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忆

 

 

新竹上大学时有过一次恋爱经历。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 ，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刚刚挤进象牙塔的大学生们都是那样的兴奋。大学，是自由，欢快，青春，博识的天堂，天堂里的人怎么不激动，不兴奋呢！如果把高中比作监狱，那大学的新生就像刚出狱的牢犯，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自由，可以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那以前感想而不敢做的爱情，现在也无所顾忌了。长久被压抑的感情的潮水像泛滥的洪水 ，冲破了情感的门闸，不幸的是，洪灾有人救治，而这些感情泛滥的青年却成了迷途的羊羔，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大学里的爱情，终成眷属的凤毛麟角，终生痛苦的倒大有人在。人们把这种伤痛叫

大学恋爱后遗症，新竹便是其患者之一。

那是大一的愚人节，是新竹盼望已久了的。大一的上学期，新竹就发现了她，一位新闻系的女孩子，声音像沙漠里传来的悦耳的驼铃声，大家都叫她叮当。新竹一直苦于找不到接近她的机会，这次愚人节便成全了他。

愚人节那天清晨，新竹冒充当地电视台的记者，欲挑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大学生担当某公司的形象大使，新竹打电话给叮当，约她在学校花园见面。叮当信以为真，收拾打扮一番后，独自悄悄地去赴约。她想在电视上一展风姿，又有些害羞，所以显得拘谨。新竹看见她来了，难免激动，却装出一副老记的样子，平静地与叮当交谈。

就这样，他们认识了。三天后，他们开始挽着手在校园里赏花谈情，一周后，有人看见他俩在自习室里偷偷地亲吻，一个月后，在校外的旅舍里，他俩以身相许。人们都说，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同学们都在纷纷议论着他们，说不超过一学期，两人就会散伙。可是，大多数人都赞成的观点也未必是对的，新竹与叮当的关系却越来越亲密，因此，后来还被一个假面舞会评为模范情侣。

 

 

时间就在你侬我侬里流逝，像一滴水掉到大海里，谁也不曾觉察到。很快到了大四，沉睡已久的人们终于清醒过来了，有的忙找工作，有的忙考研，而情侣们忙着收拾他们的残局。新竹说，谈恋爱就像解象棋的残局，一不小心就会输棋，唯一不同的是感情的棋盘上没有输赢，更不准你悔棋重走，你要么乐，要么痛。

叮当做人流的事被学校知道了，学校为了严肃校纪，净化校风，毫不留情地把她开除了。新竹拉关系，跑人情，最终还是没让自己心爱的人拿到学位证。

一时间，校园里闹得沸沸扬扬，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惋惜的。白白熬了四年，连学位都不能拿到 。有女生埋怨新竹太不负责，新竹听了，顿时火了，愤怒地说 ，谁希望这样，他倒想把自己的学位让给叮当。但与叮当在一起时，他变得温柔了，安慰她说，拿不到学位也没关系，反正也学了四年，有了能力还稀罕那张破纸。叮当静静地听着，然后轻轻地说，纸破了没事，名声破了就不好了。叮当说话时的表情平静得出奇，这使新竹忐忑不安，他以前在一本心理杂志上看到说，一个女人在自杀前总是表现出平静的样子。新竹好像预感到这一刻的来临。

过了一个月，一切都没事，新竹担心的事也没发生。只是他与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快乐。

毕业典礼的前晚，校园里吵翻了天，有人自杀了。当时新竹正在厕所大便，屁股都来不及擦，冲出去，打电话给叮当，叮当手机响了好久，最终还是没人接。不会是她，绝对不会是她，她没这么傻。新竹在安慰自己，但还是不能抵挡恐惧的袭击。

新竹气喘吁吁的跑到事发地点，看清楚死者的面容后，笑了，无奈的笑，神经几乎瘫痪，刚才太紧张了。自杀的真的不是叶来香，而是写下三百六十五个无聊的那个人。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叮当的任何消息。新竹知道她没死，但她在哪里他却不知道，想向她家人打听，自己又不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与她恋爱四年，这都没问，新竹痛恨自己确实太大意了。

