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我出国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我的健康甚至生命的需要。我的癫痫病每个星期都要发作,这种大脑神经的疾病十分痛苦。我感到自己的神智已经有些混乱,有时到了要发狂的地步。二是我所欠的债务。债主不愿意等待下去,在我离开时拉特金和裴切特金已经提交了追偿申请书,我差一点就被抓起来了。如果被抓,关在债务拘留所对我也有好的地方:我可以从现实生活中获得素材,写出第二个《死屋手记》,根据这些材料我写出的稿子,至少可以获得四五千卢布的稿酬。但是我刚刚结婚,也几乎不可能在债务拘留所的牢房里熬过酷热难耐的夏天。就算能呆在里面写作,在癫痫病剧烈发作的情况下,我能用什么来还债呢?我的债务越来越重,只有出国这一条路,但走的时候我是灰心丧气的。我不看好国外,觉得呆在那里对我的精神没有什么好的影响。在国外我是一个人,身无分文,还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她十分乐于同我一起过这种流落国外的生活,她还缺乏生活经验,有些冲动,因此我感到内疚和不安。我有些担心:我和安娜之间的二人生活到后来会变得单调无聊。到目前,只有我们两人单独生活。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病态,因此,同我在一起,她会感到痛苦的。其实安娜要比我想象的更为坚强和沉着,在很多情况下是她在保护我,但她毕竟只有20岁,还不谙世事。在出国时我已经对此有心理准备,现在仍然有所担心。我们走的时候手中几乎没有什么钱,还向卡特科夫预支了3000卢布。我曾想,一到国外就开始写作。结果直到现在一个字都没写。当然我有不少感受,也有一些构思,但几乎都没有写在稿纸上;只有写到稿纸上的东西才能换来稿酬。
我在德累斯顿定居下来。但马上一个问题浮现在我脑海中:为什么我要定居在德累斯顿,为什么恰恰是在这里而不是别的地方?像这样不顾一切,抛离一个地方而来到另一个地方是否值得?这个问题其实是有答案的,如为了我的健康,以及为了躲避债务等等,但我心里十分清楚,不管我到什么地方都一样,无论在德累斯顿还是另一个城市,我都是流落在国外,我都是孑然一人。我想立即写作,却无法实现,因为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头。我怎么办呢?只有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一天。我也读一些书,偶尔写一点东西,但总是感到苦闷难耐,后来酷热的夏天也加深了这种不适。在这里过得十分单调乏味。吃过午饭,我和安娜去公园散步,听听有些无聊的音乐,再胡乱读一些东西,就去睡觉了。安娜有着十分强烈的考古癖,这倒让我觉得有些意思。例如,参观一座并无什么特色的市政大楼,她都会郑重其事地作记录、画图形(她采用速记方式已经写下7大本)。她最感兴趣的是绘画展览馆,我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兴趣,这样一来就不会觉得烦闷了。她每天都要去绘画展览馆。我们常常谈到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朋友和熟人,谈到你,有时不禁悲从中来。
在这里我们几乎不同别人见面,但偶尔也会碰到一些人。例如有个俄国人,长期住在国外,每年只回国3个星期,为的是收钱,然后再回德国,他的妻子儿女全都德国化了。
我随便问问他为什么移居国外,他似乎对这样的问题很恼火,口气很硬地回答:“因为这里才有文明,而在俄罗斯只有野蛮。这里没有民族区分,例如昨天在车厢里,我就分辨不出谁是法国人、英国人或德国人。”
我接着问:“这样看来,你认为这是进步啰?”
他回答:“当然。”
“但这样看是完全错误的。法国人首先是法国人,英国人也一样,区别于其它民族的特性才是最主要的,这也是一个民族力量的体现。”
“你完全错了。文明把一切都扯平了。我们只有在忘掉自己是俄国人、跟他人没有区别时,才会感到幸福。我们不相信卡特科夫的话!”
“你讨厌卡特科夫?”
“他是卑鄙无耻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讨厌波兰人。”
“你常常看他的刊物吗?”
“没有,从来没看过。”
我一字不落地记下了这段对话。这个人似乎是个年轻的激进分子,但与他人也不往来。到了国外,他们就成了让人讨厌的叭儿狗了。
我和安娜在德累斯顿苦闷到了极点。这主要是因为:第一,帕萨转来的信表明,债主已经诉诸法律来追偿债务,因此,如果不能还清债务,我就不能回国。第二,我的妻子安娜已经怀孕,到明年2月份满9个月,因此更无法回国(这事请不要告诉别人)。第三,我在彼得堡的亲属,我的嫂嫂和侄子都需要钱,而我现在没有钱。第四,要度过冬天,就应该在南方呆着。此外,我还想让安娜开拓一下视野,放松一下神经,同我一起出外转一转,可能在瑞士或意大利的某个地点度过冬天。但我们手中没有钱,带的钱已经快花干净了。我给卡特科夫写了信,说明目前的境况,希望他再预支500卢布应急。你猜结果如何?他居然把钱寄来了。这个人太好了,是个大好人。于是我们去了瑞士。
——给麦可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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