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首先召见巴彦弼。他看了巴彦弼的告捷折子,十分高兴。此次来新疆,他主要是视察军事防务。巴彦弼向乾隆作了详细汇报,特别提到纪晓岚的作用,极力称赞,一再为他请功。
乾隆听了感叹道:“朕原来以为纪昀只是一介文士,打发到你这里来帮办些文书事务也就行了。没想他还是个文武兼资,也可算个全才了。”
和坤在一旁听了,心中不是滋味,却不敢说什么。
乾隆接着召见纪晓岚。他对纪晓岚说:“你来新疆干得不错,在古城营一役中立了大功,朕很高兴。你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答应。”
纪晓岚匍匐在地:“臣以带罪之身在边疆,不过是为国家尽了一点份内的力,决不敢要任何赏赐。此役的胜利是古城营将士用命的结果,中年以上者出力尤多,此次伤亡者不少,请朝廷多加抚恤。”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古城营中多数军士为单丁,按惯例永不得为民,更不能返回原籍。臣窃以为此制既不合乎人伦之常,也不利于激励军心。若不改制,难以稳定边防大局。恳请皇上颁旨改革旧制,单丁和带家眷者一视同仁,凡满五年者均可脱籍为民。数月前臣与巴彦弼将军曾给皇上上过一个折子,如蒙俯允,臣就是沐浴天恩了。此外再无它求。”
乾隆说:“折子朕看过了。很久没有看到你的文字,还真让朕有耳目一新之感。朕已交兵部议处,允如所请。”
纪晓岚和巴彦弼等再次匍匐在地,高呼:“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乾隆说:“这不是在朝廷,不必拘礼,站起来说话。”又对纪晓岚说:“虽然你没有提要求,朕仍然要给你一个赏赐,因为你为朕立了大功。你此时没有想好不要紧,无论什么时候你有要求,朕都会满足你的。”
纪晓岚再次叩头谢恩。
那和坤在一旁看着纪晓岚如此受乾隆的推重,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此次陪同乾隆来新疆,本来是想看看纪晓岚落魄的样子,就像猫逮住老鼠,不急于吃掉它,而以观看它的恐惧自娱。不料纪晓岚不但没有被整垮,反而风光起来。看来乾隆很快就会让他回京复职,说不定还会委以重任。想到这,和坤更加难受,心中就像猫爪抓一样。
听着乾隆同纪晓岚对话,和坤不禁回忆起他和纪晓岚之间种种仇怨。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那一次,和坤大兴土木,建造府内花园。不少人来捧场,纷纷送匾送礼。和坤观赏着园内的奇花异木、亭台楼阁,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他眼光扫过新建的亭子,发现缺一个匾,灵机一动,决定要纪晓岚题一个:“对,纪晓岚。他是当朝第一名士,若让他题匾,必定能影响众人,还可以藉此把他拉为自己一党。”
宫内南书房,和坤走了进来,对纪晓岚说:“要借纪学士的宝墨,为敝花园的凉亭题一匾额。”
纪晓岚极力推辞:“学生才疏学浅,一笔字也不像样子,怎敢在和大人面前献丑?”
和坤坚持再三,一定要纪晓岚到他花园一游。纪晓岚无奈,只得答应。
回到家中,纪晓岚还在思虑此事:“这和坤依仗乾隆的宠幸,权倾当朝,结党营私,无恶不作,这座花园就是他用不义之财修建的,为它题匾,无异于为虎作伥,但若拒绝,就会得罪他,招来仇恨。”思之再三,他决定相机行事,既不能与和坤同流合污,又要让他看不出什么来。
第二天在和坤的花园,和坤向纪晓岚炫耀着自己的园内风光,而纪晓岚随口敷衍着他。走到凉亭,和坤请他题匾。纪晓岚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这亭子是在一片竹林之中,思索了一下,欣然挥毫,题了“竹苞”两字,并作解释说:“这是取自《诗经·小雅》,周宣王筑室时用的祝颂之词就是‘如竹苞矣’。”他又指着周围这一片竹林说:“这意思是,愿和大人全家像竹子生长那样繁荣茂盛。”和坤大喜,再三致谢。
过了一些时日,这一天,乾隆驾幸和坤家,和坤陪同乾隆观赏花园景色,乾隆不住点头。看到“竹苞”匾额时,乾隆问:“这个匾是谁题的?”
“纪昀。”
乾隆哈哈大笑说:“对,对,只有纪昀才写得出来。”
和坤惊问:“皇上何出此言?这匾题得不好吗?”
