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买新衣,贴门神,粘春联,大红灯笼也逐渐挂起来了。年味儿越来越浓,各家厨房里的香味儿流窜在街上,引得路人忍不住提鼻轻轻嗅。
袁欣敏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爸爸写春联,他写的是那么认真,笔锋刚劲运墨洒脱,字迹犹如行云流水。好想学到这一笔好书法啊!自打记事起,她在心里已经感叹过好多次了。一股香味入鼻,顺着香气迅速跑进厨房,哇,爷爷又在做炸肉丸子,伸手捏了一个丢进嘴巴,三两下就吃掉了,真是色香味俱全啊。忽然她想起帅小泽。不知道他在干吗,他家里应该没有这么香的肉丸子,我应该拿过去些让他尝尝。她想着暗自拿定主意。
“爷爷的手艺真是神乎其技呀!”袁欣敏认真围着爷爷东瞧瞧西看看,装作馋的咽口水的样子,然后悻悻地往外走去。
这下把老爷子搞蒙了,心里不由得一紧张:都馋的流口水啦,怎么没有继续捏着吃?反而是不高兴地走呢?这是谁惹宝贝疙瘩不高兴了吧?
“宝贝儿呀,来,到爷爷这来儿。”老爷子心疼地说着,看她回来又仔细地打量,“咋啦这是?你爸惹你不高兴了?跟爷爷说,看我忙完帮你出气!”
“哎,老爸,这可不能随便给你儿子按罪名,我在外面忙着写对联儿呢!”小敏爸爸也进厨房来了,伸手捏了个丸子放进嘴巴嚼着,“咦,好吃!”伸手再去捏时被老爷子用漏勺挡住了。
“去去去!写你的对联儿去!谁也不能惹我们小敏。”老爷子找不到嫌犯,也得硬替孙女出气,“宝贝儿呀,跟爷爷说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嘉嘉,她可没有我这样的好福气,李叔叔做的饭菜虽然很香,可从没见过他做这么好吃的丸子给嘉嘉,她肯定也喜欢吃!”袁欣敏弱弱地看着爷爷说。
“傻孩子!叫嘉嘉过来,你俩一起吃不就好了?她跟你都是爷爷的好孙女儿。”老爷子恢复了满脸的祥和,“要不——爷爷弄个纸袋子,多装一些,你拿过去给嘉嘉和叔叔阿姨他们尝尝,喜欢吃了我再做些,好不好啊?”老爷子说完笑了笑,觉得这样更合适。
“好啊,那谢谢爷爷了!”袁欣敏高兴地差点跳起来,爷爷这主意正中下怀。
“你这傻孩子!只要你们吃的开心,爷爷再辛苦点儿也高兴,呵呵呵……”老爷子笑呵呵地看着孙女的笑脸,心里甭提多带劲,转身在柜子找了个纸袋子装肉丸。
北河公社西村六组五号,就在西村东头最后一条街倒数的第五家,还真好找。袁欣敏和李嘉没费几分钟时间就找到刘烨刚家。
刘烨刚家是个红砖红瓦的小四合院,他正坐在堂屋门口一个小椅子上看书。他本来是说好跟帅小泽、马子祥一起去北河滑雪去,偏偏大哥和爸爸都没在,只好由他一大早跟妈妈去北河集买菜,好帮她拿东西。回来以后奶奶告诉他,东村那两个男孩儿已经来过,见他不在又走了。于是,只好拿本作文书在门口打发时间,一抬头看到袁欣敏和李嘉,高兴的不得了,连忙把书放下,跑上前打招呼。聊了一会儿,就带她们去帅小泽家,本就想到不是专程找他的,这也很高兴,毕竟可以见到她,还可以在一起玩大半天。
帅小泽家大门没有关,三个人进院子往小泽房间走,却听见厨房有人说话,而且声音还挺熟悉,哟,王易佳!三人都是一惊,相互对视一眼诧异地往厨房走去,就在即将推门的时候听见里面的话,李嘉拉住刘烨刚伸出去的手。原因是听到里面的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说:“这两个女孩儿真不错,大老远来看咱家泽妞,还给你拿的吃食,随便哪一个能给咱家做媳妇儿都挺好!是吧?大嫂。”这个不是小泽母亲关爱红的声音,刘烨刚听过很多次她讲话。
“他三婶儿,可别乱说,吓着孩子了。人家孩子都还小呢,再说咱小泽只怕没这个福气。”这才是关爱红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无限亲昵,说的温暖又含蓄,显然挺喜欢眼前的两个女孩儿,应该是王易佳和季心怡两人,可她语气明明带着些许无奈。
“大嫂,你怎么还信那杂毛老道胡扯八道的话?”之前说话的三婶不以为然地语气传出老远,“都过去这些年了,还——”
“桂枝!”小泽母亲忽然严厉地打断三婶的话,“别再说!别吓着孩子!”
