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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梦拼图

时间:2019/8/14 作者: 霍家小二 热度: 219030

  1


  “请问,这里距伏龙山还有多远?”一位单独驾车的青年问着给他汽车加油的加油员。


  那位正给汽车加油地加油员看上去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当听到青年地问话后,瞥了青年一眼,既而朝着对面的加油台喊道:“老爹,这家伙光问我问题,我不给他加油了。”


  对面的加油台走出一位年长的大伯,他接过‘愣头青’手中的加油枪:“去,给那辆大客车把油加满,看着点,别让油溢出来。”


  “大伯,这里距伏龙山还有多远?”青年又问着给他加油的大伯。


  “不远了,出了县城,一条直路走到头。”加油的大伯反问道:“你去伏龙山干嘛?”


  “伏龙山有所小学,学校一直没有老师,我去那里做支教,教孩子们读书。”


  大伯的嘴角挂起了微妙地诡笑,“好好好,教孩子们读书好。”


  这位坐在车内的青年并未注意到大伯诡异的微笑,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辆正在加油的大客车。


  大客车里坐满了孩子,那群孩子就像一群刚刚孵化出来的鹌鹑,瑟瑟不安地坐在车内,他们没有活力,丧失童真,就像外边阴沉的天气,密布愁云,看不到生机。


  客车的司机是一位略显挫胖的男子,他穿着齐整,头发乌亮,看上去一板正经,车内还有一位三十来岁打扮妖冶的女子,浓妆艳抹,穿的妩媚,像夜店里‘卖肉’的小姐,摆着不正经的身姿在车室里来回地游荡,似在巡视着车内那群静静的不敢发出声音的孩子。


  ‘愣头青’持着加油枪正在为这辆载满孩子的客车加油,他冒傻气的大眼不看着油箱口,反而盯着客车里临车窗静坐的小女孩嘿嘿傻乐着。


  临车窗静坐的小女孩看上去仅有十来岁的样子,她穿着较显艳丽的衣服,也偷偷瞧着那位傻乐着的加油员。小女孩的手,似乎在车窗上划拉着什么,没错,她是在写字,是用红色的记号笔在车的玻璃窗上写字,手动过后,车窗上留下了红色的字迹。


  不巧的是,她写下的字刚好被那位游荡在车内的妖冶女子看了个正着,使得那位女子大发了雷霆,她抓住了小女孩写字的手,另一只手狠狠地掴在了小女孩的脸上,继而拎起小女孩的胳膊,揪着小女孩的头发,将那个十来岁大的小女孩揪扯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踢踹着,用肮脏下流的言语训斥着,而那个十来岁大的小女孩承受着如此恶毒的暴行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哭她都不敢。


  ‘愣头青’将这歹毒的一幕看在眼里,他拍打着车窗,嘴里支支吾吾的想表达什么却表达不出来,慌忙之中,他一把扒开了关闭着的留有小女孩写下红字的玻璃窗,或许是救人心切,又或许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见他将加油枪对准了那个对小女孩施暴的妖冶女子:“坏蛋,大坏蛋。”他嘴里喊着坏蛋,双手捏下加油枪的扳机,汽油如开启的水龙头,喷涌而出,毫不吝啬的将那个妖冶的女子浇了个湿透,那个被汽油浇注的女子在车内乱躲乱闪,手挡衣服掩,尖叫连连,窄巧的车室里,任她躲到哪里,都避不开喷向她的汽油,直到驾驶座上的司机跨步而来,将探入窗口喷涌汽油的加油枪推将出去,关闭窗口,那位妖冶的女子才有了喘息的余地。


  本以为止住了这场干戈,没想到‘愣头青’并未就此罢休,他将矛头对准了坐回驾驶座的司机,隔着车窗,汽油喷涌,整个前车窗被浓稠的汽油冲刷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毫不犹豫的拧动了钥匙,开启雨刷,话也不说,钱也不给,一脚油门踩下去,载满孩子的大客车,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汽油味,逃离了加油站,空留一地从大客车流淌而下的油迹。


  将这骇人一幕看在眼里的问路青年付过钱后,也驶离了加油站。


  那辆一直滴下油滴的客车就像他的引航员,领引着问路青年行驶的方向,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同朝着伏龙山徐徐而去。


  当驶近山下,前面那辆一直滴下油滴的大客车诧异的闪了一下,消失在了那条径直的公路上,像穿梭了一般,如幽灵一般,消失在问路青年的眼前,问路青年左瞧右看,一条直路,没有岔路,如同做梦一般,那辆载满孩子的客车于他眼前消失,令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伏龙山上,兀立着一所小学,这是一所无人问津,无人打理,尽显荒凉的小学,小学紧闭着的大铁门早已锈迹斑驳,挂在铁门上那把摇摇欲坠且安如磐石的大铁锁,似乎令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令这萧索凄寂的校内更加的鬼祟怪异了。


  校门右侧,窝坐着一位神经兮兮的白发老妇人,在阴云狂风中,耄耋之年的老妇人就似摇曳在风中忽明忽暗的残烛,不明不白的在那里盘踞着,她佝偻着骨瘦淋漓的身子,一头稀疏的白发被风吹得凌乱,露出干瘪而苍老的面孔,在这乌云密布地狂风飞沙中,就连根深蒂固的大树都想拔地而逃,而不理世事弱不禁风的她,如同一块不惧风吹雨打的顽石,冥顽不灵的等待着突降骤雨的鬼天气。她痴痴的傻坐着,嘴里叨叨不休地说个没完,时而摇头晃脑,时而低头碎语,时而咧嘴傻笑,时而扁嘴哭泣,不理会时间的约束,不懂得人情的世故。


  山下,一辆白色轿车奋力驶来,轿车沿着盘旋路段旋转而上,这是伏龙山独有的盘旋路段,远观,就像一条长龙围着青山盘卧,伏龙山的名字也由此而起。


  轿车停在了这所尽显荒凉的小学门前,车门开启,那位问路的青年走下车来,他稍长的头发被狂风打乱,规整的衣服也在风中乱了方寸,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并未影响他俊美的样貌与笔挺的身姿,他面带着微笑,一双眸子似遥在天际的明星,明亮而充满着善意,笔挺的身板仿佛支撑着天与地,使他昂然挺立,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气息,与这没有岁月痕迹的大山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青年与这个穷山僻壤的不牧之地格格不入。


  这位初到贵地的青年名叫严灵峰,大学刚毕业的他选择了来这个偏远的山区做支教,这是他抱着一腔热忱做下的决定,然而,当他站在这所荒废已久的小学门前,亦然傻了眼。他痴痴的看着,若有所想,或许是在为自己的一腔热忱而懊悔,又或许在为自己做下的选择而妥协。他迟疑了瞬间,仿佛又坚定了信念,失落的脸上洋溢出与阳光般醒目的笑容。


  严灵峰走向坐在校门旁嘴里碎碎念的老妇人,礼貌的询问:“您好,请问这里是伏龙山小学吗?”


  听到严灵峰的问话,窝坐在校门旁的老妇人木讷地抬起头来,用那双失去色彩的浊目忧郁地瞅着严灵峰,就好像她那双早已失明的眼睛仍然能看到东西一般,目不眨动的盯着问话的严灵峰,任风吹发扰,她的瞽目也无动于衷。


  问话的严灵峰被突然抬起头来的老妇人吓了一颤,她的样子,只剩三分人样。苍苍白发之下是一张风干且恐怖的面孔,她深深凹陷且没有光彩的混浊目睚眦欲裂的大睁着,落光牙齿的嘴巴哑口无言的颤动着,爬满斑驳印记的脸上镌刻着岁月的风霜,就好像被人揉捏成团扔在大街上任人踩踏的纸,又好像头顶上层层叠嶂遮挡光明阴森恐怖的云。


  良久,或许并没那么久,老妇人微微颤动的嘴巴忽然吐出话来“小致,小雅。”她驼着背,摸索着攀爬向身侧紧闭着的学校大门,用她那满是污责的老枯手拍击着没有锈迹的大铁锁,“小致,小雅,奶奶来接你们回家了。小致,小雅,奶奶来接你们回家了......”她用铁锁敲击着铁门,一遍一遍力竭声嘶地向隔门的校内呐喊。


  站在旁的严灵峰于心不忍地看着,好心提醒道:“老奶奶,学校没有人。”


  老妇人充耳不闻,对着那紧闭的大铁门依旧‘小致,小雅’的呼喊个不停,凄楚嘶吼的沙哑喊音,令站在旁的严灵峰也有些哀感顽艳了。


  通往山里的石子小路上,一个留着辫子的小女孩匆匆跑来,这个小女孩7.8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跑起来两个长辫子一摇一摆,煞是可爱。


  小女孩捡起老妇人遗丟的拐棍,似乎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早已看惯了老妇人的失常举动“奶奶,回家吃饭。”欲拉扯着老妇人离开这所没有生机的学校。


  老妇人呼喊‘小致,小雅’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对于小女孩的拉扯,老妇人也是无动于衷。


  “奶奶,小致小雅在家等着您吃饭呢,快跟我回家吧。”


  小女孩说出的这句话貌似起到了作用,老妇人踌躇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慈目的微笑“吃饭,小致小雅在等我吃饭。”她将污垢的脸对着小女孩“孩子们饿了,我给孩子们做饭,做西红柿炒鸡蛋,小致最爱吃,做油炸土豆饼,小雅最爱吃。”


  小女孩将拐棍送到老妇人手中,瘦小的胳膊搀扶着孱弱的老妇人一步一趑趄的朝石子小路缓缓走去,忽的,神经质的老妇人又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使得蓬头历齿的老妇人顿时停下了挪动的脚步,她像寻找着失物,持着探路的拐棍摸索着向回走来,“小致,小雅,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撕心裂肺,泪涕聚下的呼喊着重回到学校门口。


  小女孩紧得上前,拉着老妇人欲离开这个让老妇人宁死不舍的学校:“奶奶,爸爸做好饭在等我们了。”


  这时的老妇人,如同一滩软泥瘫坐在校门口捶胸顿足地呼喊‘小致、小雅’的名字,站在旁目视的严灵峰忍泪含悲的看着,却不知如何劝慰。


  硕大的雨滴从天上飘落,落与地表摔了个粉碎,仰望愁云,密密麻麻的串珠像脱离了线地牵扯,纷纷坠落,湿濡了地面。


  严灵峰从车内取来一把伞,为在校门前哀嚎的老妇人与劝慰的小女孩撑着,风声,雨声,哀嚎声,声声入耳,悲不自胜,而严灵峰,整个身子至身落雨中,不知所可。


  老妇人地哭喊哀嚎声顿止,就像电视切换了频道般转换成另一个画面“做饭,给小致、小雅做饭。”她想起一出是一出,完全不理会携着她劝慰她的小女孩,自顾自地持着拐棍一步一趔趄的往石子小路急赶。


  小女孩匆匆上前搀扶住弯腰拱背走路趔趄的老妇人。严灵峰也随着他们,用手中的雨伞为他们遮挡落雨。被大风吹得难以掌控的伞,仅能起到微妙的作用,三人的身子,片刻被雨水侵了个湿透。


  石子小路上,一位撑伞的中年男人匆忙赶来,看到迎面走来的三人,那位中年男人更是加快了脚步,两把伞合聚,风狂雨骤中,没有过多的言语。


  两把伞,四个人,风雨潇潇,步履维艰,狼狈不堪的相持而去。


  2


  简陋的屋子里摆放着两张矮桌,两张矮方桌上又摆放着同样的饭菜,简单,没有多余的点缀,没有繁琐的花式,就像这个贫寠屋子,寒酸的让人毫无食欲。


  被雨水淋个湿透的严灵峰换上了一身夸大的干净的土里土气的衣服从内室走出来,此时看去,那格格不入的青年已融入了穷乡僻壤的大山。


  那位在半路相迎的中年男人打量着严灵峰换在身上的衣服“嗯,还算合身,请坐。致雅,盛碗饭。”


  小女孩端上一碗米饭,严灵峰憨笑可掬地接到手里:“谢谢。”


  严灵峰与小女孩还有半路迎接的中年男人围坐一桌,那位满头白发叨叨个不休的疯癫老妇人独坐另一桌,两桌相临,却互不干扰。


  严灵峰瞧着桌上索然无味的饭菜,踌躇着不知夹什么菜来拌饭,矮桌矮凳,令他很不适应,在看看旁边老妇人的桌子上,空摆着两幅多余的碗筷,就像家里供奉着先人那般,她还时不时叨叨着往空碗里夹些饭菜,就好像有两个严灵峰看不到的人与老妇人坐在一桌,看的严灵峰不寒而栗。


  中年男人做着介绍:“这是我女儿,程致雅,今年8岁了,那位是我的母亲,年岁已高,神经不大好,不要见怪,我叫程利国,是这里的新任村长,小伙子,你哪里人,来这山旮旯做什么?”