“纪昀是怎样说的?”乾隆反问。
和坤按纪晓岚的话解释了一遍。
乾隆又大笑起来:“这正是纪昀聪明之处,字面上是他解释的那样,实际上,把‘竹苞’拆开,是‘个个草包’的意思。你被他耍了。”
和坤恍然大悟,心中惭恨不已。
想到这里,和坤不禁向纪晓岚投去仇恨的目光。而纪晓岚此时正好转过脸来,与和坤四目相对。和坤赶紧又把脸转回去,勉强挤出一丝奸笑,心中却在继续着他 的回忆。特别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一次,他母亲作寿。纪晓岚几乎等于指着鼻子骂他,可他没法挑对方的毛病。
那一天,和坤家大摆宴席。和坤母亲是老寿星,坐在上首,接受大家的拜贺。纪晓岚在和坤一再邀请下,没有办法,只得出席。他与周围的人随意谈笑着,想把这一场应酬混过去就算了。
谁知和坤不肯放过他,走过来说:“纪学士,要借你的吉言,为老夫人作祝寿诗一首。”和坤心想:“当着这些宾客的面,你总不能使出什么坏招来吧。让你来,就是要你装点门面捧捧场,岂能让你白吃白喝。”
纪晓岚极力推辞,和坤再三要求。纪晓岚无奈说:“恐怕说不好,扫了大家的雅兴,还会惹你生气。”
和坤答道:“只要你愿意,还能作不出好诗来么?想必纪大人不会令我失望。”
纪晓岚微一沉吟说:“那我就献丑了。”他指着和坤母亲说:“这个婆娘不是人!”
众宾客大哗,和坤母亲惊叫一声,几乎昏了过去。和坤气急败坏,手指纪晓岚,连说:“你,你……”
纪晓岚不慌不忙地念下去:“九天仙女下凡尘。”
于是众宾客一片“哦”声,赞叹不已,连称“奇才,奇才”。和坤母亲一下子缓过劲来,笑了起来,和坤也跟着点头说“哦,哦……”
纪晓岚又来了一句:“生个儿子去作贼。”
众宾客又大哗,和坤怒目相视,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纪晓岚仍然不慌不忙,说出最后一句:“偷来蟠桃献寿星。”
于是全场一片叫好的声音。和坤母亲受场上气氛的感染,也是笑容满面。
和坤的面部表情较为复杂,他被耍弄了,但又无法挑毛病,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和坤为了报复纪晓岚,也曾主动发难,但最后不仅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自取其辱。一次他和亲信严御史两个来到南书房,正好纪晓岚当值,还有几位学士。卢见曾也在,当时他是礼部侍郎。
纪晓岚敷衍着同这两人打招呼:“尚书大人和御史大人光临敝处,有何指教?”
和坤说:“纪学士太客气了。没有什么指教,随便转转看看而已。”
他看到墙上挂有一辐秋后狩猎图,图中有几条狼在奔跑,就向严御史使眼色,转过身来问卢见曾:“卢侍郎,这副画怎么样?”
“不错。”
和坤接着问:“你看这画上是狼(侍郎)是狗?”
“是狼(侍郎)是狗?是狼(侍郎)是狗?”严御史也紧跟着问。
大家都听出他们话中有话,显然是在借用谐音骂卢见曾,个个脸上露出不平之气。
卢见曾正待开言,被纪晓岚摇手止住了。他不慌不忙、不愠不怒地说:“和尚书你错了。这是狼(侍郎)不是狗。狗的尾巴向上竖,上竖(尚书)才是狗,上竖(尚书)才是狗。这狼嘛,非肉不吃,而这狗是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遇屎(御史)吃屎。不知二位听明白了没有?”
大家都听明白了,顿时哄笑起来:“纪学士果然高论。”
“承教,承教,”和坤只得应答道,明知挨了骂,却无可奈何。
纪晓岚何尝没有看到和坤那变幻不定的脸,只是不想理睬他罢了。这等小人不可不防,但他也使不出多大招数来。纪晓岚知道,最后彻底得罪这位和大人,是由于自己喜欢仗义直言。
事情是由他找烟斗引发的。那一天在宫内南书房当值,正准备摸出烟斗过过瘾,一探怀中,没有了。想了一想,纪晓岚断定是在坐轿子时打瞌睡掉路上了。这烟斗是他须臾不可离开的宝贝,掉了怎么办?他又一想:“不妨,不妨,我这烟斗特大,全京城就此一个,别人拾去也无用,一定会卖掉。我去市场上转转也许可以找到。”
第二天轮休,纪晓岚一大早就来到天桥市场,那里什么都有卖的,有一片摊位是专卖烟具的。找来找去,纪晓岚终于在一个摊子上看到了他的宝贝,那烟斗特大,摆在摊上十分醒目。摊贩听说是原主寻来,只要了很少一点钱。
纪晓岚顺便问这摊贩:“今天这一带怎么这么多人?”