“阿姨,我们都长大了,什么都不怕。”王易佳稚嫩的声音沉着坚定,“阿姨说吧。”
“乖孩子,阿姨知道你们乖,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小泽母亲又恢复到温暖平和的语气,“你们去小泽房间,边看书边等他吧。小源去一会儿了,也差不多该回来。”
季心怡在一旁紧拉王易佳,示意她别再多问,这肯定是人家的隐私。
“那好,阿姨,我们就去小泽房间坐会儿,你们慢慢聊。”王易佳说着和季心怡开门往外走,顺手又把门带上。一眼看到外面的三人,李嘉迅速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五个人都把耳朵贴在门上。
“大嫂,你咋比咱妈还迷信呢?他说过不了两轮儿就过不了两轮儿啦?要算那么准的话他咋不给自己算——”三婶见两个姑娘走出去了,还想劝劝偏执的关爱红,却再次被打断。
“你还说?”关爱红又是一个严峻的口气,声音忽然变低,除了责备还有数不尽的担心,“这事儿只有你家两口和咱妈知道,要是传到孩子耳朵,你还让他怎么过以后这十来年?”声音虽小,却已经把门外的五人吓得脸色惨白,三魂七魄少了多半。
“大嫂,可那都是迷——”三婶仍然不放弃辩驳,“信”字没说完再次被打断!
“不许再讲!真出了事儿,看老三怎么休了你!”关爱红厉声制止,三婶沉默了。这话她相信,这种事情帅老三为了侄子还真做得出来。自从帅小泽出生以后,全家人都视若珍宝,他两三岁就聪慧过人,得到全族人的赞许,家里的奖状贴满他房间。还真应那老道的头一句话:天赋异禀,状元之才。
“哥,子祥哥,下次滑雪把也我带上呗。”帅小源的话从名外面传来,接着是脚步声,五个人赶紧蹑手蹑脚回到帅小泽房间。
帅小泽和马子祥回来了,七个人在房间叽叽喳喳地聊着。吃饭的时间,袁欣敏他们才知道,王易佳为帅小泽送来了炸肉丸子,还有炸带鱼、黄焖鸡。关爱红直接就给他们做成了蒸碗,用袁欣敏拿来的丸子做了丸子汤,大小十个人围在一起吃了起来,她和三婶都笑着夸两个孩子带来的东西好吃,说得袁欣敏和王易佳心里都美滋滋的。
吃完饭,七个人和帅小源一起到北河滑雪。两副滑板轮流玩,仍然玩的很尽兴,直到太阳偏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帅小泽、马子祥、刘烨把她们四个送到车站,看着她们上车才转身回去。
这天晚上有人失眠了,袁欣敏回到家洗了两次澡,吃着饭老感觉身上出虚汗,把妈妈也吓一跳,量过体温确定没问题才放心。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想起小泽母亲和三婶的对话,尤其是那最刺耳的“过不了两轮儿”和“让他怎么过以后的十来年!”感觉被这两句话压得喘不过气,任谁要担负这样的秘密也很不容易,可是阿姨和奶奶她们知道的可能更多,她们每晚承受的又是怎样的压力呀!天哪,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虽然有很大程度的迷信,可要知道自己早死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不是件好玩儿的事!她决定明天找李嘉、王易佳、季心怡谈谈,把这秘密升级成最高机密。
都到后半夜了,袁欣敏还是不能成眠,她又爬起来坐到桌子跟前,拿出自己的“私密花园”小本子,把心事写了进去,然后关灯上床,很久以后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然而这时候,康城小区九号楼的一扇透明玻璃窗仍亮着灯。今晚的王易佳也是满怀愁绪,上午偷听的几句话老在脑海闪现,赶走了一天疲倦的同时,也挤走该有的睡意,直到对着启明星许了第一百次心愿,心情才逐渐平静。传说中对着长庚(也就是启明星)许愿,可以延长一个人寿命,但是要用自己的寿命交换。这一点她不在乎,她真心希望和他同生共死,许完一次又害怕天上的神仙感应不到,就连着许了一百次。这样才感觉心里稍稍踏实,关灯躺在床上等着入睡。
