,坐在一处。小斗鸡眼苏明诚隔着几排位置,向淮海扬手打了一个招呼。进了人武部,就不准再回家,那些新兵已经在人武部住了两天,但淮海毫无准备地仓促离家,还没有和家人道别,他还想把手风琴也带到部队去。于是陆参谋讲话结束后,他请了一个小时假回家去了。
他在家里吃过晚饭,和宋亚非道了别,他父母将他送到人武部。在离开家快要走出他家居住的大院时,他停下回望着这个大院。他家是1962年中秋节前一天住进这个大院的,那时他才7岁,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这个大院很大,环境很美,院内有一幢两层西式洋楼,青砖红瓦,松柏掩映,是商业机关的办公楼;干部、职工宿舍,都是平房,散落在院内各处。大院内河流纵横,还有一个人工湖,是养鱼塘。一排排树木,一片片小树林,排列在小道两旁,生长在小河岸边。他家在大院内最幽静的一个地方,是一排最好的带宽走廊的平房,住着机关的4家领导,他家住在最西边的3间。门前、屋后,各有一条小河,河边长着芦苇,河水清澈,水草飘浮,游鱼嬉水逐波,宛如空明……
他朝大院挥了挥手,心中涌出无限依依惜别之情,此时,他已告别了他的少年时代,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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