  严灵峰喜出望外“您是村长,正好,我也要找您,我叫严灵峰,家居保定,来这里做支教。”他又将视线转向程致雅:“致雅,你上学了吗?”


  程致雅咀嚼饭菜的嘴巴突然惊住,她看了看坐在旁的爸爸,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严灵峰,端着碗筷逃避问题似的去了老妇人那桌,与嘴里叨叨不休的老妇人相对而坐。


  “支教是什么?”村长问道。


  “支教就是老师,这里有学校,但没有老师,我来这里当老师,教孩子们读书。”严灵峰解释着。


  “老师?”村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加以确认着。


  “恩,老师。”


  这一刻,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结,没有了声音,没有了筷子碰碗声,没有了嘴巴吧唧声,没有了碎碎念声,有的只是屋外的狂风厉雨声。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严灵峰看着眼睛发直像是因受到惊吓而说不出话来的村长,尴尬地笑问着。又看了看程致雅与老妇人,三个人,六只眼,如同泥塑木雕的人,全部盯着一个方向,严灵峰的方向。


  严灵峰尴尬的笑容也僵持了,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浇注,冷遍了全身。


  ‘咣当’一声,老妇人持在手中的碗筷落在木桌上,她那双失去光明的眼睛盯着严灵峰的方向,没有牙齿的缩囊嘴张得像殷红的水桶那般大,就像一个掏空得肉窟窿,微微颤动着却喊不出话来,像卡住了,失音般,迟迟的,她终于大声地喊出:“你还我的孩子......”那凄惨地呼喊声,夹杂着数不尽的悲伤,就像她的孩子惨死在了严灵峰的手上那般,对他发出渗人的,拖着长音的,如鬼啸般的索命声,又像是地府中历尽折磨的冤魂咆哮而出的愤恨声。


  充斥着耳膜的恐怖声音令严灵峰寒毛直竖,不明就里,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突然,老妇人像一个从地狱攀爬而来的恶鬼,她不见光明的瞽目泛着恐怖的戾气,红浊的瞳孔如同烧红的炉炭,她洞张着黑森森的无牙嘴,像地狱的熔坑,直勾勾阴森恐怖的扑向了严灵峰的方向,阻隔于二人中间桌子上的碗筷全部被这个发疯发狂的老妇人扒拉到地上:“你还我的孩子…”她呼吼咆哮,像一个发了疯的恶魔,将爪牙延伸到严灵峰面前,想要将这位迟迟后退的小伙子生吞活咽进她的嘴里。


  村长奋力的抱住发狂的老妇人,在老妇人耳边大喊:“妈,你清醒点,我是你儿子,你儿子啊……”


  小女孩像受到惊吓的小鹿,躲到一旁,瑟瑟地看着。


  严灵峰心慌意乱地逃到门口,躲避开老妇人所能触及得范围,眼前的一幕吓得他昏头转向,他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既说不出话,也没有了力气,就像一颗与他无关的子弹突袭了他,一切都那么突然,那么意外,他没想到信口说出得话换来的却是悲到极点地呼喊,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神经质的老妇人发了狂,令极度惊惧的他不知如何自处,甚至想逃之夭夭。


  在村长的极力安抚控制下,激浪得到了平息,现在的老妇人就像一个酣睡的Baby,静静得躺在村长的怀里。


  “严先生,请稍等。”村长抱起瘫倒在他怀中息事宁人的老妇人,朝内室走去。


  程致雅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碗筷,严灵峰也帮忙收拾着这满地的狼藉。


  “你真的是……老师?”程致雅小声的问着严灵峰。


  严灵峰默认地点点头“是啊。”


  程致雅做出‘嘘’的手势:“不要让奶奶听到,不然她又会发疯的。”


  严灵峰不明其理,仍是会意地一笑,对程致雅认可地点点头。现在他大概知道老妇人为何会突然变成那样,只因听到了‘老师’那两个字,至于那两个字为何会触动老妇人发疯得神经,严灵峰不得而知。


  一切收拾妥当,村长从内屋走出,随手将门也轻轻带上:“抱歉,刚刚吓到你了,严先生请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严灵峰推诿着:“不劳烦了,我该回去了,这身衣服,明天再还您。”


  “回哪里?你不是来这里教书吗?再说外边大风大雨的,下山很危险,还是在我家将就一晚,明天我好召集村民为孩子开学做准备。”


  “只要路上开慢点,没事的,明天我会早点过来,今晚就不劳烦您了。”严灵峰拿起雨伞,欲开门而出。


  程致雅眼巴巴看着急欲离开的严灵峰:“你还会回来吗?”


  严灵峰对程致雅会心一笑:“当然会回来了,明天就会回来。”


  程致雅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上次来的那位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可一走,她就没再回来。”


  严灵峰依然保持着笑容,走向程致雅,蹲下身来伸出小手指:“我们打勾勾,明天我一定回来。”


  “严先生,这种天气让你回去,路上有什么闪失,我们担待不起。”村长递上一杯温水劝阻着:“先喝杯水,一会儿雨小了,严先生在回去也不迟。”


  严灵峰想走,真的想走,哪怕去山下找个旅店,他也不想住在这里,他总觉得那位疯癫的老妇人对他有成见,令他惴惴不安,可看到村长好心递到眼前的温水,又怎婉拒这份好意,只要将水捧在手上:“好吧,我就再坐一会儿。”


  “严先生,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留不住人,在你之前已经来过两位老师了,可都没留下来,我看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绝对是一位有始有终的好老师。”


  村长的这番话,就好像将严灵峰挤进了一个死角,让他无路可退。


  “既然我下定决心来这里教书,就想到了所有的问题,村长请宽心,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下定的决心,不会轻易动摇。”


  村长端起水杯,呡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道:“很多问题是意想不到的,山里的孩子不同其它地区的孩子,野性的很。”


  “这里的孩子都没上过学吗?”


  村长摇着头:“没有,一天都没有,这里的村民对老师有偏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学,不过你放心,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教育工作,劝导大家要向崭新的思路发展。”


  “对老师有偏见,还不让孩子上学?严灵峰想不明白。就像老妇人那般,一听到老师这两个字就恨得发狂?假如这里再出现一位如老妇人这般的疯子,他又能坚持几天呢?”严灵峰心下琢磨着。


  “老师。”程致雅拿出一本磨损严重的旧书跑到严灵峰面前“这个字念什么?”


  严灵峰看着程致雅所指的字:“语,语文的语。”然后他将手指放在‘文’字上:“这个字你知道念什么吗?”


  程致雅摇着头:“不知道。”


  “念文,这两个字连起来就念语文,这是一本语文书”严灵峰翻开课本,从书中找到个‘一’字,“这个字你认识吗?”


  “不认识。”


  “这是大写的一字,也就是一二三四五的那个一,和小桂1是同一个意思。”


  程致雅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会写小桂1。”


  严灵峰看向村长:“您没教过她读书?”


  村长脸上带着愧色“我很想教她,可我不识字,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程致雅不知从哪里搜出一个被老鼠啃得只剩半页的小本子和一个快磨光的烂笔头:“老师,可以教我写名字吗?”


  严灵峰接过本子和笔头,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个‘程’字,“这个字念程,是你的姓氏。”然后他又在‘程’后面写出‘致雅’两个字,“这是你的名字,程致雅,现在你只需要认识它们,将来老师一笔一划的教你写。”


  在严灵峰写出程致雅名字的那一刻,令他想到了一件琢磨不通的事,就是老妇人挂在嘴边叨叨不休的两个名字,小致,小雅,合起来不就是致雅,那小致,小雅又是谁呢?简陋的房子里,找不出老妇人口中那两个人所留下的丝毫痕迹。


  屋外,风雨萧条,没有一点风停雨止的意思,留在屋内的三人,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看来今晚的雨不会停了,山路难行,严先生就不要回去了,柜子里还有一床崭新的被褥,今晚就在那个空屋将就一晚,我和致雅还有致雅奶奶睡另一屋。”


  严灵峰听着屋外淅沥的雨声与渗人的风声:“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就有劳您了。”


  趁着村长去取被褥之际,严灵峰轻声问坐在旁描绘自己名字的程致雅“你奶奶口中的小致,小雅是谁?”


  程致雅谨慎地看了一眼村长所去的那个屋子,似乎怕走漏风声般小声地回道:“他们是我的哥哥和姐姐,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严灵峰重复着这三个字,无需多说,严灵峰也明白致雅所谓的‘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就像避雷针遭到了雷击,让人无法相信那是真的。至于原由,他没有问起,他不想揭开别人鲜血淋漓的伤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现在他知道老妇人为什么会歇斯底里的发狂了,那是想孩子想出来的癔病。


  这段谨慎地谈话似乎还是被村长听在了耳中“致雅,该回屋睡觉了。”


  程致雅收起纸笔,对严灵峰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去睡觉啦,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对了,以后我可以不叫你老师吗?”