吃完早饭,袁欣敏来找王易佳了,两个人在房间嘀咕了一阵子,她们还要去找李嘉和季心怡。两人最担心的就是那个嘴快的李嘉,一定要让她起个誓言才放心,都合计好了才神色严峻的匆匆出门。
除夕夜,人们吃完饭都在看春节联欢晚会,北河公社的孩子们也不例外,这可是和放鞭炮同样重要的娱乐节目。帅小泽、马子祥、刘烨刚,还有帅小源四个人,看完晚会又在院子里放了一会儿花炮。他们没钱买各种各样的烟花,却买了一些“火鞭”和花炮,比如“呲花炮”“钻天猴”“闷地雷”。这些廉价花炮给他们带来的欢乐并不少,而且他们也可以看到炫丽的烟花,就在他们放完了“钻天猴”以后,四个人顺着梯子爬到平方顶上,看着城区方向。无论是最远处“四海同庆”,还是近距离的“飞天霹雳炮”,甚至飞得比较低的“万朵梅花”和“撒金豆”,一个都没错过。
看了好长时间,他们又回帅小泽房子里聊天,玩扑克牌。他们打算“守岁”,就是睁着眼睛坐着玩到天亮。可是,当帅小源鼻子上贴第三个纸条时,就瞌睡的歪倒在床上,三个人只好把他小心地抬到对面床上盖好被子。又继续玩,到听见频繁的鸡叫声时,三人的眼睫毛也直打架,于是,拉开两条被子,三人挤在一个床上睡着了。
急促的鞭炮声吵醒了他们,天还没亮,四个人都相继骨碌下了床,随便洗了洗脸。帅小泽到院子点燃了五千响的“火鞭”,马子祥和刘烨刚到厨房捏了几个关爱红煮好的饺子,边嚼着边跟阿姨磕头拜年,拿着红包告辞。因为新年第一顿饭一定要回家吃,吃完还要去串街拜年,两人一路小跑回家了。
帅小泽和帅小源吃完饺子,也去爷爷奶奶院子拜年,叔叔们都已经在那里了,拜了年以后又跟着他们在本族个别几家拜年。因为他家辈分高,所以不用像大部分人那样挨家挨户地拜年,拿着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给的红包往家跑。帅小泽看着弟弟去找小伙伴玩了,自己却匆匆进房子呆了一会儿,跟妈妈打了招呼就骑车出门。太阳公公露出红色笑脸时,自行车已经驶出去几站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车子在公路上飞速行驶,他的心还在阵阵激动,想起出门前打开的那枚糖果,是用粉红色彩纸包裹的。糖果外包装纸比糖果本身更让人心猿意马,因为彩纸上娟秀的字迹写着:“小小的糖果,含在你口里,甜在我心中!”比起昨天那句:“臭小泽!作业写完了吗?”要温暖岂止千万倍,虽然都是饱含着关爱,意义却迥然有别,让他心里甜了又甜。
高育红今天的心情也非常好,起床后和全家人一起吃饺子时,还幸运地吃到全家仅有的一枚硬币。跟父母拜完年后没有去串街,那些事一般都是三个哥哥嫂子做。她在自己房间选了好一会儿,才决定穿了蓝灰色牛仔裤,上身搭配白色羊绒衫,葱心绿的风衣在房子床头放着,对着镜子擦了点淡淡的口红,头发用发卡挽在脑后。收拾好了坐在客厅厅的沙发上,家里人都出去了,电视里是春节晚会重播。她却不停望向博古柜旁边的大摆钟,直到时针接近十点,才拿着风衣出门,门带上了还听见电视机的声音,心想一会儿就有家人回来,就匆匆乘电梯下楼了。
高育红走到小区门口,左右一环顾,看到帅小泽在左侧十几米的地方站着。他今天穿的是宝绿色羽绒服,深褐色条绒裤,白色运动鞋,白袜子还露着个头。他也看到她走出小区大门,几步跑过来,笑容可掬地喊道:“小红——姐。”叫出“小红”两字才注意她犀利的眼神,和周围过往的行人,立马加了个“姐”字,“祝愿红姐,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年年岁岁比花艳,岁岁年年更年轻!”
