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国界线上的界碑,在我的心里是神圣的,它如同戊边的卫士,守护着国土的安宁。然而,界碑与界碑之间的国界线则是很难分辨清楚的,它山水一体,田地、森林、村寨相连,是抽象的,无形的,看不见的。到沧源阿佤山生活工作近40年,我几乎走遍了沧源阿佤山的所有的边境村寨,唯独没有到过山窝窝里马落村;所以,想到马落村走走看看,一直是我长久以来难以了却的心愿。
说来也巧,前几日子,我工作的单位——沧源佤族自治县人大常委会,组织人大代表开展视察调研活动,视察的内容是沧源县近年来沿边村寨脱贫攻坚工作的成效,视察活动方案中尽然将马落村作为视察调研的重点村落,为了使调研视察活动尽量做到有的放矢,有所收获,临行前的几天时间里我尽量搜集马落村的相关资料。
从资料中我了解到,马落自然村隶属于滇西临沧市沧源佤族自治县芒卡镇白岩村,它与缅甸佤邦南邓特区山水相连,村域共有148,149,150,151界桩,国境线长约9千米,国界线从寨中穿过,149号附桩界碑就在村子旁的西北边,一条约三四米宽的土路将一个村寨一分为二,中方一侧称内马落,缅方一侧叫外马落。内外马落的村民们世代过着日出而而作,日落而息的朴实农耕生活,寨中的国境线以竹篱、村道、水沟、土埂为界。由此,形成了边民每天都必须频繁穿梭于国境线之间,“一寨两国”浑然一体的独特景观。村内的马落小学,共有学生36人,有中方内马落学生12名,缅籍外马落学生24名。一所不大的自然村小学,尽描绘出“一校两国”的图景,那该是一幅多么生动祥和的风景?
去马落视察的那天早晨,阴雨绵绵,吃过早餐,约八点半我们视察团一行出发了,视察团一共3部车,一辆三菱越野车开道,两部中巴车随后,我独自坐在最后一辆中巴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从县城猛董出发去马落村,需穿越猛角乡和班洪乡,大约80千米的路程。车队在在烟雨和云雾穿行,沿途村镇、河流、田畴若隐若现,高山深谷,似近似远,天地一团混沌,宛如飘渺迷离的仙境,车被厚厚的雾紧紧的包围着,压抑得人快透不过气来,令人感觉好像没有了东南西北,也没有了白天黑夜。
好在同车中有一位深谙沧源社会历史和人文地理的代表,他一路上不停地在散布着关于马落村的相关信息。他说,马落村坐落胡广大山西坡,一个沟壑纵横,石灰石山丘林立的地方,山丘上土层薄,只长草不长树,寨子就在山丘间的沟壑中;这里曾经是古时中缅贸易通道上马帮来往的驿站,村名马落意为马帮歇落住宿的地方。马落村的原住民几乎都是随马帮从内地来此地定居的,这就是为什么马落村居民绝大部分是汉族的根本原因。马落是一个古村落,建村立寨大约在明末清初时期,距今也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由于地处偏僻闭塞高寒山区,一直处于贫穷状态,所以村子里也从未有过有钱人家.....他的侃侃而谈,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我对阴雨大雾天气的注意力,消弭了我内心的那份焦虑和压抑感。
车队在行进了两个半小时后,突然停下了,听到有人喊“到了,请尊敬的各位人大代表下车。”我下车后,雨停了,但雾依旧很浓,能见度不到20米,视察团带队的县人大李副主任招呼大家,在一幢一层混泥土平房前站好,请村委会主任介绍马落村情。只见一位约莫40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说:马落村位于沧源县西部,芒卡镇东边,距镇政府所在地22公里,距离白岩村委会10公里。中国一侧的内马落有国土面积3.3平方公里,内马落又分为上马落和下马落,海拔2000米,年平均气温13C0,适宜种植玉米、核桃、竹子等作物。有耕地454亩,其中人均耕地3亩;有林地4000亩;有农户34户,有人口127人,到2018年底已全部实现脱贫。听完村委会的主任简短的介绍后,马落自然村长带着我们从寨子中间的一条水泥路走到149界碑副桩后,再从一条4米左右宽的土路折返回来,他边走边告诉我们:“脚下的土路就是国界的缓冲带,路两边的篱笆就是村中的国界线。”土路的尽头中国一侧就是马落村小学,它也是代表午饭的就餐地点,从走进马落小学的那一刻起,代表在马落村的集体活动就宣告结束了。午饭是在学生餐,回锅肉、素炒莲花白、青菜汤的基础上,加了一个洋瓜煮鸡和炒肉片的自助餐,算是按规定“四菜一汤”的工作餐了。