  “当然,你可以称呼我为我先生,先生和老师同一个意思。”


  致雅微微一笑,胖嘟嘟的小脸上幻化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先生,明天见。”


  “明天见。”


  3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大床,严灵峰钻进陌生的被子里拿着处在盲区的手机百无聊赖的翻看着,仿佛退回了一个年代,破旧的屋子,昏暗的灯光,处处都没有信号,他是长在温室中的花朵,如今必须克制自己挑剔的性格,接受、习惯这里的一切,这是目前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当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夜过多半了,他将手机放在床头,准备安睡。


  “小致,小雅,起床了,奶奶天做了你们最爱吃得西红柿炒鸡蛋和油炸土豆饼。”


  严灵峰朦胧中似听到了那位疯癫的老妇人唤着小致、小雅的名字,身上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登时坐起身来,他大睁着眼睛,骇目惊心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自己的眼睛也在欺骗自己,令他不敢相信。


  睡前还独身的大床,冷不防的多出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留着短发的小男孩,一个是长发齐肩的小女孩,他们相貌相像,似双胞胎一样。


  “小致,小雅?”严灵峰脑袋里顿时冒出这两个名字,如同梦境般,令他匪夷所思。


  “程致雅不是说这两个孩子已经不在了吗?难道是我理解错了?”迷惑不解的严灵峰盯着静静躺在他身旁沉沉安睡的两个孩子。


  这时,老妇人走进屋来。


  严灵峰看着进屋来的老妇人,心存芥蒂,却仍不失礼貌的打了个招呼:“早啊”,然而,老妇人对严灵峰请早的问候充耳不闻,而是直接坐到了床边唤着那两个静静安睡的孩子,“小致,小雅,起床了,奶奶做了你们最爱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今天学校要带你们去博物馆参观,可别耽误了。”


  严灵峰大惊失色的看着坐在床边轻唤小致、小雅的老妇人,他真的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昨天与今日,似换了一个人,昨日那位目不视物满口无牙的老妇人在一夜间仿佛年轻了几十岁,满头的青丝中难以寻出几根银发,她举止正常,面带慈祥,两只善目莹莹闪亮,口中的牙齿也填塞的满满当当。


  名叫小雅的女孩坐起身来,用手背揉着处于朦胧状态的睡眼:“奶奶,我可以不去学校吗?”


  老妇人整理着小雅的衣服:“不去学校?想和奶奶一样,做个大文盲呀,大字不识一个,看个信还要你们帮着查字典。”


  名叫小致的男孩裹着薄被从床上打个滚,翻身到老妇人旁边:“现在都有电话了,谁还会写信,奶奶,您去给我请个假,今天我不舒服,也不去学校了。”


  听着小致与小雅尽想逃学的念头,严灵峰笑出了声,然而他的笑声如同虚构,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早已感觉到了异常,却又说不出哪里异常,就好像置身事外的人,自己的言行举止与他人没有丝毫的联系。


  老妇人瞥了一眼古灵精怪的小致,“臭小子,你哪里不舒服呀,是屁股疼还是脑袋疼啊,需不需要奶奶修理修理呀。”说着,将崭新的校服丢给了小致“快穿衣服,不然要迟到了。”


  小致将老妇人扔来的衣服揉成团丢到地上“我不穿学校发的破衣服。”


  老妇人捡起小致丢在地上的衣服,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尘土“这可是新衣服,你个小败家子,净会给我添乱。”


  “不穿,不穿,就不穿,再让我穿,我就不起来了。”小致刚坐起的身子,一缩,又钻回了薄被里。


  “不穿,不穿,我给你拿快磨出窟窿的那件,我的小祖宗啊,快起床吧,饭菜都凉了。”


  老妇人找出小致的衣服,坐回床头,着手帮着小雅穿着衣服,当她瞥见小雅腿上的淤青,不禁惊呼“哎呀,你这腿上是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怎么弄的?”


  小雅吞吞吐吐:“是...是和同学闹着玩,不小心碰的。”


  小致蹬着裤腿,瞥了一眼小雅淤迹斑斑的小腿:“小雅撒谎,那是上课时...”


  小雅一扭身,将小手捂在小致的嘴巴上,阻止了小致想要说出的话,而后架起两个小手在小致耳边私语,渐渐,小致耷拉下了小脑袋,嘟起了不高兴的嘴巴,再没说出什么。


  老妇人盯着私语的二人,心中有所猜忌,脸带愠色的问道:“小致,你说,小雅腿上的红肿,到底怎么回事,不许扯谎。”


  小致低垂着脑袋,吱唔着回道:“是同学不小心碰的。”


  老妇人敛起愠色“小致,你做哥哥的要看护好妹妹,不能让妹妹受别人欺负,若有人欺负妹妹,你要告诉奶奶,现在你长大了,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做男子汉就要有担当,就算自己受委屈,也不能让妹妹受委屈。”


  小致扁着嘴,似有一肚子委屈无法倾诉“知道了奶奶。”


  严灵峰旁观的看着,仿佛自己站在了第三视角,别人的举动他都清晰的看在眼里,而他,像不存在那般,被所有人忽略了。这么奇怪的现象,在他看来仿佛也并不奇怪,就好像处于梦境中的人,不到醒来那一刻永远不会发觉自己身处梦境中。


  山中的林木,像霜打的茄子,一夜间,由鲜绿变枯黄,由生机转靡萎,唯独这条小路两旁的枫林,红彤彤的叶子如抹了胭脂般烂漫的无止境,微风摇曳,那挂满枝桠的红叶就像是一群群飞舞的火焰蝴蝶,也像一颗颗吊在枝头淌着鲜血的红心,即令人欢喜也令人悲戚。


  小致、小雅与老妇人走在这条通往学校的石子小路上,严灵峰跟随其后,忽一阵冷风卷着一片红叶于眼前飘过,给这炫彩秀逸的季节携来几许倾骨的凄冷。


  老妇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天转凉了,小致,小雅,奶奶回去给你们拿件外套。”


  小雅看着远去的奶奶,柔声问着一同而行的小致“哥,你的屁股还疼吗?”


  小致揉揉屁股,面带着微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让其显得特别俊朗:“我屁股肉厚,早不疼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校长欺负我们的事告诉奶奶,让奶奶替我们出气。”


  小雅蹙眉:“不行,校长说了,要是被大人知道,他会杀了我们的,我好害怕。”


  小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削铅笔用的小刀,霜白的刀片中映出他失去童真,充满邪恶的目光:“不怕,他如果再欺负我们,我就先杀了他。”这口气,哪像一个十来岁孩子说出的话。


  小雅看着把玩刀子的小致,浑身战栗:“哥,你这样会让我更害怕的。”


  小致将刀片合拢,收入口袋,牵起小雅冰凉颤抖的手:“有哥哥在,什么都不怕。”


  老妇人揣着衣服赶来,将一件外套披在小雅肩上:“有什么怕的,是不是小致又欺负你了?”


  小雅眼中含泪:“奶奶,我和哥哥能不去学校吗,我们上山同您一起捡树枝,我们听话,不捣乱,也不乱跑,成吗?”


  老妇人帮小雅穿着外套:“那怎成,今天校长要带你们去博物馆的,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多可惜,奶奶这辈子都没进过城,更不知道博物馆是个啥东西,等你们回来,奶奶还想听听博物馆里都有啥子呢?”


  小致穿着老妇人递过来的褂子:“奶奶偏心,总给妹妹穿衣服,不给我穿。”


  “哎呦,你个臭小子,就会挑奶奶的刺,你是做哥哥的,不仅我要偏向着妹妹,你也要袒护着妹妹,可不能欺负妹妹,更不能让别人欺负妹妹,知道吗。”


  “放心吧奶奶,我不会欺负妹妹,更不许别人欺负妹妹。”


  严灵峰傻傻的跟在其后,随同他们的步伐,聆听他们的谈话,如同一个局外人,静观其变着。


  这是严灵峰昨天到过的地方,不同的是,这里已是旧貌换新颜,崭新的大铁门,崭新的青砖红瓦,‘伏龙山小学’几个醒目的大字愕然标记在门洞子上,字迹苍劲,焕然一新。


  小学门口停放着一辆大客车,车内坐着的都是十来岁的孩子。


  车门外,一位年过四十略显挫胖的男子,与一位年过三十风华正茂的女子正热情的迎接着家长送来的孩子。


  这挫胖男子,西服革履,穿着整齐,一头乌亮的背发就连苍蝇都难以在他头上立足,一双黑亮的皮鞋在他后小腿的西服裤上蹭的一尘不染,近能当做一面镜子。


  那美艳女子,桃腮杏脸,婀娜多姿,一身艳服令其显得更加妖艳冶丽,尤其她那双惑人的媚眼,看上一眼就会为之沉湎,神迷情乱。


  严灵峰看着身穿西服的男子与妖艳冶丽的女子,对,他见过他们,就在昨天,在加油站那里,那位妖冶的女子就是揪着孩子头发对孩子施暴却被‘愣头青’用加油枪喷射了满身汽油的女子,而那位身穿西服的男子,正是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没错,就是他们。


  老妇人领着小致、小雅近到车前,光鲜艳丽的老师用谄媚的声音,虚伪的笑容打着招呼:“程致、程雅,快上车,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小雅贴偎在老妇人身后,拉着老妇人的衣角,哀求似的称呼着:“奶奶...”


  老妇人似乎感觉到了小雅的心怯,她放下昔日的慈祥,郑重的直视着立于眼前花枝招展的老师:“我家小雅是不是在学校受人欺负了,早上给她穿衣服,看到腿上有淤青,问她原由只是说和同学闹着玩碰的,这事儿不知学校知不知道。”


  老师堆满殷勤笑容的脸上发生着扭曲的变化,她那双惑人的媚眼变得如寒冬的冰锥瞟了一眼正在迎接着别人家孩子的校长,既而回过眸来对老妇人尴尬一笑:“知道,知道,是我做老师的疏忽,那欺负程雅的学生我已严厉批评过了,您请放心,像类似的事保证不会再发生了。”


  “那就有劳老师费心,还请多多关照这两个孩子,别让他们在学校受人欺负,孩子还小,不懂事,如果哪里做错了,还请校方多予担待。”


  校长背着手走过来,在背后,他的左手抚摸着右腕,在他右手手腕上,深深烙印着一个满口凝着血痂的牙印,鲜红如满月般的一排整齐的牙印,就像戴着一个没有指针没有腕带的红色手表。


  校长面带着微笑,亲和力十足的说道:“您老请放心,这群孩子...”当校长伪善的眼神与小致充满敌视的目光发生碰撞的一霎,语气中夹杂了丝丝寒意:“就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对吧,程致。”他弯下腰来,与小致四目相对,想用摄人的目光,彻骨的话语压制小致,然而,目光不予回避的小致死死紧盯着校长那双目露凶光的眼睛没予理睬,此时的二人似乎在精神的领域展开了一场搏杀,胜负尚未分晓。


  心知肚明的老师听出了校长话语中的猫腻,她私下用脚尖碰了碰还在与小致对视的校长,迎合地说道:“学校孩子多,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家长多多给予意见,好让我们共同来完善这个大家庭。”


  校长直起身板,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义正辞严的对老妇人说:“您请放心,我会‘很’用心看护这两个孩子,正如刚才所说,同自己孩子一样,倍加呵护,谁要胆敢欺负他们,我定严惩不贷。”


  这些带刺的话听在老妇人耳中,却如糖似蜜,如灵丹妙药般彻底消散了老妇人的疑虑,她面带慈祥,对校长所表现出来的施政仁德深感欣慰,“小致、小雅,上车吧。”她毫无顾忌似感恩戴德般将自己的孩子送入了车门。


  小致拉着小雅上了车,在掠过校长的那一霎,小致那不屑一顾充斥着邪恶一直紧盯着校长不放的眼睛像两把染着致命毒药的弩箭,将校长射杀于他的视线里。


  车门关闭,老妇人看着趴在后排座位,隔着车窗玻璃挥手告别的小雅、小致,眼中泛起了涟漪,那瞬间,宛如隔世,宛如永别,令她心如刀绞,悲伤不已。


  严灵峰站在老妇人身后,目睹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脑子里没有任何可以任自己主控的行动,就好像在看一场电影,虽然身在影幕之中,却毫无抗拒的被幕中人牵制着思维,令他做不出任何违逆的举措。


  4


  “先生,先生......”