“臭小泽!这么说,是咒姐姐是个老妖精?”高育红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上车走,免得让人看到,到团结路那边儿。”
帅小泽连忙几步跑过去跨上车子,等她坐好了用力蹬出去,然后才悄悄地说:“红姐,你要真是《西游记》里的妖精,那我就宁愿自己是唐僧,然后把身上最好的肉割下来给你吃,让你长生不老。”
“傻瓜!要是割完肉就死了呢?”高育红从背后搂着他的腰,嗔斥他的胡言乱语,把头轻轻靠在他背上。
“我才不怕死!只要能让小红永远年轻漂亮!”帅小泽坚定地说,似乎没有经过半分考虑。
“说你傻瓜就是傻瓜!你要死了怎么看到小红年轻漂亮?没有了傻瓜,小红要漂亮给谁看?漂亮还有什么意义?”高育红觉得无比的幸福,比早上吃到那枚幸运硬币时还要开心几分。
“只要让你开心,让傻瓜做什么都值得。死算什么?”帅小泽乐意做她的傻瓜,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机会。
“不许再说死字!”高育红发觉是自己不好,大过年的干吗跟他说这些,轻轻用拳头捶他后背,“都是我不好,跟你先说起那个字,这大过年的!现在都不许说了,哦?”
“好,好,傻瓜什么都听小红的。”帅小泽脚上再度加力,车子向前驶去。
就在他们身后几百米的逸园小区大门口,此时正站着一老一少,是高大铭和奶奶。
“大铭,刚走那个是你小姑吗?”大铭奶奶从外面回来时,恰好看到女儿坐上自行车后座,叫大铭看时车子已经走了,都走出去几百米了,也没听到他说一句话,于是再次追问。
“是,是小姑,那绿外套我见她穿过。”高大铭无法推脱,他早认出是姑姑了,可是没认出前面男的,只是感觉自行车有些熟悉。
“男的是不是那个石老师?”大铭奶奶喃喃地说,她知道女儿有个中专同学叫石忠,长得倒还算忠厚,有阵时间经常拿着一支玫瑰花来敲她家门,女儿对他爱理不理的。最关键的还是老伴和三个儿子都相不中那穷教书的,虽说老伴也在教育局工作,却怎么也不同意女儿嫁到穷苦人家。无论是省里当干部的大儿子、做生意的二儿子,还是军队当官的三儿子,都坚决反对高育红跟那个石老师来往。大家都坚持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起码经济条件不能差成那样子,看着高育红本人没有表态,这事也就搁置了。
“我没看出来。”高大铭说着,其实他也猜是石老师,也是比较同情他的。虽然爸爸和爷爷他们说的有道理,可石老师人看起来还是蛮好的,至少好过以前追姑姑的油头粉面,那家伙一身流里流气,被他老爸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再没出现。
一老一少转身进了小区院子,高大铭边走边想: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公交车,好想去找祥子他们三个玩儿。他最想去的还是袁欣敏家,可他没胆量单独行动,因为听李嘉讲过袁欣敏她爸射击比书法更厉害。
团结路的庙会可真大,吃喝玩乐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连绵好几里路,人流都是挤挤搡搡往前涌着走,站在人流中间根本不用费力,被推着就走了。帅小泽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庙会,比起几年前北河集的庙会,热闹太多了。
想起北河集的庙会,还有点伤心事:那年初夏的一天,他和祥子、小磊三人一起逛庙会。那天也是人挤人,他穿的是妈妈用三叔退伍时给的衣服,是件改了几次穿着还是有些大的陆军军装,头上戴着缀有红色“八一”五角星的大檐帽。大檐帽是他最喜欢的帽子,跟祥子、小磊轮流戴,一边吃着路边的小吃,还兴高采烈的评论着。忽然有个高个子,至少比他们高出一头半的男生,伸手摘走小磊头上的大檐帽,迅速顺着人流往前挤去。三人都急了,赶忙往前追,可人太多了,根本就追不上,何况那人比他们个子大,走的也快。就在那大个子得意地回头笑时,被三人看清楚了模样,那是个陌生面孔,也是他们永远忘不掉的面孔。那人留着“四大天王”式的中分头型,左脑袋有片癞痢头,一只眼睛斜着,身材高瘦。尽管如此,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人流中,三人再也没心情逛庙会,悻悻地挤出人群回家了。