叮当无声无息的离开，在新竹的心里留下一块浓浓的阴影。雪化都有声，而这场荡气回肠的爱情就这么悄悄地消失了。原来，爱情结束时是悄无声息的。新竹有些困惑。

曾经的欢声笑语也都变作刺，深深地刺在新竹的肌肉里，一不小心碰到它，就会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与夜来香聊天时，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种伤痛在发作。他想向叶来香表明这种心思，但担心这样做后会埋下第二颗芒刺。他痛苦，仿佛这颗刺已经埋下了一样，而这痛苦的缘由，只有他一人心里清楚。

 

 

当爱情还纯真时，我们因太年轻而无法左右它的航向，而当我们有能力把握它的航向时，它早已因参杂太多的私念而变得面目全非。每一次遭遇新的爱情，叶来香都会怀念起她的初恋。

他们那时在上高中，那是他们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叶来香与他同一个村子 ，村子与县城仅隔一座大山，山的北面是她们村，南面是县城。虽然只隔一座山，但村子还是比较落后，村里就他俩上高中。因而乡亲们都说他们是山里飞出去的金凤凰。这对凤凰从初中就是同班同学。

高中的时间是一条绷得紧紧的弦，学生就是这条弦上的箭，大学则是靶子，老师是弓箭手，只是后来 ，有的射中了，而另外一些则偏了。中了的喜，偏了的忧。学校一个月只放两天假，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同学们都忙着准备大堆的日常用品。叶来香与他也不例外。他们每次都一起回家，一起返校。一辆老式飞鸽自行车，后座驮着他俩的东西，前面偎依着的是叶来香，他吹着口哨，她用车铃给他配音。或是细雨绵绵 ，或是阳光明媚，从高一到高二，都未间断过。

村子到县城，只有一条公路，沿着一条小河而建，弯弯曲曲，像一条蚯蚓在河边爬行。在公路穿过大山处，是一个大峡谷，两边石壁巍然，壁上奇松青翠，百鸟在树丛中鸣叫，中间清流见底，有鱼儿虾儿嬉戏。如果回家的时间还早的话，叶来香与他会停下来，在这里玩会儿再走。他是个捉鱼虾的好手。小河边生长着一种植物，它叶子的汁水可以把鱼虾驱赶出水面，而且几乎昏睡，很容易就能捉到手。他爬到树上摘叶子，她在树下，找一块宽宽的、光滑的石头，把树叶放在上面，捣碎，撒到水里。此时，他下来，挽上裤管，大叫一声，冲到水里，拼命地跑，使水变得更加浑浊。不一会儿，一条条可怜的鱼虾便束手就擒。她趁他下水时， 悄悄地在他的书页里夹上野花，每隔几页就放上一朵。他知道是她夹上的，但两人都从未提起。一切都是悄悄的，甜甜的。他们把鱼虾捉上岸后，用青青的、长长的茅草穿起来，架到树枝上，放到火里烧烤。没有盐，没有辣椒，更不会有味精，但初恋是最好的佐料。这一段时光，是叶来香最难忘的，以后她吃过很多鱼，还特地到湖北尝武昌鱼， 但都没有那时的可口。

高考倒计时开始了，空气也因带有火药味，显得难闻而紧张。叶来香的爱情也在这场没有烟火的战争中夭折了。理由很简单：一个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能把握的人怎么有能力驾驭一段多变而又曲折的爱情呢？两人最终妥协了，分了，留下的只有她为他夹的野花瓣，花瓣早已干枯，还有她心里永远不会消失的记忆。高考啊，你结果了多少故事的尾巴！

每个人的初恋都是一株盛开的花，都散放着芬芳，但香味却不一样。叶来香的初恋就是其中的夜来香，虽然不及电影里的惊天泣地，但也余味无穷。它不需要她去想起，但她从未忘记。有谁能轻易地忘掉爱情的第一次体验呢?叶来香也不例外