摊贩回答:“和坤大人新盖了一座家庙,在一个神龛里供了两个菩萨,一个是财神爷,一个是药王爷。两个菩萨供在一起的,挺新鲜的,而且庙修得很气派,所以来看的人很多。”
纪晓岚按照摊贩的指点来到这座新庙,果然建造得十分豪华壮观,不知又花费了多少民脂民膏。那神龛两边柱子上有一副对联:
钱能通神;
药可延年。
老百姓在底下议论纷纷,脸上多露出愤愤不平的神情。
纪晓岚不觉摇头冷笑,心想:“你和坤贪赃枉法,搜刮民财,身为朝廷大员,只认钱财,只顾自己享乐延寿,而且公然宣示出来,真正是无耻之尤。”
他想了一下,来到附近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上,借来笔砚纸张,写了一幅新对联:
纵使有钱难买命;
须知无药可医贫。
又找了些浆糊,把这副对联覆盖在原联上。底下围观的老百姓一念,轰然叫好,都说这是针锋相对,一针见血。
第二天,纪晓岚来到南书房,众人正在议论朝政。一位学士向大家透露了近日听到的奇闻:刑部的汪某为了巴结和坤,他虽然比和坤大十多岁,却认和坤为干爹,还让自己十八岁的妻子到和坤家拜见干爹,在和家做出种种谄媚无耻之态,和坤上朝,汪妻甚至将和坤的朝珠放进自己怀中捂暖,再亲手挂在和坤脖子上。这样的用心和举动果然奏效,最近汪某升官为刑部侍郎了。
大家说:“纪大烟锅,你笔头来得快,给这干爹干姑娘画画像!”
纪晓岚答应道:“好,我就来一首。”略一思索说:“有了,待我念来:
拜罢干爹拜干娘,房里屋外上下忙。
赫赫门楣新吏部,皇皇池阁少中堂。
君如有意应怜妾,奴岂无颜只为郎。
百八念珠亲手捧,探来犹带乳花香。
众人都喝彩,说实在写得辛辣有味。
和坤的亲信们把纪晓岚写的那副对联和这首诗都向和坤作了密报,并说它们已经传遍了京城,众人广作笑谈。和坤大怒:“纪昀呀纪昀,你三番五次坏我名声,我岂能容你!”后来便有定毒计,一箭双雕,将纪晓岚判罪充军的事情。
这次来新疆,和坤本来想看看纪晓岚狼狈不堪的样子。结果与他期望的正相反,纪晓岚不但没被整趴下,还在乾隆面前大露其脸。和坤恨得牙直痒痒,心想:“咱们走着瞧!”他不禁又向纪晓岚投去仇恨的一瞥。
大佛寺是乌鲁木齐的一大景观,乾隆来后的第二天便到这里参观,要纪晓岚、和坤二人陪同。方丈带领众僧在门口迎接。这寺庙依山傍水,幽静宜人。乾隆站在庙门口观赏着沿江景色,忽然发现一条小船从下游驰来,船上是几个和尚,手持铁钉钯,在水中打捞什么。
乾隆问方丈是怎会回事。方丈奏道:“十年前,河水泛滥,山门倒塌,门口两个石狮沉入水中。此次皇上施舍不少金银给寺庙,准备重修山门,要将这两个石狮子打捞起来。因此派人沿着河的下游打捞了十多里,现在看他们的样子,恐怕是没有找到。”
待到船上的和尚到了,他叫来一问,果然没有打捞着。
和坤一看,表现自己的机会来了,在一旁笑了起来,连说:“可笑,可笑,你们太不懂道理了。这石狮子又不是木头,怎会被水冲走?沙土松软,石狮压在上面,越沉越深。现在它们一定就在当时沉下去的地方,你们往深处挖掘,必定能找到。”
乾隆微微点头,看看纪晓岚没有说话,就问:“纪卿你以为如何?”
纪晓岚想了一想说:“臣以为这石狮固然不可能被水冲向下游,但也不会如和大人所说,是在当年落水深处。依臣愚见,这石狮应该在落水处的上游,应该顺着上游寻找。”
和坤不觉大笑:“荒唐,荒唐!难道石狮有灵,自己长脚走到上游去了!”
纪晓岚回敬道:“石狮坚硬,沙土松软,水冲不动石头,这是实情;水虽然冲不动石头,这股冲力的反作用却把石狮下迎水一面的沙土冲出一个坑来,这坑越来越深,最后达到石狮的一半大小时,石狮就会翻倒在坑里。水不断地冲,石狮也就不断地翻滚,它没有长脚也会逆流而上。和大人的看法,未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
乾隆思索片刻说:“往深处掘取太费工了。先按纪卿的想法往上游搜寻。若搜寻不着,再往原落水地深处挖掘。”
和尚们奉命驾着船,拿着钉耙往上游方向搜寻。
乾隆索性在庙门口的亭子里坐了下来,一边观看河光山色,一边叫纪晓岚同他下棋──将近三年没同纪晓岚下棋了,他还真有点想呢。
和坤站在一旁侍候,不时往上游处张望。
和尚们仍在搜寻着。
棋盘上的子越落越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坤脸上浮现出越来越明显的得意笑容。
突然,方丈匆匆走了过来,向乾隆稽首,兴奋地说:“托皇上洪福,借纪先生的吉言,那一对石狮果然在上游六里处觅得。”
乾隆高兴地说:“纪卿,你估计确切,真有见识!”
和坤十分尴尬,惭恨不已。
纪晓岚回答道:“此非臣之能,只是臣这两年曾负责治理河道,从河工那里学得不少知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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