“傻瓜,你看那边儿。”高育红嚷着,手指向旁边的吹琉璃喇叭摊子,两人挤到路边稀奇地看着。摊主手里拿着个一米来长的琉璃喇叭,说是喇叭其实是封着口的,就听到“呗儿呗儿”“呗儿呗儿”清脆的响声,相当有趣。他身后还摆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琉璃喇叭,大的一米多,小的二三十公分。
“呵呵呵,给你来一个试试?”帅小泽看她全神贯注盯着,就笑呵呵地问。
“不,我怕,那是在一吸一吹震动喇叭底儿的玻璃响,万一劲儿大了,再把玻璃吸到嘴里。”她大声说着,虽然人多环境吵闹,但很多人都能听见。恰在此时“啪”的一声,摊主手里的琉璃喇叭底真破了,他顺着声音看向他们俩,帅小泽嘻嘻笑着拉起她的手,挤进人流。
两人举着块豌豆糕边吃边往前走,在一个万花筒跟前停住脚步,已经有一些大朋友小朋友排着队等看万花筒,但这种万花筒机器一次最多能让两个人同时看。
“小姑娘,小兄弟,五角钱一次,看不看?”摊主热情地招呼他们。
“可是万一,要是那东西不好看呢?你就骗了我们一块钱。”帅小泽心里早就想看,听说这是大城市里才有的东西,嘴里却挺硬气。
“傻瓜,就五角钱,咱看——”高育红刚想说五角钱不算贵,感觉被他握住的手动了动,就没继续说下去。
“小兄弟,你是不是想免费试试?”摊主笑着说,心说这孩子有意思,这是他遇见第一个对万花筒持有怀疑态度的孩子。
“不,我们从不占人便宜。”帅小泽微笑着对摊主说,“我们出五角钱,我和红姐两人占一个人的位子,一人用一个眼睛看,就算不好看一人才浪费两角五分。”
“嘿嘿,小兄弟不赖呀,实话说,一个眼睛和两个眼睛看到的是一模一样,还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孩子。来,过来,我破例让你们插个队,还不收你们钱,都用俩眼睛看,呵呵呵。”摊主还真挺喜欢帅小泽的模样,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
“谢谢叔叔!说了不占你便宜,我们就只占一个人位子。红姐,哦?”帅小泽认真地说,又看看旁边的她,她点头赞许他的做法,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摊主给他们调好机子按了开关,还站在一旁暗暗称赞:这孩子真是少见。
两人头挨着头,一个用左眼,一个用右眼,聚精会神地看着,两个手始终握着没松开。看完以后他取出五角钱塞给摊主,心满意足地走了。
有个套圈的小摊子外面为了很多人,高育红和帅小泽手里各拿着五个竹制套圈,准备套一个七寸玻璃相框。她一眼就看上它了,打算装上他的照片,放在学校单人宿舍的床头柜上。
高育红等旁边的人套完走开,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没有绷挂的地方,紧挨着白线轻舒长臂掷出竹圈,结果压在相框上,套圈无效。她又转动腰际换了个姿势,结果还是只差一点点。于是,再次换姿势,结果却是一次不如一次。五次都是十分优美的姿势,连投掷动作也格外的飘逸,要是参加选美绝对能吸引评委的眼球。可这是套圈,姿势和动作不给加分。她嘟着嘴看他,希望他能一雪前耻。结果他没动地方,从自己手里拿出三个圈给她,微笑着为她加油。其实很想看她认真投圈时的动作,是那样优雅,小摊主又怎么会懂得欣赏。她干脆把风衣闪掉,搭在他臂弯,再次靠近白线,三个圈子同时掷出,结果三个圈子没一个挨住相框,却意外地套住一个音乐盒,摊主笑着拿出一个包装好的音乐盒递给她,她和帅小泽相视一笑,纵了纵肩膀。