  严灵峰从睡梦中醒来,离魂乍合,脑中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制着自己,令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当他看到站在床前唤着自己的致雅,释然一笑:“致雅,早啊。”


  致雅偷偷的笑着:“先生真能睡,现在已经不早了,都快中午了。”


  严灵峰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立马精神了:“都这么晚了。”他慌慌张张地穿起衣服,马马虎虎的地洗了把脸“你爸爸呢?”


  “爸爸已经去学校了,他让我等你起来,一起去。”


  严灵峰梳整着头发,看着镜子里还算满意的自己:“走,我们去学校。”


  “先生,还没吃早饭呢。”


  “来不及吃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稀薄的绿叶照耀在这条通往学校的平仄小路上,煕风徐徐,沁人心脾,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一步一趋的并肩走着。


  匆匆疾行的严灵峰忽然放缓了脚步,他抬头仰望枝头上新绿的树叶,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他想起了昨晚的梦,想起了梦中的老妇人,想起了梦中的小致,小雅,想起了梦中他们的所言所行,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又一点一滴的收拢回他的脑海里,憬然有悟。


  “致雅,你奶奶呢?”严灵峰问着走在身旁如枝头上蹦跳的小鸟般活跃的程致雅。


  “我奶奶?如果没在学校,就会去山里,她只会去这两个地方。”


  “去山里做什么?”


  “去山里找小致和小雅啊。”


  “难道小致和小雅还活着?致雅说的不在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严灵峰思忖着。


  “先生,你怎么站着不走了。”致雅唤着落在后,眼睛盯着绿叶发呆的严灵峰。


  严灵峰回过神来,看了看已超在前的致雅,尴尬一笑:“我是脑子飞的快,步子迈的慢,俗称犯傻。”


  致雅咯咯笑着:“犯傻?如果在龟兔赛跑中,就算我是乌龟也准能赢你。”


  “真的吗,现在我这只兔子可不是刚刚那只傻里傻气的兔子了,现在我要是跑起来可是快如闪电,急如流星。”


  “你吹牛,我才不信呢。”


  严灵峰做出预备跑的姿势:“那我们就比比谁最快。”


  致雅趁严灵峰摆pose时,早已迈开了小腿。


  “你耍赖,不带这么玩的。”严灵峰撵在致雅身后假装追着。


  “你腿长,应该让着我。”


  伏龙山小学校门口处,聚集着数十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扛锄头的,有背镐的,都是山里务农的村民。


  严灵峰与程致雅一同跑来,当严灵峰看到村民们异样的眼光,他满面的笑容渐渐退却了,仿佛眼前的这些人,跟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如炬的目光中充满了蔑视与怨愤。


  在看看窝在校门旁那位瞽目的老妇人,比趴在街头乞讨的乞丐还要凄惨几分,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全是烂泥,像是在校门旁那块存着积水的湿地里打了几个滚,刚刚被人搀扶起。


  程致雅看着全身上下沾着湿泥的老妇人,直接跑到了老妇人身旁,为叨叨不休的老妇人整理着头发上的烂泥。


  严灵峰来到村长身边,看着眼前紧紧关闭的学校大门与挡在校门前的村民们,仿佛村民们与村长产生了分歧,令村长处于孤立的境地,就连他那位瞽目的母亲,似在癫狂过后,也将他隔离了在外。


  “怎么了?”严灵峰问着不展愁眉的村长。


  村长低沉地摇着头:“没办法,村民很固执,不听我劝,他们是宁死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上学,就连我那位疯癫的母亲,在听到上学之事后,也暴怒的发疯了,你看怎么办,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上学不是好事吗,村民们为什么不同意,难道是经济问题?我们可是不收任何费用的。”严灵峰不解的问着。


  “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村长深深探出一口气,沉默了。


  严灵峰看着一蹶不振的村长,似乎在他身上再也寻不到说服村民的希望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来劝导封建固执不肯让孩子读书的村民了。


  严灵峰上前一步,高昂说道:“大家好,我叫严灵峰,很荣幸,能来到这个风景宜人的地方教孩子们读书,据我所知,伏龙山已经7年没有办学了,7年,是一个转眼即逝...”


  “小致,小雅,我的孩子......”窝坐在校门旁的老妇人再一次悲呼哀嚎起来。


  致雅紧紧抱着哀嚎的老妇人大声劝解着:“奶奶,我在,奶奶,我在这...”


  严灵峰看着悲戚哀嚎的老妇人,停止了讲话,他又看了看杵在身旁不动声色却满目踌躇的村长:“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村民们不会听的,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昨晚还全力支持他的村长,面对众人的施压,打起了退堂鼓。


  “回去?”严灵峰似听错了般不敢相信的问道:“回哪里?我是来教书的。”


  “你没看出来吗,这里根本没有人欢迎你,你的到来,只能勾起人们的怨恨。”村长的语气带着情绪,似乎他的耐心悄然殆尽了。


  “怨恨?”严灵峰不解的看着村长:“是什么怨恨可以阻止孩子们求知的欲望,就说致雅,她是多么渴望读书,可她连‘一’都不认识?”


  村长不再发声,严灵峰转身面向眼前众说纷纭的人群:“或许你们早已习惯了大山里一尘不变的生活,可你们的孩子呢,你们孩子的孩子呢,他们就不想读书,追逐自己的梦想吗?”


  就在这时,一个有棱有角的石子从严灵峰侧面飞来,严灵峰下意识的一闪,石子贴着严灵峰的身畔飞过去,打在了旁边的村长身上,“是谁,是谁家的娃子这么淘气?”村长严声厉色的问着。


  村民们则不屑的将视线转到了一边,似有意要包庇扔石子的那个人,对村长所说的话,他们更是不屑倾听。


  严灵峰冷冷地笑着:“这就是你们欢迎新老师的方式吗,我可以接受,前提是,你们要跟我走...进...校...门...”他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说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村民站出来,沙哑的说道:“我劝你,别在这枉费力气了,从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吧。”


  严灵峰正视着说话的老村民:“大伯,我来此的目的是教学,是为了你们孩子的前途着想,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让孩子上学。”


  那位大伯怒气冲冲的叫嚣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你们这群丧天良的老师给吃了。”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其他村民的共鸣,此言一出,村民们全都七嘴八舌的将话锋对准严灵峰,就连窝在门旁的老妇人,也是小致小雅的大哭大喊大叫着。


  “这里不需要老师,滚回你们城里去。”


  “呸,人面兽心的畜生,快滚吧。”


  “我们的孩子不需要你来教,快滚。”


  “滚,滚,滚,离开这里。”众人的声音压制着严灵峰,令颜面无存的严灵峰无言以对。


  场面陷入混乱,村民们沆瀣一气,无非是针对一人而言,这个人就是严灵峰。


  严灵峰听着村民们的污言秽语,看着吐沫横飞的人们,他束手无策,眼前的一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没想过会出现这样不堪的场面,就像是被村民推到了悬崖边上,日暮途穷。


  当他转身看向身后,从身后,飞来一个拳头大的石头,不偏不倚的正中严灵峰的额头,严灵峰用手捂着疼痛的额头,血,顺着手指流将下来,染红了脸颊。


  5


  今晚,严灵峰早早就躺在了床上,他额头缠着白布,如果没有渗出的鲜红,真的很像一块孝子头上所戴的白绫。他枕着双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头上并不刺眼的莹莹灯光,左思右想着。可他始终想不明白村民们为什么阻止孩子上学,就连原本大力支持他的村长,也被村民们蛊惑得与他产生了分歧。晚饭时,他本想从村长口中套出些实情,闭口不谈过去事的村长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守口如瓶,好像这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属于他与村民之间的秘密,外来人无从干涉更无权得知,还有那位疯癫的老妇人,每次严灵峰不轻易的瞧老妇人一眼,他总能看到老妇人那双灰色的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就像一条吐着信子毒蛇,锁定了它的目标,只要严灵峰稍有不轨的行迹,她就会将储蓄已久的致命毒液罄尽喷出,将他射杀于咫尺之内。程致雅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先生先生叫的很亲切,只可惜村长并不给予他们独处的机会,晚饭过后,村长就将程致雅唤回了内室,似有意让她回避着严灵峰。严灵峰觉得,很快,自己就会从这个屋子被‘请’出去,到那时,他想不走都不行了。


  半夜,老妇人又开始哀嚎哭泣了,就像一位罹患癌症的老人,痛苦呻吟着,而她,只是哭喊那两个不见人影的名字:“小致,小雅。”


  午夜过后,困意来袭,严灵峰闭着眼睛,老妇人呼喊小致、小雅的悲戚声由清晰也逐渐变得模糊,渐渐,声销迹灭了。


  当严灵峰再次睁开眼,已身不由已地来到一座豪华的会所门前,他似不受控制般,身不由己地推开会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宏伟壮观有着古典之雅却不失现代之美的喷泉,泉柱晃动,像一个轻灵动人的少女在玉池中翩翩起舞。


  严灵峰延着红毯走上二楼,二楼的构造如出一撤,八扇磨砂门整齐有序的布在八方,就像八张竖立起的塔罗牌,使人迷离,大门之上各有一个亮起的门牌,即使有着门牌作标记,这紧闭的磨砂大门依然混淆着人们的感观,仿佛站在哪里都是一个样子,使人蒙头转向。


  这时,标有‘快活’的那扇门开启,传出幽幽喧嚣与尖叫,一位长发美女扶着门手,弯着柳腰,呕出几口苦酒。


  忽的,一个膂臂纹有狼头的男子从身后锁住她那软柳细腰,将她一揽而起,抱回到房间里。


  房间里,爆闪的灯光炙灼着人们的瞳孔,朦胧的烟雾在四周缭绕,无形的酒气凝滞于空气,叫喊与哗笑高亢,诱惑与暧昧交错。


  放浪不拘的男男女女随着震动的音乐舞动着他们沉沦的身躯,女的妖娆妩媚,搔首弄姿,男的随性而摆,占尽便宜,狂歌乱舞,尽日不息。


  严灵峰站在屋角,看着他们花天酒地,看着他们寻欢作乐,看着他们吆三喝四,看着他们肆意挥霍,看着他们奢靡腐朽骄纵恣肆的沉沦,看着他们颐指气使放荡不羁的玩乐。


  一张宽大的法式沙发上,一位扎着耳钉,面容憔悴的黄发青年懒散得半躺着,他左手边的长发美女喂他饮酒,右手边的短发美女与他挑逗,他们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卿卿我我,放浪不拘。


  一名身穿礼服的服务生推门而入,他隔着美女的娇躯,对懒躺沙发上的黄发青年悄悄说了些什么,便匆匆的离开了房间。


  懒躺沙发上的黄发青年抽出左拥右抱的手,坐欲端而正,拿起酒杯,杯底‘当当’碰击着黑曜石桌面。显然,他的这个动作丝毫没能引起他人的注意,疯狂舞动的人们依然如狂魔般乱舞着,他将桌上的杯盏推向两边,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拎着未开封的红酒,在两位美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立到桌面上,抬起捏着酒塞的手,两指一松,瓶子落地,随着酒瓶爆烂破碎的声响,浓烈的酒气随之蔓延,狂舞中的人们全都一惊,不明思意的看向了这里,音乐赫然而止,嘈杂的房间难得有了片刻的安宁。


  立于黑曜石茶几的黄发青年摆了摆手,打扮妩媚的美女便一一走了出去。


  直到女士走了个干净,立于黑曜石茶几的黄发青年“呕吼”了一声,大喊道:“恶徒们,准备品尝世界上最鲜美,最稚嫩的羔羊吧。”


  随着一声嘹亮刺耳的吼叫,房间里的气氛比先前更加的狂乱,“呕呕”狼叫的青年们如群魔般乱舞,狂蹦乱跳,做着最下贱的动作,舞着最卑鄙的身躯。


  严灵峰鄙夷不屑地推门而出,恰巧看到一群孩子被带领着朝自己方向走来。孩子们似乎都被精心打扮了一番,小女孩纯一色的吊带短裙,浓妆艳抹,小男孩清一色的短裤背心,略施粉黛。


  领在前头的老师与跟在后头的校长,像两座巍峨的高山,将挤在中间的孩子压制得惨然不悦。


  “小致,小雅?”严灵峰看到了梦中所见过的两个孩子,他惊呼的呼唤着小致、小雅的名字。然而,从他身旁牵着手走过去的小致、小雅对于他的呼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如昨天梦中那般,他与他们仿佛处于不同的空间。


  “不是说带他们去博物馆吗?怎么会来这个龌龊肮脏的地方?”


