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这次回来,还有一个事情。他在部队时接到一个通知,他的小说集《墙》获得民众主义文学奖。他在琢磨要不要接受这笔奖金。他犹豫不决。从内心说,他不愿意被贴上任何标签,实际上他同民众主义也没有任何关系。另一方面,他现在正缺钱花,这笔钱正好可以解决问题。
想来想去,最后他决定问问波伏瓦,由她来拿主意。但他马上认识到,这其实还是自己在作决定,因为他太了解她了。波伏瓦的态度,他还没去问就已经知道了:“什么标签问题!我们需要钱,现在有人提供给我们,我们就去得到它。问题很简单!”待到萨特真问时,波伏瓦的回答跟他预想的几乎一字不差。
萨特去领了这笔奖金。问题不在这事本身。他这样做是有点玩世不恭的,在通常情况下他不会轻易接受。而现在是战争时期,忽然有人授给他文学奖,他觉得有点滑稽,就接受了。他没把这当多大回事。
通过这事他对自主选择问题作了深入思考:明明是自己作出的决定,又不肯或不敢承担责任,反而转嫁到他人身上。但终究无可推卸,因为这种转嫁仍是一种选择。不选择就是选择了不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讲,人注定是自由的,他不可能不自由。他在日记中详细记下了自己的思想。
萨特回部队不久,形势开始紧张起来。5月10日,德国入侵荷兰并进攻比利时和卢森堡。法国和英国军队越过比利时边境。波伏瓦读到这则消息,坐在街边一条长凳上大哭起来。此后情况越来越恶化。
5月末的一个晚上,奥尔加告诉波伏瓦,博斯特负伤了。他被弹片击中腹部,正撤往后方。他的受伤倒是幸事,不到一星期,他所在的团队就被消灭了。萨特继续写信安慰她,但他也在前线,随时可能遭到不测。
6月4日,巴黎地区遭到轰炸,伤亡惨重。奥尔加和万达在父母的要求下离开巴黎回到伯泽维勒。杰拉西和斯特芬朝西班牙边境南下,最后到了美国纽约。波伏瓦要在6月10日主持一次毕业考试,不得不留在巴黎。
6月9日下午,波伏瓦给萨特写了一封信。这时,高射炮声不绝于耳,空中出现点点白烟。波伏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与萨特分离,不在被占领的巴黎像老鼠一样成为阶下囚!”
当天晚上,一位朋友告诉她,明天肯定要进行大撤退,所有的考试都已取消,教师也被解除义务。德国人将在两天内攻入巴黎。她还告诉波伏瓦,德军已经绕过马其诺防线。
这对波伏瓦是一个天大的打击。这样一来,萨特随时可能被俘,遭受残酷折磨,而她甚至无法打听他的确切消息。波伏瓦有生以来第一次歇斯底里大发作。对她来说,这是整个战争过程中最可怕的时刻。
波伏瓦开始准备撤退。10日早晨,她只带了很少的必需品,包括萨特的所有信件,来到学校,女校长转交了撤退命令,学校迁至南特。波伏瓦随着一位朋友父亲的汽车撤离巴黎。一路之上,难民和撤退的士兵如同潮流一般。
第二天早上,她快步来到咖啡馆,给萨特写了一封信,虽然不抱他能收到的希望。收音机在播送新闻,一个妇女听到公报时号啕大哭起来。波伏瓦也哭了。
她准备去莫雷尔夫人那里。打电话时由于路途劳累、受到刺激,她的声音发抖,心中砰砰乱跳。莫雷尔夫人说让女儿来接她。到达目的地后整整三天,她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完全陷入绝望中,除了看侦探小说,就是专心听每一条新闻。
有各种谣言传来,说德国人要砍掉所有男孩的手,听得人毛骨悚然。于是人们继续逃跑。但波伏瓦不想再跑了,她就留在拉普厄泽。终于,在一些法国军队撤退过后,大批的德国军队开过这个村庄,留下一个小分队在村子里。
晚上村民们战战兢兢地溜回来。咖啡馆重新开门,德国人也没有砍儿童的双手。他们卖东西付钱,说话也有礼貌,而且开始向村民作宣传。
波伏瓦在屋外空地上看书时,两名德国士兵向她走来,他们会说一点法语。他们说,他们对法国人民怀有友好感情,是美国人和犹太人使两国处于眼下的困境。他们这样说并不让波伏瓦觉得奇怪。她略感惊讶的是自己的感觉:这些士兵似乎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士兵没有什么不同。
6月17日,雷诺辞职,贝当组织新政府。他在广播中发表讲话。他宣布将结束两国敌对状态,也就是投降。波伏瓦的感受是,一方面觉得他那种布道式的话语令人作呕,另一方面又对法国人不再流血感到宽慰。
几天以后,在6月21日,公布了两国停火协定。波伏瓦想到,这一天正是萨特的生日,他满35岁。“但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已经成了俘虏,落入德国人手中,还是已经想法返回巴黎?”没完没了的谣言让波伏瓦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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