帅小泽再给她剩下两个圈子,她笑着摇摇头,伸手拿起风衣穿上,拎着音乐盒站在一旁。他认真地站着白线旁边,用眼睛估算了一下距离,又伸伸胳膊比了一下,扭头看她向她。她正全神贯注地看他,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他迅速转身,不到三分之一秒的时间投掷出第一个圈子,没等圈子落下又迅速掷出第二个,后发而先至,两个圈子几乎同时落下,不偏不倚,正套在相框上,四周都留有余地。
哇,太棒了,高育红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旁边围观的人包括摊主本人都十分惊讶,还有人拍起了巴掌,两人在别人的羡慕目光中拿着两个像框走进人群。
“傻瓜,你怎么做到的?”高育红边走边问。眼光里充满仰慕,仿佛手里拿的已经不是一块钱套来的像框,而是偶像席慕蓉亲笔签售的一本珍贵诗集。
“呵呵呵,我是把它当作数学题了,计算了路程、速度和时间。”帅小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她笑了。
两人随着人流走着,又吃了些韭菜盒子、年糕、炒粉类的小吃。还围着一个耍猴的艺人看了好一会儿,两人都乐的直拍手。
走着走着,到了一个买丝巾的摊位。吸引住高育红的是一款上等真丝白色方巾,纯白没有图画,只有蕊绿色的细边和左下角一行黑色小字,仔细一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能把那个丝巾儿给我看看吗?”高育红问摊主。摊主顺着她手指方向,取下来递给她。
“傻瓜,你看这颜色咋样?”高育红放在脖子认真比划着,问身边的帅小泽。
“什么叫咋样?简直是绝配!”帅小泽用力点点头,确实觉得这素雅符合她的气质。扭转身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小的十块,大的二十。”摊主看他只是个大男孩随口说,他正忙着盯几个翻来翻去妇女呢。
“麻烦你,各要一条。”帅小泽说着递给摊主五十块,摊主接过钱翻转着看看,没想到他会买。确定是真钱连忙塞到斜挎的包包里,省的他反悔,又找回二十块给他,转身在货物中找出两个袋子,递给他,正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他转手递给她,弱弱地说:“红姐,直接戴上吧?很配你。”
“傻瓜,这是过阵子天暖了才戴,咱们接着转悠。”她说着还是拆开了袋子,取出长丝巾来,在脖子上随意挽了几下再轻轻一系,自然地垂在胸前,甜美地问他,“可以吗?”
“嗯。”帅小泽重重点头,由衷地说:“这就是漂亮的仙女姐姐。”
“咯咯咯咯,傻瓜!”高育红发出清脆地笑声,拉起他的手挤进人群中。
直到太阳快落山,两人才慢慢往回走,取了寄存的自行车推着,还在看来往的人们手里的新鲜玩意儿。真是意犹未尽,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及仔细看,像“皮影戏”“捏糖人”“鹦鹉抽签”等等。
到大路口两人上了车,就在帅小泽即将用力踩的时候,高育红突然下车走到路边一个烟花爆竹店,左看看右瞧瞧。他把车子扎稳走到她跟前,她看什么就跟着看,似乎觉得什么都新鲜。
“小妹妹,小老弟儿,优惠大酬宾!看看喜欢什么炮,给你们算便宜点儿,这年马上就过完了。”鞭炮店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
“傻瓜,咱买上几种烟花儿,等一下天黑放。”高育红小声说着,见他轻轻点头,又转身对店老板说:“这种大的怎么卖?”
“这种叫七彩纷呈,喷出的七彩花瓣儿有五十多个,颜色好看,但声音不是太响,三十块一筒。那个是流星雨,飞的特别高,也是三十块。还有刚才你看的这种叫万朵梅花儿,炸开就跟花瓣似得,是四十块一筒。要说声音大的就是……”店老板真是热情,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哎,老板,你给算便宜点儿,我买几个。”高育红从包里取出一百,交给帅小泽,“傻瓜,咱买一百块的吧?”