午饭后,天气已放晴。按照安排代表有两个小时的自由走访调研的时间,我走出小学,原来马落村确实在大山坳起伏山丘的沟谷中,沟谷中长满密密麻麻竹子,整个寨子都被竹林包裹着,当然也有零星的核桃、梨、桃子和花椒树,但整个群落都以竹子为主;放眼四周的山丘,长满了绿油油的禾草,远处的青山顶天立地,近处新盖的民居红旗飘飘,绿雾似的竹林在微风中慢慢摇摆,走在村中顿感诗意无限,好一片悠远宁静的世外净土啊!?我在村子里转悠折腾了好大一阵子,走遍了寨子的每个角落,试图寻找到百年古寨的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正当纳闷之时,抬头忽见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哥从村外竹林向我走来,不一会儿我们相遇了,见老哥挑着的是满满两大筐刚采挖的鲜竹笋;那圆润肥大的竹笋,带着山野的清香与泥土的味道,真让人垂涎欲滴。老哥见我是外乡人,就主动和我打招呼,“大兄弟,来收竹笋还是辣椒?走,到家里坐坐。”我回答,不是,是从县里下乡来的。老哥接着说,“县上来的干部,就更应该到家里坐坐了”。我说,好好,就顺从地跟在后面到了老哥家。
老哥放下挑担,招呼我进新盖的楼房堂屋中坐下后,给我冲了茶,约我滴了一杯酒,老哥知道我从县城来,就绘声绘色的讲起马落的故事来。老哥告诉我:马落村有好几百年,但没有老宅、老庙、老坟这些古迹,这是因为,我们的祖先随马帮来到这里,远离内地交通不便,多少年来住的都是简易的竹木草片房,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还在住,九十年代后逐步有了油毡房,石棉瓦房,墙体用都是竹子蔑巴或木板。直到上世纪两千年后,修通公路,接通电,才开始建盖红砖墙或空心砖墙的石棉瓦房,变化最快的是最近十年,尤其是精准脱贫的三年,从寨子出去的路也修成了宽敞平坦的水泥路,家家住上路新楼房,户户通水通电通了水泥路。其实,解放前没有内马落和外马落之分,解放后五六十年代国界线也不太清晰,大概是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钉了界桩画了界线马落村才分清内外马落两个寨子。改革开放前,我们内马落的日子还没有外马落好过,内马落人年年向外马落的亲戚借粮食吃,改革开放后到两千年时,内外马落人的日子差不多,两千年后内马落人的日子比外马落好过,因为我们生产生活,盖房修路都有政府的帮助和扶持.......电话响了,是催促我上车离开的电话,我起身向老哥告别,老哥却说:“等等!”迅速起身走出堂屋,等我走出堂屋门时,老哥手抓两蔸竹笋塞给我,说:“自家种的,不值钱,带回家尝个鲜”,我只抓了一蔸就急匆匆地向上车地点奔去。老哥却在身后大喊“还有一个,外边的大,是苦笋”。
透过车窗,回望山窝窝里的马落村,风中似乎传来了久远的马铃声.....车开了,我带走了老哥送我的一蔸甜竹笋。其实,我想带走的不是一蔸笋,而是马落村特有的那一份闲适和安逸,那份宁静和悠然,还有马落人的纯朴与坦然。车走远了,我很后悔,尽然没问老哥姓啥?名谁?也没把自己的姓名告诉老哥。国界碑是神圣的,国界线也是神圣的,戊边守土的战士是可爱的,世代居住在边境线上的马落人是可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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