  昨天的梦中,严灵峰清晰记得,孩子们坐上客车是为了去博物馆参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得而知。


  严灵峰跟在孩子身后,看着孩子们越过那个群魔乱舞的房间,像劳役犯一样被带进另一个还未经人践踏过的房间。


  这里同样是一个KTV包间,红酒已然摆了桌子。


  妖冶的老师对坐在沙发上的校长说道:“你盯着孩子们,我去请少爷。”


  校长晃动着斟入杯中的红酒,看着排成一排的孩子,得意满满地点点头:“去吧。”


  片刻过后,老师搀扶着那位染着黄发,扎着耳钉,摔酒瓶子,呕呕狼叫的青年步入了房间。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少爷,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其后,还跟随着五位形态怪异,穿着随意的男子,这五人,有拎酒瓶的,有叼雪茄的,有扣错纽扣的,有光着膀子的,有纹狼头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那满是酒气的脸上挂满了令人恶心的贱笑,他们迷蒙的醉眼全部盯向眼前这群像鹌鹑般谨小慎微的孩子。


  校长看到闯入的这几人,稳坐沙发上的屁股立马离开了沙发,彬彬有礼地哈腰陪笑。


  孩子们看到闯入的这几人,如同看到了吃人的老虎,害怕的向后移步,直到身子靠墙,排成了一排,无辜的小脸上挂满了恐慌。


  少爷将搀扶着他的老师推到一边,看到如粉蕊般的孩子如同看到了金光灿灿的宝贝,颤颤不稳地冲向了那群不知所可的孩子。


  严灵峰见事不对,早已挡在孩子身前,他看着步伐飘逸的少爷横冲过来,紧得挥拳阻挡,然而,他挥出去的拳头在碰及少爷的面部之际,变成了绵软的气流,穿过了少爷的面皮,连他挡在孩子前的身体,也被洞穿了过去。


  6


  只听得孩子们声声尖叫,少爷扑倒在了地上,老师和校长匆匆上前,紧得搀起趴倒在地上的少爷,然而,这个目空一切的少爷并不领情,抖落二人殷勤搀扶得手:“让开,我...不用扶。”


  这个被称为少爷的青年再次走向孩子,以最近的距离一一观察着噤若寒蝉的孩子,就像在精挑细选着一件商品,话筒在他嘴边发出“啾啾啾”的怪音,“太小了吧。”话语中大有惋惜之意,既而,他嘴对着话筒大声喊出:“我喜欢...”,随后,他竟然对着这群天真无邪的孩子扭起了肮脏的身体,一个扭转,一个踉跄,他的身体再度失去平衡,就在倒下之际,一直随在身后哈腰鞠躬的校长急忙搀住他那欲倒的身体:“少爷,没伤到吧。”


  少爷这才正眼瞧了瞧搀住自己的那个男人:“哈哈,校长。”


  校长陪笑:“是我,少爷。”


  少爷熟络的将胳膊搭在校长肩头:“你真是个人才,给我找来这么一群宝贝。”


  校长殷勤的搀扶着少爷做到沙发上:“多谢少爷的拨款,我才当上了个校长,不知这群学生里,可有少爷钟意的?”


  半躺沙发上的少爷歪着脑袋将那群靠在墙边瑟瑟发抖的孩子扫视了一遍,既而抬起了手中的话筒,话筒所指得正是小雅:“她”而后又指向另一个小女孩:“还有她,看的我心里直痒痒。”


  臂纹狼头的男子指着小雅旁边的女孩:“这个我的了。”


  叼着雪茄的男子也是直勾勾地盯着臂纹狼头选中的那个小女孩:“我出两万,你选的孩子归我了。”


  臂纹狼头的男子咬牙喊道:“我出五万”


  叼着雪茄的男子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口浓烟,心平气和地说道:“十万。”


  校长暗自窃喜,这些喊出得高价,将全部落入他的腰包。


  臂纹狼头的男子没有再抬高价钱,而是指向了另一个小女孩:“这个五万,谁还敢抢!”


  叼着雪茄的男子仍心平气和地说道:“十万。”


  这下可惹火了臂纹狼头的男子,他抄起瓶子,跨过隔在二人中间的那人,瓶底直指叼着雪茄男子的脑袋:“你信不信老子要了你的命?”


  叼着雪茄的男子没有丝毫胆怯的意思,轻弹着雪茄上的烟灰:“价高者得,在多出一千,这个孩子就归你了。”


  臂纹狼头的男子气得牙痒,但他如何也喊不出十万零一千,只好无奈地收回了瓶子。


  看着这出好戏的少爷拿起话筒喊道:“呀!呀!呀!抄起的瓶子可不能那么放下,要么砸在他脑袋上,要么砸在你脑袋上,要么你就砸我脑袋上,反正今天我得看到一个人脑袋开花。”


  臂纹狼头的男子目露凶光,看了一眼少爷,又瞧了一眼叼着雪茄的男子,奈何谁都是他惹不起的主儿,最终,他一口气将瓶中的残酒喝光,将瓶子爆在了自己头上,瓶子碎了,头也破了,他也如软泥一样倒在了沙发上。


  孩子们目睹了这一幕,一个个像受到惊吓的小羊,成群的挤在墙角,不住地打着哆嗦。


  坐在沙发上光着膀子的男子直接走到孩子面前,他从孩子群里拎出一个小女孩,“这个一万,我得了。”不等别人抬价,他已经将那哇哇直哭的小女孩抱到沙发上:“住口,不然掐断你的脖子。”


  又有二人开始抬价,却都在几千之间,这二人各选了两个小女孩,显然都不尽满意,最后那个错扣着纽扣带着眼镜长相猥琐的肥仔,不慌不忙,他只已一千的低廉价格,选中了两个小男孩,引来了其他人的哄笑,小致被选入其中。


  没被选中的孩子如获大赦般被老师带出了房间,留下的七个小女孩和两个小男孩全部怛然失色,一声不吭,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有多么可怕的事在等着他们。


  严灵峰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他眼睁睁看着这群为非作歹的男人对孩子做出人神共愤的事而无能为力。


  懒躺沙发上的少爷斜视着他所选中的两个小女孩:“你们两个过来。”


  小雅躲在小致身后,至始至终,他二人的手一直紧握一起,现在听到那魔鬼般的呼唤,更是死死紧扣,而小致的另一只手上,那霜白闪着亮光的刀片丝毫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另一个小女孩,却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了,他瑟瑟地挤在孩子群中,不敢露头。


  懒躺沙发上的少爷将视线转向校长:“这就是你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还没我家的狗听话。”


  校长哈腰陪笑:“是,是,我马上叫他们过来。”


  当校长看向那唤之不灵,躲在角落不敢露头的孩子,已然换了副‘尊容’,他走向那个瑟瑟发抖,躲在孩子群中,满目惶恐盯着他的小女孩。


  看着校长靠近,小女孩撒腿便跑,无奈还是迟了一步,她那莲藕般的臂膀已被校长似铁钳的大手紧紧掐住,她哇哇大哭,哭声在整个房间回荡,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人心惶惶。


  校长不管不顾,将那嚎啕大哭的孩子从哽咽声起伏的孩子群中像抓鸡仔一样抓了出来,双手掐着小女孩孱弱的双臂,令她脚不着地的脱离群体,麻木不仁的将她丢到了少爷身旁。


  懒躺沙发上的少爷如疯似狂的哈哈大笑着,他一把将泪涕俱下的小女孩揽入怀中:“哭吧,你地哭声就像仙女的梵唱,哭声越大,我这心里就越是舒畅,孩子们,放开你们的喉咙,尽情地嚎哭吧,哈哈...”他那变态的笑声,卑鄙的行径,可怕的令人发指。


  小雅躲在小致身后,此时,他们面前站着比魔鬼还要恐怖的校长。


  校长低着头,瞪视着挡在妹妹身前,碍于自己眼前的小致:“让开。”


  小致昂着头,目光凌厉,面对这个比自己高出半身,如魔鬼般的男人丝毫没有畏怯:“不让。”


  校长不在争执,他的魔爪直接伸向了小致身后的小雅。


  “别碰我妹妹。”小致手中的刀子,像拖着闪亮尾巴的流星,划过校长伸出的手臂。


  校长感到臂上传来一股清凉,而后伴着撕裂得痛感,瞬间将那还未触到小雅的魔爪缩了回来。


  当他看向自己的手臂,心里咯噔一下,臂上传来的疼痛开始侵蚀着他跳动得神经。如满月的牙印正中,如今又多出一条淌血深长的口子,刀口贯穿牙印,尤如一张被撕裂的血盆大口,浓稠乌黑的血液汨汨的从大口中涌出,染红了半条胳膊。


  懒躺沙发上的少爷晃动着几近晕厥的小女孩的双手拍着无声的巴掌:“校长,你可真没用,让个娃娃就把你给做了。”


  听着少爷的冷讽,校长挥起淌血的大手,一巴掌掴在小致的脸上:“王八蛋,牙印的帐还没算,现在还敢带刀行凶。”


  单看他挥手的劲度与那响亮的巴掌声,也知道打在小致脸上的那巴掌会是多疼,瞬间,小致白净的小脸上多出了一个血染的大手印。


  那一巴掌,将小致打了个趔趄,所幸身后有妹妹撑着,才没倒在地上,妹妹抱住被打的小致,哭喊着“哥哥...”