“那刚好,那,那,还有那个,刚好一百块。我再送你们个彩色菊花,地上跑的,会变色。”店老板立刻瞄上帅小泽手里的蓝色大团结,指着先前介绍的几种,兴致勃勃地说。
“等等,你刚才也说年都过完了,还卖这么贵?红姐,咱去前面街买那一家的。”帅小泽说着拉起她就转身。
“小老弟儿,别急嘛,你说多钱肯买?”店老板连忙叫住了两人,这在帅小泽的预料之中。
“那好,咱就一口价。这三个我们都要,再加两个流星雨,总共一百块。”帅小泽不错眼神地看着店老板。
“那不行,得再加点儿,这样赔钱。”店老板连连摆手,装作划不来的样子。
“说了是一口价,不卖就算了,咱们走。”帅小泽其实真心疼这大团结,一毛二一个杠子馍,这够买多大堆呀,变成烟花一冒烟儿就没了,他只是不愿意扫她的兴致。
“嘿,这小老弟儿,行行,卖给你,先说好,不管送货。”店老板还是答应了,却还在找台阶。
“不用你送,帮我绑在车后座,要不然,我们就在你店里放也可以。”帅小泽勉强笑了笑把钱递过去,跟店老板开起了玩笑。
几分钟后,他们骑上车往回走着,打算到前面不太远的人民广场放烟花。帅小泽骑着车子,高育红在车大梁上斜坐着,后座摞起来三筒烟花,两边还各绑一筒。车子缓慢地行驶着,他几乎可以贴着她的脸,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心跳都有些不规律。脚虽然没有停,却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多亏她不时扭头瞪他一眼,要不然非摔倒不可。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两人从广场旁边一家小饭馆出来,推着车子进广场。一碗羊肉面下肚,身体越发地温暖了。他把五筒烟花并排摆开,让她保持一定距离,用打火机点燃边上左边一个引信,然后站在她旁边。随着小火花一闪,没有反应,两人对视一下,都感觉莫名其妙,难道上了鞭炮店老板的当啦?全买了些过期烟花?约莫过了一分钟,他打算点燃下一个试试时,突然听到“啾”的一声,一个亮光窜上天空。把她吓得打个激灵,一把抱住他。就听到天空“啪”的一声响,出现一朵粉红色的大花,紧接着又是“啾啾啾啾……”天空出现很多大花朵,粉红、大红、金色、蓝色、白色、紫色、绿色,绚丽地竞相绽放。
又点燃一个引信,这次两人不紧张了,手牵手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时间不大就是一个个闪光冲上天空,然后纷纷炸开,变成一朵朵鲜艳的梅花,把广场上方的天空都映红了。最红的是她的笑脸,她从没这么认真看过烟花,也从没有觉得它如此漂亮。她睁大明媚的眼睛,在红光下闪耀着。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笑脸了,此刻他心里也感觉无比的幸福。
剩下的应该全是“流星雨”,他点燃其中一个以后仍然牵着她的手,站在刚才位置等。又是大约一分钟,“嗖嗖嗖嗖嗖嗖……”几乎所有亮点同时射出,迅速窜上高空,然后“啪”同时炸开,分散成数以万计的白光从天上滑落下来,如同真的流星,又亮又快。呀,不好!他们头顶就是很多流星陨落,把她吓得低头蹲下。这烟火要是落在头发上,就完蛋啦。他想都没想,迅速伏在她身上,盖住她的头和后背,接着就感觉砂砾大小的炮渣“嚓嚓嚓嚓……”散落在后背上。等四周没有了光亮,才慢慢直起腰,拉起她。她注视着他,虽然眼前是一片光亮后的黑暗,心里却格外的敞亮。
他索性把剩下两个一起点燃,然后拉着她跑到广场最边上,倚着一个灯柱看。她环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脸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倾听着他匀称的呼吸,两双大眼睛盯着广场上空。“啪”“啪”天空出现了两团白光,接着分散,万条银丝从天而降,瀑布般的倾泻而下,把广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落到地面化进浓浓的白烟中。随着白光的消失,四外变成沉寂的黑夜。两人又相拥两三分钟,眼睛适应了黑夜才手牵手走向自行车。
帅小泽认真骑着车子,高育红坐在后座,向着逸园区方向缓缓行驶。她此时臂弯轻搂他的腰,将脑袋伏在他的后背,完全没在乎他身上浓郁的硝烟味。听脑海里还在闪烁刚刚的烟花,那灿烂的“花朵”,漫天倾泻的“流星雨”。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瞬间,在她看来就是永恒,那是他和她专属的绚丽色彩,是他们共有的永恒。
“傻瓜,你回去吧。路上黑,骑车慢点儿,哦?”高育红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不舍得进去,亲昵地摸摸他的脸,转身往里一步一步走,却还不住地回头。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说话,也没有踩脚蹬,跨在车上一动没动。慢慢地看她进大门,看她不停地回头又继续走。就在她进门即将拐弯的时候,忽然又跑回来了,就像是不久前迅速闪过的烟花,快速掠到他身边,捧起他的脸“啵”的一声,吻在他厚实嘴唇上。然后是莞儿一笑,妙曼身姿消失在小区微弱的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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