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
我的说法是,我觉得文学本身没有该不该介入政治的问题。它只是一个书写、表达、论述或表现的工具,至於作为作者的你,要拿它来做什么是你的选择。
文学本质的讨论是实然问题,作品应不应该如何是价值判断,是应然问题。文学、艺术创作上的价值判断,和伦理或法律上的价值判断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它呈现主观的差异性,没有普遍的强制性。
任何人在文学艺术上的主张都不能强加於人,你不能强迫别人去写(去看)你想要的作品、主张这个道德或那个价值的作品、介入政治或不介入政治的作品。在这个范畴里,你的主张只能靠自己的创作或理论去实践或推动,就像其他作者也在用创作或理论来表达他们的信念一样。
你当然可以批评。说:「为什么你的理发店没有我要的耕耘机?为什么你表达困惑跟犹豫的作品里没有我要的愤怒跟伤心?」但你仍无权也无法阻止他照自己的想法写作。
至於政治,本身就十分复杂,在不同国家、社会与文化里,也有极为不同的意义。在有些地方,政治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国族认同、宗教信仰的角力;有些地方,是生存发展、人道人权、大是大非的议题;有些成熟的民主社会里,政治已上轨道,也有许多管道来表达、行驶个人意见,政治在人民日常生活中的强度和影响力相对小很多。而抱持新马观点的论者,觉得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谈举止,多少带有政治意涵,或无一不可用政治概念解释。
我当然也有自己的政治态度,也感慨於我们的公共论坛水平总是只能讨论两位数以下的加减法,甚至认为此时此刻我们应该更关心政治、提高政治素养,不宜只是洁癖地标榜对政治的疏离、无力与无知;但通常我会选择其他方式去表达、参与。一方面,我在文学创作中有太多的探索还没有完成,还来不及拿它来谈论政治,除非跟人性或文化有关系;一方面,在创作初始,我在营造自我的「作者想象」时,就赋予它较为疏离、易感或更具自我意识、深度内省的定位与特质;我相信我所预设的读者(我的「读者想象」?)在我的作品中所期待的,无论是那种主题,往往也是一种更具个性、更为人性、超越偏狭政治现实的观点。
我作为读者的更多时候,常被政治书写中某些关乎人性的深刻思维所感动,像米兰·昆德拉、汉娜·鄂兰或勒卡雷很好看的间谍小说;也常被某些过度简化、过度亢奋的艺文作品,弄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当代华人的政治环境太复杂了,我们是一个受过伤的民族,许多时刻,我们讨论政治不是为了客观的是非,而是寻求看似客观的表态——对于我们过去的光荣与委屈你够不够自豪、够不够同情,总是在字里行间一再被检视,一再被期待。我一直认为「客观心智」是国民现代化的重要指标,但是我所目击的,是一个非常「自族中心」的社会,难以对话,难以就是论事或讨论敏感议题的社会。
在文学创作中,我最珍惜的是自由自在的书写;最警觉的是,为了精确表现与传达,你必须坚持诚实——不是为了道德而诚实,而是为了自我意识、为了不自欺而诚实。一旦介入政治主题,你就得筹备好你讨论政治的正当性,筹备好某种「自己人」的身份或证据;在文学创作上,我没有意愿去成为任何人或任何团体的「自己人」,因为它会剥夺我在文字间逍遥优游的许多乐趣。
即使如此,有些人,包括我自己,还是会在我的作品中找到政治关怀的蛛丝马迹。最多最多,我只能说:在我的创作过程中,政治始终不是我的主要动机。
台/罗智成
注:关于台湾诗人、作家兼媒体工作者罗智成对「文学与政治」这一话题的基本探论和自我感想,我是基本持认同态度的。个人认为,文学和政治是不应过度靠拢的一对“隐性”的关联。我不反对文学作品中适当对社会体制、环境的歌颂,但必须建立在真实、客观描述之内。对于社会存在的劣质行为,攀比、浮华风尚还是要遵循内心对外界事物感受的实际表述。又考虑文字表达在不同人群看待问题上可能存在“歧义”现象,故尽量在写“批判一角”的时候,需尽量克制『文字的重度抒发』,或可借助『文字艺术一面』特征,来缓和(书写与揭露)二者的矛盾存在。而文学总体是要遵从主观差异,个体书写风格不同兼容。(文/短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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