  小致感觉头脑昏昏,意识在那一刻都显得模糊了,当他看见校长再一次伸向小雅的魔爪,他紧握刀子的手也再一次划了上去,显然,他的动作已没初次那般伶俐,他紧握在手中的刀子还未触及校长,就已被校长反击式地扼住了手腕,“我今天就好好教育教育你个目无尊长的家伙。”


  小致听而不闻,他呲开大嘴,露出两排碎玉般的小白牙,朝着校长淌血不止的手臂咬上去。


  吃过一次亏的校长已然瞧出了小致的花招,猛的一脚踢在小致腰间,将他小小的身体踢了个扭转,紧跟着又是一脚,扼制着小致的手腕将他提到身前,扣腕背臂,再也不给他咬到自己的机会,校长愤愤大喊:“还想咬我,你咬啊,咬啊。”


  校长站在小致身后,像压制犯人一样控着小致拿刀子的手臂,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手臂流入小致的手臂,像是将这纠缠不清的二人死死地黏在了一起。


  即使这样死死控制着小致,校长仍是难得安宁,小致被控在背后握着刀子的手拼命舞动着,校长的衬衣已被小致手中的刀子划出了几个豁口,露出了鼓鼓的肚皮。


  校长看着这时刻威胁着自己的刀子,几次预试着夺下,又恐会伤到自己,他扭转小致背在背上紧握刀子的手臂,威吓着:“把刀子给我扔了。”


  现在手臂地扭转幅度对小致还算不上太疼,当小致喊出‘不扔’二字,胳膊在他后背扭转得幅度增了半圈,疼的小致弯腰弓背,咬牙切齿。


  校长呵咤道:“扔不扔。”


  小致咬紧牙关,此时他的额头已疼得泌出了冷汗,仍是一口咬定:“不扔。”


  当‘不扔’二字再次传入校长的耳中,扭转得幅度还在增大:“你到底扔不扔...”校长感到这个幅度已近极限,若在稍稍转动,他的胳膊很可能就会断裂。


  所有的成年男子,像看笑话似的盯着那暴戾恣睢、惨无人道的校长与那负偶顽抗、宁死不屈的孩子,都想看看这强弱悬殊的二人会落个怎样的结果。


  孩子们哭声渐起,他们害怕至极,却无人敢靠近,只有小雅,一直守护着哥哥,她看着被欺负遏制的哥哥却不敢出手,只有陪在哥哥身边痛心疾首地哭泣。


  小致看着滴滴成串流下眼泪的妹妹,扭曲得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小雅,我不疼”,忿怒的对校长吼道:“不扔。”


  听到此般回答的校长将心一横,将小致扭成螺丝状的胳膊向上一抬,传出‘咔吧’一声脆响,刀子落了地,他也颤颤的松开了手,他知道,他扭断了这个孩子的手臂。


  小致如被抽去骨头般,整个身子都瘫软地倒了下去,倒在了妹妹的怀中。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哽咽一声,更没有喊一声疼。


  小雅抱着软若无骨,遭受百般折磨却一直保护自己的哥哥,痛哭流涕,其他孩子也是哭哭啼啼,又不得不接受着这群魔鬼的雪压霜欺。整个房间里,就像一个丧胆之魂的地狱,上演着木石人心的悲剧。


  “呕吼”,懒躺沙发上的少爷拍手嗥叫:“大家来为这位残暴的校长欢呼吧!”他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四周响起了劲爆的音乐,柔和的灯光也开始一闪一闪得灼人眼目,他将哭得筋疲力竭的小女孩弃在沙发一角,站立到质软的沙发上,舞臀摇首。


  此时的校长却有些后怕了,把孩子的胳膊扭断,这回去如何给家长一个交代,所幸山中的青年男女都外出打工了,留守山中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极好糊弄,由此一想,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虑,现在他反而更担心自己这条这血流不止,疼的锥心的手臂,他走向极度兴奋的少爷:“少爷,我去包扎一下,免得污了您这豪华气派的屋子。”


  摇头晃脑的少爷盯着校长血染的手臂,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仿佛这条染满污血的手臂对他洋溢着极大的诱惑,他对校长招招手。


  校长弯腰躯体像只哈马狗一样走过去:“不知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少爷牵起校长淌血的手臂,近距离的细细观看,突然,他发疯似地抱着那条淌血不止的手臂在自己身上脸上乱涂一气,骇的校长张皇失措地缩回手来,他看着举止失常哈哈大笑几近癫狂的少爷:“难道这是个疯子?”匆匆地跑了出去。


  选中两个男孩的肥仔,扯着一个小男孩的胳膊,用脚踢了踢躺在小雅怀中的小致:“这残废我不要了,我只要这一个。”


  叼着雪茄的男子,在劲爆的音乐中已然开始发狂,他从桌子上抽出一瓶红酒,开启瓶塞,将喷涌的酒水喷向孩子们,一瓶流尽,又开一瓶,让众人都沐浴在喷涌的酒水中。


  剩下的两个男人,在这如下雨般的房间里咆哮着追逐着其她孩子,他们欲擒故纵,既像老鹰捉小鸡,又像猫儿逗老鼠,让孩子们在哭声中尖叫,叫声中奔逃,乐此不疲。


  7


  “先生,先生,你快醒醒。”程致雅唤着躺在床上睡觉的严灵峰。


  “混蛋,放开孩子。”严灵峰从噩梦中惊醒,他眼睛泛着红光,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两眉间生出一条皱痕,像是一颗怒星,大发着雷霆。当他看着站在眼前惊惧瞧着他的致雅,气愤未平地埋下了头:“抱歉,我做了个噩梦。”


  “先生,你先去看看你的汽车吧。”


  严灵峰余怒未消地说道:“汽车怎么了?”


  “汽车……汽车被人砸坏了,你快去看看吧。”


  严灵峰穿上衣服,与致雅一同走在这条通往小学的平仄小路上,严灵峰担心的并不是汽车,而是他梦中所看到的如炼狱般骇人惊魂的一幕,他越发感觉那不单单只是梦中的存在,更像真实的发生。


  “小致小雅去了哪里?”


  听到突如其来的问题,程致雅迷茫的看了一眼走在旁的严灵峰,没作回答。


  “就是你的哥哥和你的姐姐,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严灵峰迫不及待的继续问着。


  致雅本想躲避这个她不知道的问题,但迫于严灵峰地追问,也只好无奈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爸爸不许我问,只有奶奶,没日没夜的叨叨他们。”


  “你妈妈呢?她又去了哪里?”严灵峰的语气很严峻,似乎在逼迫致雅回答他的问题。


  致雅惊惧的看着严灵峰,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位爱笑的先生了“爸爸说妈妈去找小致和小雅了,其实我知道,妈妈已经死了,每年,爸爸都会带我去妈妈的坟上烧纸。”


  听到这样的回答,严灵峰有些懊悔,他不该强迫致雅回他的问题,致雅还是个孩子,不懂得隐瞒的孩子,当一个孩子从口中说出妈妈已经死了,那是多么凄惨的言辞,谁又能体会她的心情“对不起,致雅。”他诚心向她道歉。


  “没关系的,先生。”


  校门不远处,只有村长一人,村长的旁边,停靠着一辆白色轿车,昨日还耳目一新的轿车,今天已是面目全非了,车窗敲碎,车门也凹陷着大坑,车身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划痕,车前盖上,不知是出自那位高人之手,竟然用划痕雕刻出一副生动的山水画,后尾盖,也不知是哪个捣蛋鬼,用脚丫生生的踹出了几个大泥印,车漆斑驳,坑点显著,周围还散落着扔在车上,掉落地上的碎石子,整个车体,花里胡哨的不成样子,就差人们在涌把劲,将车推进前方的深壑里。


  严灵峰与致雅一同走来,当严灵峰看到沟壑边缘的那辆汽车,如果没有车牌号,他都不相信那辆破车会是自己驶来的爱车。


  “严先生,你的车...”村长纠结的对严灵峰说道:“我们会赔偿的。”


  严灵峰打开了后备箱:“还好,这些读书用具没有被破坏掉,车嘛,不用担心,我有保险。”他转到车前,指着车前盖上的山水画:“这谁画的,真不错,很有画画天赋,村长,帮我把这个人找出来,他的才能不能被埋没。”


  “先生,这肯定是二胖画的,他画的画最好看。”致雅抢着说。


  “致雅,别乱说。”村长让致雅住了口,然后语气低落的对严灵峰说道:“严先生……可能,你真的该回去了,村民……”


  严灵峰看着欲言又止的村长,他明白村长的意思,这是在赶他离开,但他很不心甘,校门没踏入,课没上一节,就这样草草的离开,怎么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有一件他没有搞清楚的事,小致,小雅,去了哪里,村民们为什么怨恨老师,实情没浮出水面,他怎能不明不白的离开。


  严灵峰尴尬的笑着:“没事的,不就是车嘛,不用在意。”他希望这是村长劝他离开的理由,如果只是因为一辆被破坏的车,他还有挽留得余地。


  村长并没给他留下的机会:“和车没关系,在你没来之前,村民对你的车搞了破坏,我制止了,也答应他们赶你离开。”


  听到这样的回答,严灵峰有些恼火:“赶我离开?我需要赶吗?我只是来教书的,犯了什么错误?”


  村长的语气也在升温:“本来是和你没有关系,只因为你是老师,这里的人记恨老师,说实话,我也记恨,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位好老师,这里的孩子也需要读书,直觉总归是直觉,没用村民的同意,我不能留你。”


  严灵峰愤愤:“你是村长,你有权利劝导村民让孩子读书,也有权利打开校门,让孩子踏进学校,可你做了什么?除了一味地劝我离开,你还做了什么。我以为你是位德高望重、明白事理的村长,没想到,你也是个愚昧无知的糊涂虫。”


  村长似乎并不在意严灵峰的贬损:“在这个人人平等的山村里,村长没有任何高于村民的权利,甚至,连打开学校大门的钥匙都没在我手里。”


  严灵峰语气稍有所缓:“让孩子读书有什么错,村民为什么不同意孩子们读书,他们又为什么怨恨老师,你告诉我实情,或许我们能一改故辙,挽回残局。”


  村长垂头丧气:“你都要走了,还需要知道什么实情。”


  这句话,无疑是打断了严灵峰的所有念头,“也是,反正这里的孩子又不想读书,根本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在我走之前,有一件事我要问个明白,小致、小雅,他们去了哪里。”


  村长听到这个问题,像是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加了一把盐,瞬间红了眼眶。他咬紧牙关,怒视着严灵峰,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算了,都要走了,还打听那么多干嘛。”严灵峰识趣的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在转动几次钥匙后,车,丝毫没有反应,他拿起副驾驶坐上的拼音书,下了车,走向致雅,在致雅面前蹲下身来:“致雅,我走了,这本书你拿着,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好好读书。”


  “先生……”致雅不舍的唤着将书递予她手中的严灵峰。


  她多么希望他留下,可是,在这个人人都对他鄙夷不屑的山村里,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去。


  严灵峰独身走在下山路上,他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却又无奈,他能怎么办,也只能如了他们愿,远离这个讨厌他的山村。


  他孤独的走在盘旋路上,转过几个弯后,疲惫的双腿已经消磨了他的怨气,似乎身下是两根毫无知觉的木头强撑着气喘吁吁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迈动着涣散的步子,一步一步,不受控制的随着陡斜的环形路向下走着。


  天气突变,狂风乍起,太阳被层层涌来的乌云遮挡,顷刻,大地似扣上了盖子,白天被黑夜吞噬。


  严灵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衣,加急了乏木的碎步,他打开手机上的灯光照耀着被漆黑吞噬的前路,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在这连雨都不及避的地方下雨。


  忽的,一丝冰凉落于他脸上“刚说不要下雨就下雨了?”


  他仰头一望,痴痴的呆了,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飘落,像一只只来自天国的白色精灵,随风而舞,绕之缠绵,最后,融之于肌肤,渗之于血骨。


  严灵峰一脸的茫然“这才刚到六月,竟飘起了大雪,违背常理,不可思议。”


  盖天的乌云将大地淹没成黑夜,漫天的大雪又将黑夜涂染成白天,严灵峰不敢多想,只有加紧步子,尽快逃离这怪异的不可思议的鬼地方与这恶虐的无从可避的鬼天气。


  远处,一辆客车正在朝他驶来,车灯射出的光芒就像夜魔的两只眼睛,在茫茫大雪中随意穿行。


  当客车驶近,严灵峰目不转晴地盯着客车明亮的车室里。这是他前天在加油站看到的那辆客车,那辆载满孩子的客车,就像穿梭了时空般,莫名的在此冒了出来。


  当缓缓的客车从他眼前驶过,他凡胎的肉眼尤如看到了恐怖的地狱,他常人的耳根尤如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咆哮。


  严灵峰看到客车里那位长的得妖艳,揣着蛇蝎心肠的老师揪起一个哀嚎的孩子,无情的将孩子抛到车室地板上,对他残忍的拳打脚踢,她毒蛇般的嘴巴还不断的威吓、训斥、咒骂着那一群挤在一起蹲在车室臣服着,不敢泣出声音的孩子。


  “谁要敢胡言乱语,我就用针和线缝上谁的嘴巴,谁要不按我教的去做,我就用菜刀砍下谁的脖子,让你们一个个全都滚到阎王那里去。”


  这不该是老师对学生所能说出的话,只有丑陋的魔王对卑鄙的小鬼才能说出这样话,或许,那貌美如花的老师真的是一个丑陋的魔王,而那群纯洁无瑕、无辜受祸的孩子,却只是孩子。


  他还看到了车窗上用红彩笔写下的倾斜潦草的字迹,‘救命’。这是被掌掴的小女孩向‘愣头青’发出的求救信号,不知那个‘愣头青’的加油员理不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当客车于他眼前驶过去,仿佛地狱中独有的阴冷、腐朽,会让人颤栗的死亡气息也随着那辆充斥着刺鼻汽油味的辆客车从他身旁一并而过。


  车的后窗,趴着两个可怜巴巴相貌相似的小孩子,他们万念俱灰的看着身后,那伈伈睍睍的样子,就像是犯戒的教徒对上帝发出卑微的乞求,当严灵峰看清那两个孩子,痛心疾首的喊出:“小致、小雅”两个人的名字。


  严灵峰瞧着趴在后车窗渐渐远去的小致、小雅,怒发冲冠的追了上去。


  “停车……”他跟在客车尾后跑着喊着,他要追上那辆客车,探个究竟,究竟是什么样的老师可以对孩子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直到严灵峰一股脑的跑到小学门前,那辆载满孩子的客车也不见了踪迹,它就像幽灵一般,再次消失在了严灵峰面前。


  严灵峰双手撑着双腿,上气不接下气的问着站在学校门前还未离开的致雅:“孩子,你看到孩子们了吗?”


  看到严灵峰的回来,致雅笑逐颜开,当听到严灵峰的问题,致雅又呆楞了:“什么孩子?”


  “载满,载满孩子的客车,你看到了吗,是从山下开上来的。”


  致雅瞧着严灵峰身后的方向,茫然摇头:“没有。”


  严灵峰转头看向身后,如做梦般,阳光照射着大地,青天白日,没有丝毫雪的痕迹。他痴痴地望着,身体疲软地倒了下去。


  8


  这一昏睡,便是一天一夜,当严灵峰转醒,他痴痴地睁着眼睛回想着这两天梦境中与下山时的情景,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他更害怕那就是真的。


  狼狈为奸的老师与校长以带孩子去博物馆参观为由带孩子们去到了那个骄奢淫逸的会所,会所内那群邪淫龌龊的变态对懵懂无知的孩子做出了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恶行,在回来的途中,路经加油站时,贴窗的小女孩向那个‘愣头青’的加油员发出求救信号却被那个灭绝人性的老师逮了个正着,之后就是他在下山途中看到或听到的如炼狱般耸人的一幕,‘谁要敢胡言乱语,我就用针和线缝上谁的嘴巴,谁要不按我教的去做,我就用菜刀砍下谁的脖子,让你们一个个全都滚到阎王那里去’。这些充斥着罪恶的画面就像一张被打乱的拼图,在严灵峰在脑海里重复排列着,似乎还缺少点什么,对,这张拼图还缺失最终的版块,就是孩子们最终去了哪里,在这个茫茫大山中,根本寻不到有关那群孩子的行迹。但直觉告诉他,很快,很快结果就会浮出水面,即使任何人都对他隐瞒,结果一样会以噩梦的形式浮现在他面前,即使不会以噩梦的形式出现,他也明白,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严灵峰越想越害怕,他害怕看到意料之中的结果,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甚至有了一走了之只为逃避那最终结果的想法。


  可是他想不明白,那些孩子昭然若揭的将他们受迫害的画面展现在他面前究竟想对他表达什么呢,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他究竟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按时间推算,这里最后一次办学已过去七年,尘封七年的往事,难道还有夙愿未被揭示,还是‘他们’有意用这样恐怖的方式轰赶他离开?


  现在他彻彻底底的明白村民们为什么会憎恨老师,为什么不让自家的孩子上学。任何一位家长,得知自己的孩子遭际了这等摧残凌虐后,别说是憎恨,就是将那个魔鬼般的老师与那个恶魔般的校长千刀万剐个几千遍几万遍都不为过。


  “严先生,你醒了。”村长走进屋来,看到睁眼盯着屋顶发怔的严灵峰:“我已经召集村民,今天做最后一次商讨,至于村民愿不愿意让孩子上学,就看你的能耐了,这也算是我为教学尽的最后一份努力吧。”


  严灵峰涣散的目光转向村长,默默的点点头,他已经不再固执己见的让孩子上学了,教育与生死相比,前者不值一提,更何况,他也不打算留在这个满是疮痍满是怨恨满是思念满是哀伤的地方等待着他不想看到的结局,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因为那两个恶魔。他们伤害的不止是孩子,还有全村,全世界,乃至全球任何一个有孩子的地方,都将会在他们的阴影下战战栗栗的生活,唯恐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会再次出现一个类似的恶魔,牵扯到自己的孩子。


  学校门口,聚集着众多村民,他们面带着微笑,闲唠着家常,看上去一切正常。如果稍微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沉郁的脸上流露出历尽悲伤的笑是多么的牵强。


  那位不停叨叨‘小致,小雅’的老妇人,今天没堵在校门口,可能如致雅所说,去山上找小致和小雅了吧,山上,又怎么能找得到他们呢?


  那辆停在深壑边缘的破汽车车顶上,坐着两个牙牙学话的孩子,旁边的大人看扶着,像是把汽车当成了一个舒适的大玩具。


  还有一群一群本该在上学年纪的孩子,他们在大人的视野中你追我逐,嬉戏玩闹,流露着童真,显现着清纯。


  当这一席人看到严灵峰的到来,犹如看到了魔鬼那般,大人们虎视眈眈,孩子们惶惑不安,唯独致雅,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先生”。


  严灵峰青涩一笑:“致雅,你好。”他心事重重,且在矛盾之中,留或者去,他无法权衡利弊,如同一架摇摆不定的天平,不知该向哪边施重。


  “今天将大家召集起来,不为别的,就为咱们的孩子,孩子们到底该不该上学,想不想上学,要不要上学,我身为村长,有义务听取大家的意见,统一大家的想法。”


  “有完没完了,我家二胖不上学,让那个教书的快点滚。”


  “村长,您是嫌你老母亲病的不够重,还是嫌你媳妇去的不够早,一天有事没有事的讨论上学,要不要我把您那位在孩子坟前哀嚎的老母亲搀过来,您先劝劝她。”接着这位村民叫嚣地嚷到:“如果你老母亲同意,我就同意。”


  村民们讥讽地笑出了声。


  只要谈及上学,别说你是村长,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在村民脸上看到好脸色,这就是事实。


  严灵峰一直没有发话,只是心不在焉的听着那些刺耳的言词,似乎一切都已成定局,严灵峰也安心接受这个结果。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声音沙哑的老伯站了出来,对迟迟不肯发声的严灵峰说:“这所学校是我督建的,学校大门的钥匙也在我这里,现在我说句公道话,别说我们不礼待老师,也不要说我们不给孩子希望,现在让孩子们自己选择,要是有一个孩子站出来说愿意跟你读书,我就将学校大门的钥匙交给你。如果没有,那就请你永远的离开这里,让你们城里人永远都不要再来扰乱我们安定的生活了。”


  严灵峰看着眼前的那群孩子,那群孩子也看着他,一个心灰意冷,一方冷眼相待,不用说也知道,结局已定,没有人愿意跟他读书。


  “散了吧。”满头白发的老伯如释重负地说出这句话。


  商讨结束的很顺利,严灵峰连一句话也没说,就宣判了结局。


  村民们纷纷掉头往各自的住处走,他们笑得很得意,似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冷嘲热讽地贬损着失意的严灵峰。


  严灵峰失时落势,孤助无援,他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可他仍不甘心,就似参与了一场赌局,明明没分胜负,为何总感觉是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


  “先生,我愿意跟你读书。”


  说话的是致雅,站在原地迟迟未抽身离开的致雅说出了这句话。此言一出,惊住了所有踏上归程的人们,村民纷纷止步,鸦雀无声,全部视线都投入到致雅身上,仿佛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搞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静。


  严灵峰失落的脸上漏出了笑容,他眸光明睿,像是在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赌局还在继续,骰盅未揭,胜负未晓,现在他要孤独一掷,压上自己的全部,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不要在模棱两可中不明分晓:“好,致雅,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


  他义无反顾,斗志激昂:“还有没有孩子想入学,现在就可以报名,一切费用全免。”


  村民默不吭声。


  严灵峰继续说道:“大家请放心,我严灵峰会秉持一颗赤子之心对待每一位学生,我希望得到村民的同意,得到家长的认可,让你们的孩子跟着我上学,给我一个希望,也给孩子一个未来。”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致雅,没有人同意。


  “严先生,可能你理解错了,致雅不会跟你读书,我也不同意致雅跟你读书。”村长拉扯着致雅,急欲离去。


  “爸爸,我想读书。”致雅邱着屁股,不肯随父亲离去。


  “村长,致雅既然顶住全村压力说出这句话,可想而知这就是她的梦想,她可以为了梦想成为那个别人无法企及的自我,为了梦想敢于选择一条别人无法踏上的道路,可想而知她对求知是多么渴望。”


  严灵峰看着不为所动的村长,继续说道:“如果您觉得致雅跟我读书放心不下,我有个提议,就是您与致雅一同来学校读书吧,别让自己的一时气愤酿就终身的后悔莫及。”


  “我和致雅一起读书?”这个提议让村长百感交集,对从没上过学的村长来说,还真是件新鲜事,这样他即可以看顾致雅,又可以学些知识,值得考虑。


  “是的,只要愿意读书,村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来上学,不分年龄,无论大小,学校的大门愿意为每一位求知者打开。”


  严灵峰继续说着:“大家想一想,孩子不上学,他们7岁可以捡树枝,到70岁还在捡树枝,除了捡树枝,还能做些什么呢,上学就不一样,有了知识,他们可以飞向天空,可以傲游大海,去到世界每一个地方,完成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梦想。”


  严灵峰环顾着默不作声无动于衷的村民,喟然长叹:“算了,多说无益。”在这个人人都排挤老师的地方,就算他口吐莲花又能怎样,只能以将来的行动给他们看,让他们看到他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好老师。


  严灵峰走到白发老伯身前,递将出手:“大伯,请把学校大门的钥匙交给我吧。”


  老伯直视着严灵峰,从老伯眼中,严灵峰看到了决绝,谨慎,威望,透过眼神,就能知道这是位正直不阿的老人。


  从严灵峰眼中,老伯看到了阳光,干净,善良,那是只有不染世俗的人才有的纯净眸光“身为上一任村长,我有义务警醒你两句,学校不是监狱,我希望在不打扰你正常上课的情况下,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学校。”


  “当然,每一位村民都可以来听课,求之不得。”


  “还有,关于学校的前尘我希望严先生不要过问,知道的多了,反而是累赘。”


  “这个放心,不该问的我一概不问。”


  老伯看了看村民,最后将视线落在严灵峰身上:“其实,山里的村民都很善良,如果你本本分分,我担保你平安无事。”


  “请您宽心,我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老伯将钥匙放到严灵峰手上:“我会时刻监督着你。”他眸光尖锐,预示着他所说的并非戏言。


  严灵峰接过钥匙,道了一声:“谢谢。”便转身走向程致雅:“致雅,我们一起打开学校的大门。”


  “嗯。”


  严灵峰与致雅一同走向学校大门,仿佛严灵峰手中揣的是一把开启宝藏的钥匙,令他激动无比,在他们身后的十米开外处,大大小小的人簇拥成团,大睁眼睛的屏息凝视着。


  钥匙插入锁孔,稍稍转动,“咔”锁开了,严灵峰与致雅会心一笑,一同推开了学校的大门,严灵峰看着身旁的致雅,眉头一皱:“致雅,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啊。”


  这里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们来做,落叶堆满地,杂草绿遍野,尽显荒凉,破碎的玻璃窗,散架的木板门,入目之处,皆是破乱。


  “小致,小雅,我的孩子……”那位瞽目疯癫的老妇人,拄着拐,趔趄着腿,从山路上摸索攀爬着向下而来,他哭丧着声音,不间断的呼喊那两个名存实亡的孩子。


  其他村民似乎很期待这一幕出现,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师如何应付这个举止癫狂的老妇人。


  “致雅,跟我来。”严灵峰唤着程致雅走向了哀声呼唤的老妇人。


  严灵峰靠近老妇人:“奶奶,我是小致,你最疼爱的小致。”


  “小致?”老妇人的哀呼声赫然而至,她眼眶中灰色的瞳孔向上翻动,似是想看清眼前人。


  严灵峰蹲下身,牵起老妇人皮皱干枯的手,令她的手抚摸在自己脸上:“奶奶,我真的是小致,您最疼爱的小致,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的小致。”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久违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一张没有牙齿的嘴,一双看不见事物的眼睛,如同襁褓中的婴儿,笑起来也是那般的可爱。


  严灵峰又将老妇人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到致雅脸上:“奶奶,这是小雅,你最疼爱的小雅。”


  老妇人颤动的双手抚摸着小雅的嘴唇、鼻子、眼睛、额头、耳朵、秀发:“小雅,真的是小雅。”


  “奶奶,我是小雅。”小雅迎合着。


  “小雅,奶奶给你做油炸土豆片,小雅最爱吃。”


  村长看着老妇人脸上的微笑,落下了眼泪,这一刻,老妇人无比的幸福,七年来,这是老妇人第一次得到心灵上的慰籍。


  村民们看着这似久别重逢的一幕,内心都有所感触,这个被‘阴霾’笼罩的地方,似乎透漏出了一点阳光,普照在石阶路的三人身上。


  9


  开端似乎并不是那么艰难,严灵峰,程致雅以及村长三人收拾着慌乱的学校,从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他们额头滴着汗,手里忙着活,嘴里哼着拼音歌谣,其乐陶陶。


  校门口,老妇人佝偻地坐在椅子上,聆听着出自那三人之口的悦耳歌谣,嘴角挂着不可言喻的微妙微笑。


  校门外,围着不少孩子,他们有的躲在门洞子后,露出一个小脑袋,饶有兴趣的偷着瞧,有的蹲在校门口,双手托着小脑袋,兴致盎然的跟着唱,总之,他们不会踏进校门,仿佛校门就是界限,将校内人与校外人分隔在两个不同的国度,互不干扰。


  互不干扰?这么说也不对,严灵峰多次邀请他们走进学校,孩子们碍于家长的约束,不敢擅作主张,他们是一群奉命唯谨的孩子,只听从家长的安排,哪怕是不合理的安排。


  几天后,致雅领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来到严灵峰面前:“先生,二胖想上学,他画出来的画最好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断断续续有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走进学校,不分长幼的一同坐在教室里,听严灵峰讲课。


  可严灵峰并不知道,家长带孩子走进教室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压抑,是沉重,或悲亦是伤,在他们坐着的座位上,或许就是他们离去的孩子曾经坐过的地方,睹物思情,羁绊终生。


  通过两个多月的观察,村民对严灵峰的为人给予了肯定,现在的严灵峰已经真正融入了这所大山,成为了山中村民的贵客,受着村民的拥戴。


  就连精神失常的老妇人,自从严灵峰做了小致的角色,程致雅做了小雅的角色,她失常的神经似乎渐渐恢复着好转,没有过多的哀嚎,没有过多的啜泣,唯有一心一意的对严灵峰好,对致雅好,似在弥补她对孩子的亏欠。


  小致、小雅,如隐退般没再来搅扰过严灵峰的幽梦,似乎,这一切都在向最美好的一面发展。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十月份,严灵峰到此已有四个月了,山中的树叶由新绿变得枯黄,唯独石子小路两旁的枫树林,红艳艳的叶子烂漫的无止境,既像漫天飞舞的蝴蝶,又像血染淋淋的红心。


  这四个月来,严灵峰都是在村长家吃饭,乡亲们时不时的就会送些野菜野果野味来犒劳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师,饭后,严灵峰便会回到学校的宿舍。


  今晚,如同往常,严灵峰,致雅,村长,老妇人围在一起吃着饭,有了严灵峰与程致雅的陪伴,那位瞽目的老妇人吃起饭来也带着慈善的微笑,她与往常已大不相同,似乎是之前把所说的话都说尽了,现在反而不善言表了。而严灵峰与致雅呢,在老妇人面前依然扮演着小致与小雅的角色,哪怕平时聊天,也会用小致小雅的名字做称呼,以防老妇人‘重燃旧疾’。


  饭间,严灵峰无意间问起村长:“这里有订阅报刊的地方吗?”


  村长惊讶:“没有,乡亲们不识字,没人看报纸,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带来的杂志报刊都看完了,这里手机没信号,到晚上没事情做,想找点东西看。”


  “明天我问问乡亲们,看看最近有没有返乡的,到时给捎几份报纸回来。”


  “不用劳烦了,等我下次回城,多带些,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多看看课外杂志。”


  饭后,严灵峰走出村长家,虽然夜黑风高,但这条通往学校的石子小路严灵峰已经走的再熟悉不过了。


  “先生,先生。”致雅追了出来。


  严灵峰看着匆匆跑来的致雅,问道:“致雅,有什么事吗?”


  致雅从背后掏出一份报纸:“先生,给你,这是爸爸藏起来的报纸,我偷偷拿出来的,记得明天还我呦。”说完,便匆匆跑了回去。


  严灵峰拿着致雅递来的报纸,看着屁颠屁颠跑回屋子的致雅,脸上漏出了纯真的笑意:“这小丫头,真可爱,都会贿赂老师了。”


  山风呼呼,灯光幽幽,若稍胆小一点,这孤立于山中的学校绝对不是一个人敢独处地方。


  严灵峰拿起致雅给他的报纸,“这真是一份年份悠久的报纸,松软的纸质都有些腐烂了,或许是因翻阅的次数过多,总之看上去很是老旧,明明不识字,还私藏着报纸,真搞不懂这个村长。”


  严灵峰躺在床上,翻阅着报纸,本想在报纸上找几个幽默趣闻的段子打发下百无聊赖的时间,不成想却被一张骇心动目的插图吸住了眼睛。


  那是一张没有色彩的黑白照片,排版在报纸最醒目的上方,照片加上相关的报导占据了报纸的大半个版块,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照片是从下至上的角度拍摄,严灵峰一眼便看出了照片中所处的位置,那是玉石伏龙山独有的盘旋路段,他确信无疑。


  除去背景外,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照片中横躺于山底只剩黢黑框架的一辆报废了的大客车,客车已烧的不成样子,黢黑的车体框架更是发生了严重变形,车头似受到了猛烈撞击,若不细看,很难辨出哪边是车头,哪边是车尾。


  从客车恐怖骇人的滚落痕迹可以看出,客车是从上山的盘旋路段滚到山下,极有可能是燃烧着熊熊大火像火球一样翻滚下来。


  黢黑的车架前,是不忍入目,悲到极点的一幕,报纸虽是老旧,人形也已模糊,但那哀哀欲绝的一幕还是能从模糊的背影中折射出来。


  模糊的背影中,竟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曾经阻止孩子读书,如今又陪同孩子读书,全是这个山区的老人,从照片中看去,那些老人像是从泥淖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们张牙舞爪,怨气冲天,他们捶胸顿足,在撕心裂肺地嘶吼,肝胆俱碎地狂嗥,他们疯狂地紧抱着怀中黑如焦木的东西哭天抢地,犹如置身在‘铜柱地狱’,他们各自怀中所抱着的黑如焦木的东西就像燃着炽热火焰的铜柱,已渗入到他们的肌肤,溶入到他们的血骨,令他们疯了般狼哭鬼嚎,挣扎咆哮。


  一位年老的妇人瘫坐在泥沼里,从模糊的背影中看去,像极了致雅的奶奶,她不动不摇,佝偻身躯,似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人,她披头散发,不成人样,似有着狂嗥过后,疯癫之前般的宁静,令人揪心。


  四周围满了警务人员与救护人员,他们尽心极力地抚慰着那些呼天喊地、淘哭咆哮的老人,却是心有余心而力不足,目睹着悲天悯人的一幕他们束手无策,有的抱着那些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的老人与他们一同痛哭流涕,有的呆立一旁偷偷地淌眼抹泪,所有的悲痛、颓废、凄沧都集中于此处,那片天,塌了,地,陷了,整个世界都与之消磨殆尽了。


  《玉石伏龙山十月飘雪,载满儿童的客车坠崖燃烧,无一生还》


  当严灵峰看到这则报导的标题,他不相信的大睁着眼睛“什么?载满儿童的客车,是那辆载满孩子的客车?儿童,那些老人怀中抱着的黑如焦木的东西是……是……孩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老天怎么可能让这样的悲剧发生。”这一刻,牵制着严灵峰全身的那根神经似乎崩裂了,于他手中微颤的报纸也随之脱手落地,他目怔的眼角淌出了痛心疾首的泪滴,脑海里满是客车从他身旁驶过时,他所看到的如地狱般骇人场景,‘谁要敢胡言乱语,我就用针和线缝上谁的嘴巴,谁要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就用菜刀砍下谁的脖子,让你们一个个全都滚到阎王那里去。’


  或许,严灵峰想到过结局,但他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当晚,浑身是血的严灵峰从记忆中的会所里被警察压进了警车,那六个曾经伤害过孩子的恶魔,全部躺在了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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